第3章
戴家安靜了一陣兒,雞不叫了,大黃也不吠了,隔了好一會兒才聽見戴家老太太和方萍哭嚎聲,“早知道就該讓你吊死得了,現在鬧的一家都不安生!”
林麥和戴城一聽這話眼就紅了,一起擋在戴嬌身前,自己的閨女只有自己知道心疼。而且戴嬌剛說的,兩個人偶爾的,時常的也會過一過腦子,但老是抓不住,這次也不說懂了,就覺得有點委屈,自己委屈倒也罷了,怎麽自己娃都委屈成這樣了?
入公是沒有問題,全村一大家子過日子的,大部分都這樣,自己多吃虧也不算什麽,可總不能,年年月月都這樣吧?這麽多年了,他手裏頭是一分錢都沒落下,就算是村裏,也沒人和他們家一樣!
“你這個當爹的不會教女兒,我來幫你!”,自打戴老爹不管事兒後,戴財就是家裏的大掌櫃,說一不二久了,什麽事兒都想管。擄袖子就想提起戴嬌!
偏偏戴嬌剛死過一次,戴柱林麥心裏都寶貝的不行,尤其戴柱,心裏想法更多,當年戴城也是可以上大學的,不就因為家裏供着戴志強,所以才給耽擱了嗎?聽着方萍還有自己娘口口聲聲說的,合着他的孩子就不算孩子?不上大學,連個雞蛋都吃不成。
還有他女兒,憑什麽就要嫁給一個瘸子腿兒在村裏風評又不好的?差點,差點人都沒了啊!之前戴柱和林麥說了不同意,可家裏根本沒人聽他們的,甚至他們趁着兩個人不在,硬拉着閨女就要……
“我女兒怎麽樣我會教,不用大哥管。”這個老實人十幾年發不了一次火,頭一次發火,臉皮繃着,眼珠子一動不動,唬了戴財一跳。
“老二,你幹啥沖你哥叫喚!”戴奶奶也奇了怪了,今兒個這老二一家怎麽都吃了雄心豹子膽了,一個個都橫開始了,“我看就是你給這丫頭慣得一身臭毛病,不得她心意就要上吊,就該收拾一頓!”
戴嬌上吊這事兒給林麥和戴柱的打擊可不小,現在就怕閨女再想不開,聽着他娘這麽一說,兩個氣的不行,偏偏又不能對生他的娘發貨。戴柱幹站着死死攔着戴財,林麥在一邊抹着眼淚,戴城握着拳頭,就在一邊死死盯着幾個人,看戴財那眼神可一點不像在看大伯。
“行了,一大早的就給我不安生。”戴老爺子從裏間出來,中氣十足的,“還吃不吃飯了。”看了一眼自己老婆子,“大早上嚎什麽嚎,吃飯!”
戴老爺子戴平活了快六十年,作為土生土長的農村漢子,他堅定不移的貫徹了養兒防老這一核心觀念。所以大兒媳婦進門怎麽擠兌家裏別的人他都不管,畢竟以後自己老了,走不動道了,都要靠這一家子。
不過今兒這境況不對,眼看老二一家要壓不住了。
“行了老二,你睜着個鬥雞眼給誰看呢?讓你媳婦把飯端出來,一會兒還要去地裏看。”他揮揮手,原本劍拔弩張的戴柱也吵不起來了,低頭嘆了口氣,十幾年窩窩囊囊的,一時又怎麽硬氣的起來,這不一戳就破了嗎?
早飯也就是十幾個窩窩頭配着粥,戴心和她弟一人再額外一個雞蛋,鬧到最後依舊沒有戴嬌和戴城的。
大概是因為剛吵那一架,這頓飯幾乎沒人說話,吃的安安靜靜的。戴嬌好幾天沒吃,腸胃不舒服,沒吃這些粗糧,而戴心在吃到一半的時候就扭着胯剝着雞蛋殼走了,吃了一口還扔給了拴在磨盤上的阿黃,嘀嘀咕咕的,“給狗吃都不給你……”
戴嬌懶得理她。但戴城戴爹戴媽,臉色都變了。
等一大家子都吃完了飯,林麥偷偷摸摸扯着她進了竈房,從鍋裏端出一碗雞蛋面,“快吃,我看你剛都沒吃東西。”
“吃不下去窩窩頭,嗓子疼。”幾天沒吃飯感覺喉嚨管子都細了一樣,戴嬌剛才咬了一口那窩窩頭,玉米面兒做的,太紮嗓子了。林麥拿出筷子,給面裏倒了點香醋,攪開遞給她。
細面粉揉成勁道的面團,再由林麥一雙巧手擀成薄薄的一團,用刀利開,往滾燙的開水裏煮上兩滾。非常簡單,也沒有放別的作料,只有進了熱水後燙化開的黃白的蛋液加上簡單的調味品。
戴嬌捧着碗吹涼了吹,醋香浮動,她輕輕了吸了口湯,眼睛瞬間瞪大,對着林麥誇贊道,“媽,你這手藝可真行?”,林麥确實有雙巧手,再簡單的飯食也能被她做的格外誘人,再加上戴嬌剛剛啃過粗糧做成的窩窩頭,比起它來,細糧當然更好吃。
“快吃吧,小點聲。”竈房門口搭了幾根被塵垢染了色的布條充做門簾,林麥揭開後偷偷忘了一眼,吐出一口濁氣,“都上地去了,估計沒人看見了。”
長長久久的被方萍持着家,林麥甚至連給女兒做頓細糧的飯都有種偷雞摸狗的錯覺。
“我去把裏頭打掃打掃,你吃快點,一會兒我過來把碗一洗。”昨天餓的狠了,戴嬌吃飯完全是狼吞虎咽,今個就不同了,怎麽着也是受過良好教育的,即便老沒形象的蹲在地上拿着個破碗吸面條,林麥也仍舊生出了一種感覺,自家閨女就是不一樣。
她笑眯眯的看着,好一會兒,才端了盆水打掃屋子。
村子裏更多的人家是每逢過年才大掃除一次,但戴家不一樣,戴志強在鎮裏讀高中,是要當大學生的。好幾次戴志強帶着同學回來,都嫌棄有些地方黑烏烏的,看着惡心,尤其是還會在同學面前丢面子。
戴老太太眼睛一眨一合就決定了,每天打掃衛生。可誰願意幹這活兒,家裏大人都要幹農活沒時間不說,活還苦,夏天還罷了,一到冬天,水能把手凍掉。
可總不能不掃,這樣戴志強不就沒面子了嗎?方萍就想了個機智的法子,那幾天戴心出水痘,她讓戴嬌照顧戴心,果不其然的,戴嬌也染上了。
那時候戴嬌小學都沒畢業,剛十一二歲。染了水痘之後課差了幾天,方萍說跟不上課了,那就是真跟不上了,再說供着一個戴志強,上了大學,怎麽也不能虧待他堂妹啊?
林麥和戴柱是真的把方萍戴財當一家人,大哥大嫂,把戴志強也當自家兒子,方萍三言兩語的就把這兩老實人糊弄住了,等戴嬌身子好了,學也補上了,打掃的活計就安安穩穩的落到了她身上。
林麥擦着桌子,心裏也想着這幾天發生的事。她是個最普通的農村婦女,當姑娘的時候聽爹媽的話,當了媳婦就聽戴柱的話,他說大哥大嫂是一家人,志強也是個好的,考上大學虧待不了自己閨女兒子,她也聽了。
可現狀是什麽,就閨女今天随口說的,戴心的雪花膏?那麽貴的戴志強都買了,可他卻從來沒給同樣辛辛苦苦供他念書的叔叔嬸嬸買過一次禮物,哪怕市面上最便宜的煙。
還有家裏的活計,累的苦的從來是他們的,從來沒有休息的時候。可大哥大嫂家卻總能有那麽幾天進城去看看戴志強,再到吃的方面,戴城十七八歲,吃的多了要被老人罵,嫌棄光吃飯不幹活,但戴志強呢,每次回來好肉好菜伺候着,最重要的是,大哥大嫂他們怎麽敢把嬌嫁給那種男人?
還有戴心,憑什麽她就還在上學……
想的多了,這個女人驚覺,原來自家比大哥大嫂,差了這麽多?
剛要繼續深想下去,外頭竈房突然傳來一陣噼裏啪啦的聲音,緊接着一陣小孩兒的稚嫩卻粗俗的罵人聲,“我*操*你媽的戴嬌,你敢偷吃我家的東西?”
林麥一驚,匆忙把手從盆子裏拿出來,在圍裙上抹了兩下趕緊颠兒到了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