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你失敗了。”竹簾內,一道殘酷的聲音驀然間響起,冷似窗外的寒冰。
影子的心在那一剎那也結成了冰,連血液都幾乎凍結。
“屬下領罰。”他站在那裏,連頭都不敢擡,一雙刀鋒般的眼睛裏竟盛滿了懼意。
然而,四周卻徒然間寂靜了下來。
除了自己輕微的呼吸聲外,什麽聲音也沒有。
那種死寂幾乎可以逼得人發瘋。
影子直挺挺地站着,握劍的手心,在不斷地冒出冷汗。他并不知道接下來,等待着自己的将會是什麽?
是死亡麽?
死亡,并不可怕。
可怕的,卻是這種等待死亡的窒息感。
在等待死亡的這一刻,他的心中在不斷地猜測着自己将會是怎樣一種死法?
這麽多年來,他見過太多種的死法,而且都是極端殘忍的那種。
對于那些犯錯或執行任務失敗的人,教主從不留情。
他殺人,并不是一刀致命。
而是慢慢地,慢慢地,讓你在死亡中掙紮,細細地品嘗死亡的滋味。
前些日子,教中一名兄弟也是因為執行任務失敗。後被教主砍去四肢,挖去了五官,讓他孤獨地躺在冰冷的大廳中,默默地感受死亡的痛苦。
Advertisement
那每一刀都不是致命的。但影子心中卻明白,那每一刀都會令人痛不欲生。
在感受自己血液流逝的同時,死亡的可怕陰影也充斥着整個身心。
被削去五官的他,甚至連痛都無法喊出。
那名兄弟,整整痛了七天七夜,才痛苦地死去。
而那七天七夜裏,教主就是讓自己守在他的身旁,看着他死。
那種感覺真得太過可怕,就算是他這個殺人無數的人,都看得身心俱寒。
然而此刻,他真得無法猜測等待着自己的又會是什麽?
寂靜中,徒然傳來了一陣冰冷無情的笑聲。
影子驚恐地擡頭,看着竹簾裏那名高高在上的人走出來。
他依舊是一身寬大的青色長袍,白發銀須,每一步都走得極慢極穩。
若不是那一雙鷹似的利眼,并沒有人會相信,這樣一位年逾六十的老者,竟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那雙冰冷但有力的手輕輕拍上了影子的肩頭。
心,幾乎在那一剎那停止了跳動,影子甚至感覺到了死亡的氣息。
“早已料到你會敗了。”
意料之外的話,在耳際響起,影子詫異的擡眼,看到那雙獵鷹般的眼睛裏竟閃爍着某種興味。
“教主,你——”
“你既能活着回來,那便表示我并沒有看錯你。小李飛刀,例不虛發。李尋歡要殺的人,這世上怕沒有多少人能逃過?而如今你竟活着回來了。那只能說明一件事。”老人的眼中綻放出一絲淡淡的喜悅,“李尋歡,是真得快要死了。”
“是。屬下見到李尋歡的時候,他确實是離死不遠了。似乎連站都站不穩。”
“哈哈哈~~”老人忽然縱聲狂笑,“只要李尋歡一死,我的計劃便成功了一半。”
影子垂眸,心知自己已逃過了一劫。當一顆緊提的心放下時,才發覺,冷汗早已濕透了背後的衣襟。
老人停下了笑,看着垂首而立的影子,“你心底一定很奇怪,我為何會如此顧忌李尋歡,對麽?”
“他只不過是個快要死的人。”影子終于問出了盤旋心底已久的疑問,
“你錯了。”老人的眼中閃過一絲殘酷,那股冷意幾乎透進影子的心底,“李尋歡只要還有一口氣在,那他便是這世上最可怕的對手。這世上有一種人,當他快要死的時候,往往會發揮出前所未有的潛力,給予敵人最致命的一擊。而李尋歡就是這一種人。你一定要牢牢記住,你可以輕視世上所有的敵人,但你絕不能輕視李尋歡。”
“是。”
靜默良久,老人看了影子一眼,忽然道:“你是不是發現了驚夢刀的下落?”
影子心頭一驚,心知這世上并沒有什麽事能瞞得過教主,當下道:“驚夢刀在那名叫月影的大夫手中。”
“月影?”老人冷笑,“沒想到這事竟牽扯到她?塞北神醫月影。”
“不錯。就是她。而且她似乎知道很多事。我想她一定和聖女有着什麽關系?”
“驚夢刀既在她手裏,妍兒臨死前一定見過她。那她也一定知道了驚夢刀的秘密。哈哈哈~~”老人再度狂笑,“看來真是天助我也!也許,這次我可以一劍雙雕。”
老人笑着,看向窗外那漫天狂舞的大雪。
那個他追求已久的理想,如今終于可以實現了——
天,已快要亮了。
然而,月影卻覺得黎明前的這一刻,很冷,也很難熬。
一夜之間,竟發生了這麽多事?
劍塵受傷,李大哥的病情也再度惡化,而那件自己刻意忘懷的事,竟在今夜又給掀了出來。
一連串的事件,再加上連日來的疲勞,她覺得自己幾乎要崩潰了。
桌上,驚夢刀躺在燭光下靜靜地閃爍着詭異的紅光,隐隐間帶着些魔魅。
自己将這把刀藏了這麽多年,就是不想再想起那件事。
然而,今夜為了救劍塵,她還是出刀了。只是沒想到,驚夢刀才一出現,便引來了那些可怕的敵人。
逃不過的,終究還是無法逃過,不是麽?
“在想什麽?”身後,一雙溫暖的手扶上自己的雙肩,她轉過頭,便看見慕容劍塵正一臉笑容地看着自己。
經過運功療傷,他的氣色已明顯好了許多,只是隐隐間依舊透着股蒼白。
“你沒事了?”
“一點小傷,會有什麽事?”慕容劍塵淡笑着,在她身旁坐下,“小影兒,你也太小看我慕容劍塵了吧?若是死在這點小傷之下,那我這天下第一劍怕也不要做了。”
看着那雙笑意盎然的眼睛,她的心底卻湧上了一絲不安,“我明明見那些暗器隐現着藍光,似乎帶有劇毒。可為什麽——”
“看來你很希望我中毒!怎麽,想謀殺親夫不成?”他忽然逼近她的臉,眼中帶着笑意。
“慕容劍塵,你——”月影一張臉漲得通紅,“你怎麽還是死性不改?我只是——我只是——”
“你只是關心我,對麽?”他接過了她後面的話,眼睛裏笑意更甚,“不就一句話麽?為什麽你就是說不出口?”
“誰像你,什麽話都可以說得出來?”月影斜看了他一眼,不想再理他,驀然間卻發現自己在生氣的同時,近幾日的壓力也緩解了不少。
“你若是少了我,怕是會少了很多樂趣。”慕容劍塵有些着迷地看着那張漲紅的嬌顏。
這幾日總是見她愁眉深鎖,以往活力的一面早已不複見。
“慕容劍塵,你以為你是什麽人?少了你,我一樣活得很好。”見不得他臉上得意的神色,月影不禁回嘴頂他。
“這話我倒是相信。但若是少了李尋歡,你又會怎樣?”他的唇角依舊帶着微笑,但眼底卻閃過了一絲落寞。
雖是一閃即逝,但月影依然捕捉到了。“你,你這話什麽意思?”她垂下眼,将臉埋在黯淡的燭光之中,使人無法看清她的表情。
沉默半晌,慕容劍塵忽然笑道:“小影兒,你還真是開不得玩笑?這話你都當真麽?我明白你對李尋歡的感情。”
月影擡首,看着他臉上那份似假還真的表情,“你真得明白麽?”她苦笑,複又垂下眼睫,“你可又知道,連我自己也無法明白,那到底是怎樣一種感情?是兄長之情,還是男女之愛,亦或是其它?我問了我自己很久,卻依舊沒有答案。”
“其實你——”慕容劍塵忽然悶哼一聲,臉色變得煞白,一時之間竟無法說話。
“你怎麽了?”月影心頭一沉,心底那陣不安再度湧上。
慕容劍塵深吸了口氣,強壓下胸口澎湃的真氣,強笑道:“沒事,我只是傷口有些痛。不過,能看到你這麽擔心我,再痛也是值的。”
月影看着依舊嘻笑如常的他,認真地道:“劍塵,可以答應我一件事麽?”
“什麽事?”
“你若有什麽不适,一定要告訴我,好麽?我只是名大夫,你們若不将真實的病情告訴我,我根本無法對症下藥。我,我不想你成為第二個李大哥。”她的神色變得有些黯然,“我知道,你們瞞着我,是不想我太操心。可是——”
“哪有你說得那麽嚴重?我只是肩上挂了一點彩,又不是什麽嚴重的傷。”他嘆了口氣,雙手扣上她的雙肩,逼着她面對自己,“你不要再窮擔心了。最近李大哥已夠讓你操心了,你就不能放寬心麽?這樣的你,并不是我從前所認識的月影。”
“我無法寬心。”月影苦笑道:“你知道麽?他現在的這種情況,就是表示已離死不遠了。我真得已經無能為力。上次‘情盅’的毒雖解了,但是他的體質與別人不同,長年的病患,使他的身體比旁人來得虛弱。七星草雖能救回他一條命,卻不能根除他體內的餘毒。”
“你是說他現在這種情況是因為體內的餘毒引起的?”
月影無奈地點了點頭,“所以我一直告誡他不能妄用真力。‘情盅’乃是天下至毒之物,更何況他中毒之時,身體已是很差。那日他為救詩音姐已動了一次真力,今日為救我們,他又用了真力。倘若他再妄用真力,我真無法想象,他,他會變成什麽樣子?”她站起身,走到窗前,出神地看着微泛光亮的天際,“其實,你我心底都明白的很,他無法撐到葉開長大的,不是麽?更何況,這幾日來,他總是掩藏起自己的病症,在我們面前裝出一副無事的樣子。若不是今日,他用了真力後,無法再僞裝下去,也許,到他死得那一刻,我才會知曉。所以,劍塵,請你答應我,不要再向我隐瞞任何病狀。”
她轉過身,認真地看着他,眼底蕩漾着一抹清澈的水光。
“你不要如驚弓之鳥般,好麽?”慕容劍塵輕輕嘆了口氣,站起身走到她的面前,拉過她那雙冰冷的手,“最近你真得太累了,現在好好休息一下。”他邊推着她走向床邊,邊笑道:“天又要亮了,你再不閉眼休息一下,天亮後你又拿什麽精力去治你李大哥的病?若連你月大神醫都病倒了,我們這些人怕真都要去見閻王爺了。我慕容劍塵可還年輕的很,還不想這麽早便死了。”
扶着她躺到床上,并輕輕為她蓋好了錦被,卻見她依舊睜大着眼看着自己,他不禁笑問,“怎麽,是不是怕睡着後,我會起什麽歪心?”
“我若睡了,你呢?”月影看着他略帶蒼白的臉,嘆道:“你身上有傷,應該休息的是你。”
“我會去休息的。在沒娶到如花美眷之前,這條命我可舍不得丢掉。你好好睡吧!我想他們那些人也不會再來了。”他站起了身,往門外走去。在經過桌旁時,看了眼那把驚夢刀,卻什麽也沒說,依舊默默走了出去。
當他走至門口時,月影苦澀的聲音卻自背後響起,“為什麽,你不問我它的來歷?今夜所發生的事,你不想知道麽?”
他沒有轉身,只是淡淡笑了笑,道:“你若是想提,早已與我們說了,不是麽?好好休息吧!不要想太多。”說完,他走了出去,并為她輕輕關上了房門。
然,在關上房門的那一剎那,他腳下一颠,眼前竟忽然裘來了一陣黑暗。
輕靠着房門,他閉目微微喘息着,好不容易才緩過一口氣。
這個時候,自己絕對不可以倒下。
因為,月影還需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