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夜,已經很深了。

可是他卻依舊無法入睡。這半個月來,每一回他将要睡着的時候,總是會讓劇烈的咳嗽驚醒。胸口那股刺痛,就像一把尖刀直刺着他的心,然後,逐漸擴散到五髒六腑。

劇烈的痛楚根本就讓他無法成眠,只能孤坐在床沿苦苦等候着天亮。

這一切他都沒有告訴月影。

為了照顧他,她已經太累太累,也許沒等自己倒下,她已經先倒下了。

這一生他已害苦了很多人,若是月影再為他所連累,他倒寧願那時便随着詩音一起跳下懸崖。

低聲咳嗽着,他緊捂着發疼的胸口,轉首看着桌面上那抹微弱的燭光。

那裏,燭火已将燃盡,光芒已是越見微弱,眼看便要黯淡下去,就仿若自己的生命,已将走到了盡頭。

微閉上眼,他凄涼地苦笑。

也許,他怕是撐不了多久了?自己的身體每況愈下,最近每一次的咳嗽總像是遷動着自己的五髒六腑,讓他痛徹心肺。他心中又豈是不明白?

低下了頭,他默默地看着自己那雙蒼白的手。

回想起那日在崖邊,她的手自他手中一點點地滑落,而他卻無法抓住她,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墜落下去,至直被那一片深沉的黑暗吞沒。

自己這雙手到底能抓住些什麽?

能發出那所謂天下第一的飛刀,卻無法抓住他這一生中最重要的人的雙手。

劇烈的咳嗽再度湧上喉間,然而那種撕心裂肺的痛楚,卻遠不如心上的傷口來得讓人痛不欲生。

攤開了手掌,看着掌間那一片黯淡的血紅,他的眼底聚滿了落寞與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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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音,你知道麽?我真得無法确定,自己是否真能撐到那個孩子長大?”

抹去了嘴角殘留的血跡,他吃力地翻身下床,踉跄地走至桌邊。

桌面上,靜靜地躺着一個已完成的雕像,微弱的燭火印射着那張郁憂而美麗的臉,他不禁有些癡了。

“詩音——”他顫抖地伸出手,想拿起桌上那塊雕像。然而,突如奇來的一陣暈眩幾乎讓他跌倒。

雙手忙緊按着桌面,他緩緩而吃力地坐了下來,眼前的那個雕像在那一刻似化成了無數個分身,竟讓他無法看得清楚。

微閉上了眼,他淡淡地苦笑,看來自己真是離死不遠了。

“哈哈哈~~沒想到小李飛刀李尋歡竟只是個病得快要死的人,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寂靜的四周,忽然響起了一道冷冷的聲音,隐隐間,帶着莫大的殺意。

李尋歡的神色未變,依舊閉着雙眼沒有睜開,只是淡淡地道:“夜涼如水,閣下竟深夜造訪,不知有何見教?”

“在下只是想來見識一下小李飛刀的威力罷了。”那道聲音再度響起,在那一刻似乎又換了方位。

“看來,閣下的輕功倒是很高明。”低低咳了幾聲,李尋歡緩緩張了開眼,本想看清來人是誰?然而,眼前卻是模糊一片,所有的一切都似乎蒙上了一層薄霧。

他的心驀然一沉,一股惡寒頓時裘遍全身。

他的眼睛——竟無法看清東西?

“藏頭露尾的小人,還不給我滾出來?”屋外驀然傳來了月影的喝叱聲,李尋歡忙強提起一口真力,默運周身,試圖讓自己的視力清晰起來。

“哈哈哈~~月神醫,你的‘踏雪驚鴻’果然名不虛傳。這麽快便追上來了。”随着笑聲,一道黑影自暗夜中竄出,冷冷地站在月影面前。

那是一個全身都着黑衣的人,從都到腳都裹着黑布,只露出一雙冷如刀鋒般的眼睛。包着黑布的手上握着的,竟也是一把烏黑的鐵劍。

月影靜看着眼前的怪人,手中的驚夢刀卻握得死緊,“你究竟是什麽人?”

那人怪笑道:“在下只是無名小卒,即便是說出名諱,月神醫怕也是認不得我。”說話的同時,那雙刀鋒般的眼睛忽然看向月影手中的那把驚夢刀,“不過,在下倒是有一事很好奇,這把驚夢刀為什麽會在你的手上?”

“你竟認得這把驚夢刀?”月影的心一沉,似想起了什麽,“你與她有什麽關系?”

“原來你當真認得她。”黑衣人忽然長嘆一聲,驀然間聲音又變得冰冷,“那你便更要死了!”

話落,那把烏黑的鐵劍帶起一股詭異的熱流直裘月影胸前。

月影一驚,手中的驚夢刀已然迎出。

然而,對方劍招一變,竟在瞬間幻化作八道光影,由八個不同的方位刺來。

月影在心驚的同時,身形徒變,驀然間縱身向上躍起,手中的驚夢刀掠過一道紅影,分擊那八個不同方位刺來的劍光。

然而,對方的輕功太高,劍法也太快。

在月影出刀的同時,八道劍光竟忽然化作了十六道。

月影面色徒變,似乎為對方的身法所驚,一時之間竟怔在了那裏,眼眸之中滿是恐懼。

“月影,你在幹什麽?”前方驀然傳來一聲斷喝,一道白影已快如疾風朝這邊掠來,在拉過月影的同時,手中的軟劍亦同時刺去,硬生生将那十六道劍影擊退。

用盡了全力将月影拉離戰圈,慕容劍塵的臉上已是蒼白一片,“你到底在幹什麽?為什麽不還手?”

然而月影卻恍若未聞,只是盯着眼前那個正在冷笑的黑衣人,“移行換影——為什麽,你竟會移行換影?不可能,不可能的——”

黑衣人冷笑,道:“月神醫,看來你知道的事真不少。”

看着眼前那一身冷意的黑衣人,月影的腦中忽然閃過一段幾乎已是遺忘的話語——

“那些人簡直就不是人。他們每一個人都是世上最可怕的惡魔。然而,最可怕的,卻是‘影子’。他若要殺你,就會像只附身之蛆,你永遠都無法擺脫他。除非——你死。移行換影!你知道麽?這世上最可怕的武功就是移行換影!”

“你是‘影子’!”月影的神色很蒼白,握着驚夢刀的手心也已冒出了冷汗,她好希望自己猜錯,八年前那段可怕的噩夢,她不想再讓它重現。

“她果然将一切都告訴你了。月神醫,本來我今日的目的并不是你。然而,你知道的實在太多。可別怪我。要怪就怪她為什麽要将那些事告訴你!”冷哼一聲,黑衣人手中黑劍一揮,身随劍動。

月影與慕容劍塵只見眼前黑影閃動,明明只有一個人,卻似變成了千萬個人影朝他們揮劍刺來。

慕容劍塵心頭一驚,早已顧不得身上的毒傷,将全身的真力貫注于軟劍之內。

手上銀光乍現的同時,他拉着月影急退。

然而無論他們退到哪個方位,那些黑影都會尾随而至,就如他們身上的影子一般。

慕容劍塵的心已經涼了。

沒想到世上竟有如此可怕的輕功?

暗夜中,一抹銀光驀然掠過,似流星劃過天際。

黑衣人的劍本已刺向月影胸前,然而,身後那抹寒氣,卻似利劍直透五髒六腑。

他心頭一沉,忙收回手中的劍,緊接着身形急掠而起,想避過那道致命的寒氣。

然,對方實在太快,那種速度幾乎可以超越他的移行換影。

深吸一口氣,他将功力提至極限,險險避過了致命要害,右臂卻依舊被劃出了一道口子。

“小李飛刀,果然例不虛發。在下總算是見識過了。”黑衣人捂着手臂上的傷口,轉身冷冷地盯着靜立于房門口的李尋歡。

李尋歡淡笑,道:“閣下的輕功亦讓李某開了眼界。”

“哈哈哈~~李尋歡,我真是對你越來越有興趣了。難怪那個不可一世的天草次郎會逼着你與他比試?”看了眼月影手中的驚夢刀,黑衣人冷哼了一聲,道:“月神醫,今日是我敗了,所以暫且放過你。不過,你日後得小心了。即知我‘影子’的名號,你就該有心理準備才是。哈哈哈~~~”冷笑聲中,那道黑影驀然消失,仿佛他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

月影怔怔地看着前那一片死寂的黑暗,心頭卻像結了一層冰。

原來,她終究還是逃不過。

低聲一嘆,猛然間卻驚覺緊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冷似寒冰。她驚詫地擡首看着那張蒼白的臉,“你的手怎麽這麽冰?你——”身後,忽然傳來一聲異響,她忙轉過頭,卻發現李尋歡竟跌坐在地上,神色異常蒼白疲倦。

來不及再問些什麽,她放開了慕容劍塵的手急掠到李尋歡的身旁,“李大哥,你怎麽了?”問話的同時,她急忙伸手搭住李尋歡的脈搏。

察覺到他脈象中不尋常的微弱,月影一張臉變得煞白。

“你為什麽——”她擡頭,卻看見那雙寒星似的眼睛竟依舊在淡笑,似乎絲毫也未将自己的身體放在心裏,下面的話,已然無法再說下去,她只能默默無言地看着他。

李尋歡輕輕放下月影搭在他脈搏上的手,淡笑道:“你應該早就猜到了,對麽?對于一個快要死了人來說,這種症狀并不是什麽奇怪的事。只是,只是我現在雙腿暫時無法走動,卻又要辛苦你們了。”

月影已不知該說些什麽,她站起身來,悄然轉過頭,抹去了眼角的淚珠。

“劍塵,你幫我扶李大哥回房好麽?”

一心沉浸在悲傷中的她并沒有發現,慕容劍塵那張素來愛笑的唇正漸漸泛起一抹死白

“你們去休息吧!我沒事!”斜卧在床鋪上的李尋歡淡笑着看着眼前兩名一臉擔憂的好友,“只是一時之間無法走動罷了,又不是立刻就會——”

“不要再說了!”月影轉過了頭,卻止不住眼中的淚。

李尋歡嘆了口氣,道:“月影,你又何需自責?生死由命,我并不想強求。”

“你答應過我的,要等葉開長大。你答應過我的。”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哀傷,她失聲痛哭。

她好恨自己的無能,一身的醫術在此刻竟完全無用武之地,只能眼睜睜看着他這樣慢慢地等死。

這種無力感,就像一把利刃直刺着她的心。

慕容劍塵低嘆一聲,默默地将她摟至懷中。

“你放心。他會等到葉開長大的。難道你還會怕李尋歡食言麽?”

“可是——”她自他懷中擡首,卻赫然發現他肩頭上那一抹血紅,“你,你受傷了?”

“我沒事。只是一點小傷。”慕容劍塵的蒼白的唇角又勾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有你這個神醫在這裏,閻王爺若想收我的命,怕還沒那麽容易?”

“你——”她嗔怒地看着他,心中卻在懊惱自己如此粗心大意,竟一直沒有發現他原來受了傷。

“月影,你扶劍塵回去療傷吧!李大哥答應過你的話,一定可以做到的。難道,你不相信我麽?”李尋歡強行忍住又要沖口而出的咳嗽聲,極力平靜道。

月影看了他一眼,只能無聲奈地嘆了口氣,扶着慕容劍塵退了出去。

看着他們兩人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李尋歡便再也忍不住吐出了口鮮血。

緊皺着眉峰,他劇烈地咳着,嘴角溢出的血腥卻遠遠沒有他的心來得苦澀。

原以為自己并不怕死。

然而,這種慢慢等死的滋味卻并不好受。

先是視覺變得模糊,接着雙腿又已無法走動。

然後呢,在以後的日子裏,他又還會遇到什麽情形?

他已無法想象,若是自己全身癱瘓,又會是怎樣一種情景?

葉開才六歲。

要等到他長大,那又将會是怎樣漫長的日子?他并不怕這等死的滋味,他怕的,卻是在這漫長的日子裏思念她的痛苦。

他是否還要再撐過一個痛苦的十年?

意識,漸漸變得有些模糊,他無力地躺回床上,腦海中卻浮現出一張美麗的臉龐。

那是十七歲時的詩音,正靜站在那株梅花樹下,對着他淡淡地微笑。

那抹笑容,真得好美好美——

“詩音——”已陷入昏沉的他,并沒有發現窗外驀然出現了一道白色的纖細身影。

下一刻,那道身影已輕輕地推開了房門,慢慢走至他的床前。

“你為何就是不懂得照顧自己?”

一滴冰冷的淚,終于自她眼角滑落,滴落在他那蒼白無血色的手背上,然,卻冷進她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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