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
叔的飛刀好厲害,可以殺壞人。”
“壞人?”李尋歡的臉上已沒有了笑意,眼中閃過一抹憂慮,“葉開,你想要殺什麽壞人?”
葉開的一向開朗明亮的眼裏竟聚上了一絲恨意,“我要用李叔叔的飛刀,殺天草次郎。為爹和娘親報仇。”
李尋歡和月影聞言互望了一眼,兩顆心同時沉了下去。
天草次郎終于醒了過來。
他睜開眼的時候,就看見了李尋歡眼中釋然的笑意。
“你終于醒了。”
天草次郎掙紮着想要撐起身子,然而,渾身卻像要裂開一般疼痛,頓時氣力全失,複又跌了回去。
李尋歡嘆了口氣,道:“你還是好好躺着休息一下。”
天草次郎閉着眼,忽然問道:“李尋歡,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李尋歡沉默,輕聲咳嗽着。
天草次郎苦笑,“原來我真得快要死了。”
李尋歡道:“月影一定會想出辦法,你——”
天草次郎驀然睜開了眼,冷冷截住他的話,道:“這些安慰的話,我不需要。人總歸要一死。從踏入江湖的那一刻起,我就沒有想過自己會長命百歲。”一口氣将話,他急切地喘息起來,面色煞白。
李尋歡嘆道:“我知道,你根本就不将生死放在心上。”
天草次郎道:“既然你知道就不用再說任何沒有意義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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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尋歡笑道:“那你想聽什麽樣的話?”
天草次郎深吸了口氣,強壓下胸口的疼痛,平靜地問道:“我還能活幾天?”
“兩天。”
“兩天?”天草次郎的神色依然平靜,“兩天已經足夠。李尋歡,我想你應該沒有忘記你我之間的約定?”
李尋歡輕嘆了口氣,“我沒忘。兩天後,就是我們的決戰之期。”
天草次郎忽然費盡了氣力,掙紮着坐起來,喘息道:“李尋歡,雖然我快死了,但我一定要與你比個高低。這是我最後的心願。”
李尋歡笑道:“我既已與你立下決戰之約,就絕不會反悔。”
天草次郎看着李尋歡,冰冷的眼中現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李尋歡你果然沒令我失望。不過,在決戰之前,我想請你帶我去見一個人。”
“什麽人?”
“葉開。”
********
眼前,依然是那個六歲的孩子。
不過此刻,那個孩子的眼中卻聚滿了恨意。
在以前,天草次郎從來都不曾将任何人的恨意放在眼裏,但是此刻,他卻很想消除這個孩子眼中的恨意。
依稀間記得,曾經,這個孩子的眼中只有快樂和開心,只是如今卻變了,他的眼中已凝聚了一個六歲的孩子所不該擁有的恨。
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正是他自己。
頓時,天草次郎覺得葉開眼中的那股恨意就像一把刀直刺進他的心髒,幾乎令他窒息。
“葉開——”他僵硬地開口,一時之間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麽。
“你是壞人。”葉開小小的拳頭握得死緊,憤怒地盯着眼前這個一臉蒼白的男人。
天草次郎的眼中閃過一絲淡淡的悲哀,“你說得不錯。我本來就不是什麽好人。”
“我一定要用李叔叔的飛刀殺死你。”葉開忽然激動地沖上前去,小小的手死命地捶打着天草次郎,“把爹和娘親還給我!——”
天草次郎閉上了眼,任他捶打,但唇角卻溢出了一縷血絲。
“葉開——”李尋歡嘆了口氣,将葉開抱離天草次郎的身邊。
“李叔叔——”葉開伏在李尋歡的肩頭放聲大哭,“李叔叔,葉開好想念爹和娘親——”
李尋歡輕撫着他的頭,嘆道:“李叔叔都知道。”
葉開哭着用手指着天草次郎,道:“都是這個壞人,他殺了爹和娘親,李叔叔,要為葉開報仇。”
天草次郎忽然冷冷地道:“你放心。他會為你報仇。”
葉開止住了哭聲,怔怔地看着天草次郎。
天草次郎道:“明天就是我和你李叔叔決戰的日子。你放心,你李叔叔一定殺得了我。”
李尋歡驚道:“天草次郎,你——”他話語一頓,眼中閃過一抹了然,“原來你到現在還堅持要與我比武,并不是因為當初的理由。”
天草次郎道:“我早已認輸了,李尋歡。我知道今生今世我都不是你的對手。”
李尋歡訝異地擡眼看着他,苦笑道:“這并不像天草次郎說的話。”
天草次郎道:“我雖自負,卻絕對有自知之明。”
李尋歡道:“我不會殺你。”
“你一定要殺了我。”
李尋歡嘆道:“你以為殺了你就可以解決一切麽?殺了你,葉開的父母也不會再生。”
“至少,你殺了我可以解除這個孩子的恨意。”
“可是仇恨,并不一定要用殺戮來解決。”
“即使你不殺我,我也會死。為何不讓我死得有價值一些?”
李尋歡搖了搖頭,道:“你錯了。為仇恨而死,你死得反而更沒有價值。”
“李尋歡,難道你想反悔不成?”
“我答應過你一定會與你一戰。我就一定會做到。但那是因為武學上的切磋,卻不是因為仇恨。”
“李尋歡,你——”
李尋歡截住了天草次郎的話,“我不會讓葉開以為,唯有殺戮才能消解仇恨。”他嘆了口氣,又道:“你先回去休息吧!好好休息,明日才有體力與我最後一戰。”
天草次郎怔了半晌,最終轉身離去。
葉開看着他逐漸模糊的背影,低泣道:“李叔叔,你不讓我殺這個壞人是不是?”
李尋歡嘆了口氣,抱着葉開坐到樹下。
“葉開,你還記得你娘親為什麽給你取名為開麽?”
葉開點了點頭,道:“知道。娘說,做人要開開心心,不能一直緊鎖着眉頭,那樣的人生才有意義。所以,才叫我葉開。”
李尋歡輕聲咳了兩聲,道:“你既然記得你娘的話,就不能一直記着仇恨。否則,如何開心得起來?”
葉開神色一黯,道:“但爹和娘都是被那個壞人害死的。”
“死得人已經死了。你即使殺了他,你的爹娘也不會再活過來。我想,你娘泉下有知,并不希望見到一向開開心心的葉開去殺人,對麽?”
葉開點了點頭,道:“娘,一定會不開心。娘最不喜歡見血了。”
李尋歡道:“人生在世,我們應該要懂得寬以待人,以德報怨。若是時刻活在仇恨當中,會過得很辛苦。”
葉開沉默,并沒有回答李尋歡的話,只是靜靜地低着頭。
李尋歡眼中閃過一抹嘆息,忽然自懷中拿出了一把飛刀,“你不是想學李叔叔的飛刀麽?”
葉開黯然的小臉頓時一亮,“李叔叔肯教我?”
李尋歡笑着點了點頭,将飛刀放到葉開的小手裏,“李叔叔會收你為徒。但是你要記住,李叔叔教你小李飛刀,并不是用來殺人的。”
葉開握緊了手中的飛刀,用力地點了點頭。
********
夜,已深。
天上只有一輪孤月伴着幾點殘星,冷冷的月輝灑進窗臺,顯得凄清而又寂寥。
天草次郎獨坐在月光之下,靜靜擦拭着手中的那把武士刀。
他正在等,等着天亮後的最後一戰。
這時,門忽然被推開了。
他怔了怔,看着那道嬌小的人影閃身進來,手中還拿着一柄飛刀。
天草次郎認得那把飛刀——
那是李尋歡的小李飛刀。
“你是來殺我的?”天草次郎放下了手中的武士刀,靜問着眼前那個闖入的孩子。
葉開站在那裏,靜靜地看了他很久很久,忽然輕輕搖了搖頭,“我不是來殺你的。”
天草次郎微怔,即而又道:“你的手中不是拿着小李飛刀麽?為什麽又不殺我?”
葉開道:“我拿着李叔叔的飛刀來找你。不是因為想殺你。而是想告訴你,李叔叔的飛刀,不是用來消除仇恨的。我要學會寬以待人,以德報怨,不讓自己生活在仇恨裏。”
一夜之間,他似乎想通了很多道理,不再是那個六歲的孩子。
天草次郎眼中閃過一抹微訝,“有時候我真懷疑,你到底是不是個孩子?難道你不恨我了麽?”
“我還是恨你。因為你殺了我爹和我娘。但我不會殺你。因為我不要自己成為殺人兇手。那樣爹和娘會更不開心。”話落,葉開轉身便走。在他轉身的那一剎那,冷冷的月光折射在他手中的飛刀上,閃過了一抹淡淡的刀光。
那抹刀光并不刺眼,但天草次郎卻那抹刀光卻直射進他的心底,幾乎穿透他的靈魂。
看着那小小的身影沒入黑暗之中,天草次郎一向淡漠的眼裏忽然起了一絲細微的變化——
隐隐間,似乎是清澈的水光。
絕峰崖
崖上,風很冷,正下着雪。
而崖峰上,卻有兩個深受重傷的人依然一動不動地靜靜對峙着,絲毫也不畏崖頂的寒冷。
“李尋歡,我們終于可以履行這一場約定了。”天草次郎艱難地以刀支撐着雪地才勉強穩住身形。
昨夜,他之所以一夜沒睡,就是怕自己這一睡下去便再也起不來。
然而苦撐了一夜的結果,卻只是讓自己的生命流逝地更快。
深深吸了口氣,他不斷地調整着體內紊亂的內息。
他知道這個時候自己絕不能倒下。
他等這一戰,已等了很久。
即使知道自己不是李尋歡的對手,但能與之一戰,自己也死而無憾了。
李尋歡低聲咳了咳,看着天草次郎道:“我說過我會全力一戰。你可要小心了。”手中刀光一閃,小李飛刀已然握于掌間,
天草次郎盯着李尋歡手中的飛刀,眼中疲倦的神色忽然遁去,一時間,那雙眼亮如刀鋒。
“小李飛刀,例不虛發。李尋歡,我雖見過你發飛刀,但一直以來卻都想試試自己究竟能不能躲得過這一刀?”
一語方落,他手中武士刀一揮,直朝李尋歡劈去。
那一刀,很快,也很狠利。
李尋歡微微一笑,眼中閃過一抹惜惜相惺之意。
天草次郎雖深受重傷,但他依然是個可敬的對手。
足下急掠的同時,他手中淡淡刀光一閃,已擊偏了天草次郎淩利的刀鋒。
天草次郎一個旋身,再收刀,急刺。
所有的動作皆一氣呵成,動作迅速利索,仿佛他根本就不曾受過傷。
似忍受不住刀鋒上的寒氣,李尋歡忽然咳嗽起來,幾乎咳得直不起腰。
天草次郎的刀已然到了眼前,他依然彎腰咳嗽着。
崖邊不遠處,林詩音等人已驚白了臉。
但所有的人都未曾移動過半步,因為他們知道,這個時候,無論發生什麽樣的事,他們都不能插手。
這是江湖人對江湖人的承諾。
天草次郎的武士刀已抵上了李尋歡的後頸。
就在這時,李尋歡忽然直起了身子,在利刃劃過自己頸間肌膚的同時,右手淡淡刀光一閃,已握着小李飛刀,抵在了天草次郎的喉間。
天草次郎垂眼看了眼抵在喉間的飛刀,複又擡眼看着李尋歡冷聲道:“李尋歡,你為什麽不用全力?”
李尋歡嘆了口氣,緩緩放下了手中的飛刀。
“我已盡了全力。”
天草次郎道:“你說謊。剛才你至少有三次機會可以發射飛刀,每一刀都有可能致我于死地,但為什麽你不發飛刀,反而讓我傷了你?”
李尋歡苦笑,“我是有三次機會發射飛刀,贏了這場決戰。但我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話落,他忽然微微嗆咳一聲,一縷血絲已順着唇角緩緩流下。“所以,所以,我們這次打成平手。”
天草次郎怔了怔,放開了他頸間的武士刀,但腳下也不禁晃了晃,他忙以武士刀倚地,支撐着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
“我輸了。”他看着李尋歡一字字地道,“我知道,輸的人,是我。”話落,他再也支撐不住,跌跪至雪地上,吐出了一口鮮血。
“天草次郎——”李尋歡正欲伸手扶他,誰知腳下一軟,人便往前栽,這時一雙溫暖的手扶住了他。“尋歡——”
李尋歡朝林詩音淡淡一笑,道:“我沒事。”低聲咳嗽着,他喘息着問正在為天草次郎把脈的月影道:“他怎麽樣?”
月影嘆了口氣,輕輕搖了搖頭。
此時天草次郎已睜開了雙眼,看着李尋歡道:“李尋歡,我知道其實,其實你還是未用全力,對麽?若是你将我當成敵人,我,我早已死在你的飛刀之下了。”
李尋歡讓林詩音扶着自己坐在天草次郎的面前,淡然笑道:“你我是朋友,而不是敵人。”
天草次郎平日淡漠的眼裏忽然帶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朋友?我從來都未想過,自己竟有一天能和李尋歡成為朋友。一直以來,我都将你當成是我的對手。”他喘了口氣,又道:“其實,有一件我佩服你。你竟讓葉開放下了仇恨,沒有讓他的後半生活在仇恨裏。不像我,在我六歲的時候,我懂得的,就只有仇恨。”他的眼睛緩緩閉上,話語也越漸低沉,到最後幾乎已是低不可聞。
“天草次郎——”李尋歡緊緊握住天草次郎逐漸冰冷的手,聲音已然哽咽。
天草次郎本來閉上的眼忽然睜開,“李尋歡,你有酒麽?”
李尋歡點了點頭,自懷中拿出随身攜帶的酒壺。
“你想喝酒?”
天草次郎吃力地點了點頭,笑道:“那天晚上,在觀雪亭,我與你喝了一次酒後,忽然發覺,酒其實并不難喝。猶其,猶其是與你一同喝的時候。”
李尋歡眼中已然泛起淚光,卻笑道:“你不是說酒是穿腸毒藥麽?”
“但是若與遇上知已,就算是——”天草次郎忽然嗆咳了幾聲,大量的鮮血又不斷地湧出唇角,但他依然堅持着把話說完,“就算是穿腸毒藥,我也會将它喝下去。”
李尋歡哽聲道:“好。那我們就再同飲一杯。”說着,他喝了口壺中的酒,然後遞給天草次郎。
天草次郎顫抖着将酒壺接過,用盡了氣力一口飲盡,“好酒,真是好酒——”
忽然,他狂噴出一口鮮血,緊抓着酒壺的手緩緩滑落。
壺中的酒——
緩緩滲入了寒冷的雪地——
********
大雪紛飛,寒風蕭瑟。
絕峰崖上又多出了一座墓碑。
李尋歡默默地坐在天草次郎和莫雨華的墓碑旁,一口又一口地喝着壺中的苦酒。
當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再度湧上喉間時,潔白雪地上,竟又赫然出現了幾滴殷紅的血滴。
手中的酒壺忽然被人奪走,他擡起了頭,就看見了那雙沉靜溫婉的眼睛。
“我知道你心裏痛苦,但是你的身體已不容許你再喝酒。”
李尋歡沒有拿回被林詩音奪去的酒壺,而是看向天草次郎的墓碑,苦笑道:“你知道麽?若不是那次他用回生術救我,現在死得人應該是我。”
林詩音嘆了口氣,道:“但現在活着的人是你。死者已矣,你不該一味沉浸在過往的痛苦裏。”
李尋歡淡然一笑,道:“你放心。我不會就此消沉。我知道還有很多事在等着我。”
林詩音眼中閃過一抹欣然的笑意,“我就知道,你不會令我失望。我們先回去吧,好好休歇一下,然後再想應付司徒天野的對策。”
李尋歡點了點頭,卻發現林詩音的臉色竟還是蒼白如雪,“詩音,你最近是不是不舒服?”
林詩音一怔,忙道:“沒有。我好得很。”她垂下了眼簾,掩去了眼中的異樣,“是你多心了。”
李尋歡盯着她蒼白的臉,憂心道:“但你的臉色——”
“我沒事。也許是太累了。我們快走吧,這裏有些冷了。”林詩音不再給李尋歡問話的機會,拉着他就要下山。
忽然,不遠處,一道人影緩緩逼近。
一身青袍,白眉銀須,那雙陰冷的眼正狠狠盯着兩人。
“司徒天野。”李尋歡心中一沉,已悄然握緊了手中的小李飛刀。
司徒天野并沒有看李尋歡,而是走向天草次郎的墓前,冷然問道:“他什麽時候死的?”
李尋歡道:“昨天。”
“死于你的手中?”
李尋歡搖頭,“不是。他的心脈是被你震斷。”
司徒天野渾身一怔,忽然厲聲道:“若不是他在最後關頭輸真力于你,他也不會死,不是麽?”
“是。”
司徒天野轉身,恨恨地盯着李尋歡,“所以,你才是殺死他的兇手。”
林詩音憤然道:“你不要忘了,他是為了殺你才這麽做的。”
司徒天野忽然仰天長笑,“他要殺我?哈哈哈~他是我司徒天野的兒子,他為什麽要殺我?”
林詩音冷聲道:“因為你所做的事倒行逆施,天理不容。”
司徒天野停住了笑,冷冷地盯着他們,“我只是在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有什麽錯?人生在世,不過短短數十寒載,若不做出一番作為,那活着又有什麽意義?”
李尋歡嘆道:“但你卻是以無辜的生命來實現你的野心。”
司徒天野狂妄地道:“遲早有一天,這個天下皆我所有。現在犧牲一些人命,又算什麽?”
李尋歡神色一冷,手中淡淡刀光一現,“但我絕不會容許你再犧牲無辜的生命。”
司徒天野眼中閃過一抹戒備,“李尋歡,你以為你還有氣力發這一刀麽?”
李尋歡淡笑道:“你可以試試。”
時間,就在沉默地等待中渡過。
李尋歡和司徒天野都沒有動,只是靜靜地盯着對方。
忽然司徒天野冷冷一笑,道:“李尋歡,我知道我若不殺你,總有一天,你也會殺了我。我們兩個之間只能活一個。”
李尋歡點了點頭。
司徒天野繼續道:“所以,我們不如立下一個生死之約。七日後,絕峰崖一戰。”
“好。”李尋歡靜靜地道。
司徒天野最後看了李尋歡一眼,縱身離去。
林詩音看着司徒天野消失的地方,道:“看來他的傷還沒好。所以,他不敢出手。”
李尋歡點了點頭,正欲說話,忽然噴出了一口鮮血。
“尋歡——”林詩音吃了一驚,急忙扶住他幾乎滑倒的身軀。
李尋歡咳嗽着,斷斷續續地道:“其實,其實,我早已沒有氣力發飛刀了。”
“你現在不要說話,先休息一下。不要說話。”林詩音扶着他坐在一顆巨石上,為他輕拍着背。
李尋歡喘息着又掏出懷中的酒壺,打算用酒來止咳。
林詩音見狀慌忙阻止道:“不要,你不能再用酒來止咳。從前你就是用這種法子,才使得病情越來越重,你——”林詩音頓住了下面的話,因為她發現李尋歡正吃驚地盯着她,眼中寫滿了驚詫。
“詩音,你——”李尋歡再度劇烈地咳嗽起來,唇邊又滲出了血絲。
“尋歡,你不要激動。你——”
李尋歡忽然扣住她的手,喘息着道:“你是不是記起了什麽?你,你告訴我——”
林詩音掙脫了他的手,退了兩步,強笑道:“我,我沒有記起什麽。是你——”話未說完,她忽然見到李尋歡捂着胸口,緊蹙着眉峰,“尋歡,你怎麽了?”她微微一驚,忙走近李尋歡。
誰知李尋歡忽然手掌一翻,右手已搭上了她的脈搏,“你的脈搏,怎麽會這麽微弱?”
“我沒事,你先放開我再說。”她這一激動,頓時胸口一陣氣血翻湧,眉峰一皺,一口血已然吐在雪地上。
“詩音。”李尋歡慌忙接住她滑落的身軀,“詩音——”
察覺到她微弱的氣息,李尋歡的心幾乎沉到谷底,“我不會讓你有事。不會。”強行運起體內殘餘的真力,頓将所有的內力全輸入林詩音的體內,為她護住心脈——
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人,月影的心幾乎結成了冰。
三天前,當幾乎是搖搖欲墜的李尋歡抱着林詩音踏進藏劍苑時,只匆匆丢下一句話,“快救詩音。”便力竭昏了過去。
現在,三天過去了,林詩音已經醒了過來,但李尋歡卻沒有清醒,而且氣息越漸微弱。
為了救林詩音,他幾乎耗盡了自身所有的真力。
然而,一旦沒有了真力護體,所有的新傷舊痕便再也壓制不住,一并發作。
自己已用盡了所有的方法,卻依然不能讓他清醒過來,只能眼睜睜看着他慢慢地等死。
而床邊那個守候了三天三夜的人,依然不眠不休地靜守在他的身旁,三天來幾乎沒有離開過半步。
“詩音姐,你已經守了三天了,先回去休息一下,好麽?”
林詩音輕輕搖了搖頭,道:“我要守着他。直到他清醒過來。”
月影看着她蒼白無血色的臉頰,不禁憂心道:“可是你的身體——”
“我知道自己的時間已不多了。月影,你就讓我守在他的身邊,好麽?”林詩音平靜的眼中閃過了一抹淡淡的懇求。
慕容劍塵輕嘆道:“月影,就讓林姑娘呆在這裏吧!”
鐵傳甲點了點頭,道:“月姑娘,林姑娘既已想起了一切,她是不會再離開少爺的。你,你就讓她呆在這裏吧!”鐵傳甲說着,聲音已然哽咽,他霍然沖到門口,讓寒冷的夜風吹幹他将要流出眼眶的熱淚。
他不明白上蒼為什麽偏偏要折磨李尋歡和林詩音這對有情人?
經歷了這麽多年的風風雨雨,他們依然不能開開心心地呆在一起。
慕容劍塵走到門口,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我們先出去吧!讓他們單獨聚片刻。”
鐵傳甲點了點頭,用衣袖抹去了臉上的淚痕。
月影嘆了口氣,走出了房間,輕輕将房門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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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寒風蕭瑟,冷意逼人。
但屋內,燭火微暈,溫柔似水。
林詩音依舊靜靜地坐在床邊,靜靜而溫柔地凝視着他。
那天在崖底,當她看到那碎石上所刻的名字時,她就已記起了他。
這幾日來,她默默着忍受着毒發的痛苦,不告訴他實情,就是怕他會分心。
只是,她沒有想到,一向心細如發的他還是看出了端邈。
明知道她的毒已無藥可解,但他依然不顧傷重浪費內力救她,只為了讓她多活幾日。
此生,自己能擁有這份深情厚意,她也已心滿意足了。
唇角泛起一抹淡淡而溫柔的笑意,她輕輕地道:“其實,只要兩個人的心永遠在一起,生也好,死也罷,都是一種幸福。”
這時,房門忽然被輕輕推開。
一道紅影出現在門口。
“白姑娘?”林詩音詫異地看着門口那張嬌媚的容顏,“你——”
白夢虹柔媚一笑,道:“你難道就這樣放棄了麽?”
“你有辦法救他?”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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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門依然緊閉。
月影不停地在房門口來回踱步,一臉焦急。
她不知道白夢虹到底有什麽方法救李尋歡?
但是她心中卻非常清楚一點,白夢虹根本就不懂得醫術。
一個絲毫不懂醫術的人,又到底會用什麽樣的方法救人?
她無法想透,甚至有些不敢去想。
“月姑娘,你幹什麽這樣走來走去,走得我心慌。”鐵傳甲再也看不得月影來回踱步,攔在了她的面前。
月影嘆了口氣,忽然問慕容劍塵道:“劍塵,你可曾聽說過,西域有一種以氣續命的古怪方子。”
“以氣續命?”慕容劍塵略一沉吟道:“曾聽老一輩人說過。西域有一種很古老的救人方法。就是利用自身的真力打通病人的各大經脈,然後,将所有的真元都輸入病人體內,以救回垂死的病人。”
鐵傳甲聞言不解地道:“這與我們用真力救人又有什麽不同?”
月影搖了搖頭,道:“大大的不同。平日我們用真力救人,只是消耗自身的修為。但這種‘以氣續命’的方法,卻是以命換命。”
“以命換命?”林詩音眼中閃過一絲不安。
“不錯。這種方法雖救救人于危難。但消耗的不僅是自身的真力,還有人本身的精氣。所以,救活一個人,也就要死一個人。”
“那白姑娘她——”林詩音已然沖到門口,但這時房門卻打開了,白夢虹一臉蒼白的走了出來。她朝林詩音笑了笑,然而,還沒走上幾步,她便渾身一軟,幾乎栽倒在地。
“白姑娘——”林詩音扶住她,觸手卻是一片冰涼。
“白姑娘,你,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白夢虹依然在笑,但笑意卻有些苦澀,“李尋歡,他不能死。我知道,只有他才可以對付司徒天野,拯救蒼生。”
林詩音哽聲道:“但你也不能用自己的性命——”
“林姑娘,你知道麽?其實,我早已命不久矣了。”
“你——”
白夢虹喘了一口氣,道:“我體內帶有玄陰之氣,那一日十五時,我與天草次郎大戰,來不及回去以剛陽之氣克制住體內反噬的真力。而我,我又不想自己成為人魔,以人血來平定體內的真力。所以,那一天,我就用了我們驚夢宮用來以防萬一的法子,自絕了七經八脈,暫時止住了反噬的真力。但,但這樣一來,我便不能活得太久了。”
“即使你知道自己不會活得太久,但也沒有必要犧牲自己的性命來救我這個早已該入土的人。”李尋歡支撐着身體走了出來,他嘆了口氣,走到白夢虹的身前,蹲下身子看着那張已失去血色的臉龐,“用你的命救一個行将就木的人,不值得。”
白夢虹淡然笑道:“你錯了。李尋歡。對我來說,你是一個值得舍命相救的男人。因為,你還要留着命去對付司徒天野,不能讓他禍害蒼生。”
李尋歡嘆了口氣,“白姑娘,你——”
白夢虹笑着阻住李尋歡的話道:“你什麽話也不用說了。只要,只要你以後,無意間想起曾經有一個叫白夢虹的朋友,我就心滿意足了。”
李尋歡一字字地道:“我會記得你。永遠記得你。”
“李大哥,有你這一句話就夠了。”白夢虹蒼白的唇角勾起了一抹美麗的笑容,她忽然伸手拉過林詩音和李尋歡的手,讓他們的手緊緊相握在一起,“我知道你和林姑娘一定可以永遠在一起。若是到了忘憂谷,你們誰都不會死。那裏——那裏——真是一個很美麗很美麗的地方——”
冰冷的雙手,終于無力地滑下。
白夢虹緩緩合上了眼,但唇角依然挂着一抹美麗的微笑。
白夢虹死了,為救李尋歡,她耗盡了一生的真力,最後力竭而亡。
而司徒天野卻已破解了驚夢刀的秘密,并與李尋歡約下了七日後的生死之約。
月影的心,已沉到了谷底。
她心裏清楚,白夢虹雖救回了李尋歡一條命,但李尋歡卻從此不能再妄動真力。只要他再動真力,心脈就會自斷而亡。
現在已是第四天。
再過三天,就是李尋歡和司徒天野決戰的日子。
難道真要李尋歡拼着心脈盡斷與司徒天野一戰麽?
而林詩音,自從她回複記憶之後,身體亦是每況日下。
自己最多只能保住她四天的命。
四天後,她若是再沒有想出辦法。
林詩音就只有死路一條。
所有不幸的事似乎全聚集在了一起,月影覺得整個人似乎都要被壓垮。
雪,又開始紛紛揚揚地自天際飄落了下來。
月影坐在白夢虹的墓旁,拿起手中的酒壇一口灌了進去。
“白夢虹,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最後的那一句話,是什麽意思?若去忘憂谷便有一線生機。忘憂谷到底在什麽地方?你告訴我忘憂谷到底在什麽地方?”悲涼一笑,她又拿起酒壇猛得将酒灌入口中。
忽然一雙溫暖而有力地手奪去了她的酒壇。
“我就知道你會在這裏。”慕容劍塵的眼裏閃過一抹嘆息,“為什麽一個人躲在這裏喝悶酒?你不應該絕望。”
月影擡起了頭,直視着慕容劍塵的眼睛,“難道還有希望麽?你告訴我,希望在哪裏?他們兩個人都要死了!都要死了!我卻一點辦法也沒有!為什麽?為什麽我想不出一點辦法?為什麽?”她越說越激動,淚水不斷滑落臉龐。
“月影——”慕容劍塵心疼地将她摟進了懷中,嘆道:“你不要這樣。你已經盡力了,不要再為難自己。”
月影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劍塵,我不要他們死。我不要他們死。”
“人總歸要死。為什麽你們總是看不破?”不遠的前方,一道人影緩緩走了過來。
那是一名男子。
一名身着藍衣,面目俊秀的年輕男子。
月影和慕容劍塵戒備地看着來人,就見他走近白夢虹的墓前,恭敬地拜了三拜。
慕容劍塵問道:“請問閣下是何人?”
那名藍衣男子淡淡笑了笑,道:“我是白宇。驚夢宮的右護法。我來,是奉宮主遺命來救人的。”
“救人?”
“救李尋歡和林詩音。”
********
夕陽很美。
淡淡的金輝灑在層層積雪之上,泛起了一層柔和的光暈。
園子裏,林詩音靜靜地斜靠在李尋歡的懷中,看着天際那美麗的夕陽,沉靜的眼中帶起了一抹柔和的笑意,“原來冬季的夕陽也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