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1)

莫雨華死了。

她是含笑而逝的。

這一生她都活在怨恨當中,活得太痛苦。

沒有人猜得到,一向陰狠怨毒的她,臨死前竟會說出那樣一個要求。

人性本善。

其實,她也只是讓仇恨蒙了雙眼。

月影嘆了口氣,站起了身。

“現在大家都受了傷,我們應該先回去療傷再作打算。”

白夢虹也道:“不錯。我們現在應該先上去。時間已不容許我們再等。”

月影看了她一眼,道:“白姑娘,你似乎話中有話?”

白夢虹嘆了口氣道:“現在沒時間解釋。我們先上去再說。”

然而,當她走向崖壁邊時,卻駭然呆住了。

上崖的繩索早已不複見,只留下一截被割斷的繩索遺留在雪地上。

“糟了,一定是司徒天野弄斷的。”月影憤而跺腳,一顆心幾乎冷透。

白夢虹彎腰撿起那段繩索,苦笑道:“司徒天野果真是個利害人物。”

李尋歡低低咳了幾聲道:“傳甲還在上頭,也許,也許他會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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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劍塵擡頭看了眼上方那一望無際的崖壁,輕嘆道:“我只希望他不會遭司徒天野的毒手。”

李尋歡艱難地站起身子,道:“司徒天野武功雖高,但此刻他已深受重傷。而傳甲的武功不弱,他不會那麽輕易便得手。我想,我們不應該絕望。”

月影道:“李大哥,幸好你讓鐵大哥留在上面守着。否則,我們連這一線生機也沒有。”

李尋歡道:“司徒天野并不是個簡單的人物。我們要對付他一定要有萬全的準備。我留傳甲在上面,就是防止發生意外的情況。”

白夢虹看了李尋歡一眼,不禁贊道:“小李探花果然心細如發。”

李尋歡搖了搖頭,淡然一笑,正欲說話,卻又忍不住咳嗽起來。頓時,一陣頭暈目眩,腳下幾乎站不住。

這時,旁邊一雙溫柔的手及時扶住了他。

“你先坐下,別再費神。”林詩音扶着他坐下,讓他斜靠在旁邊的大樹旁。

月影慌忙伸手搭上他的脈搏,臉色卻逐漸沉重起來。

“他怎麽樣?”看到李尋歡依然緊閉着眼艱難地喘息,林詩音的眼中不禁閃過了一抹擔憂。

月影搖了搖頭,扶起李尋歡,伸掌就抵住他的背心,欲為他輸入真力。

李尋歡忽然睜開了眼,虛弱地道:“月影,現在這個時候你不可以浪費真力給我。這裏太冷,你若失了真力,今夜,怕是很難捱過去。而且,而且你心底應該清楚,無論為我輸入多少真力都是枉然,你又——”一口氣說到這裏,他已然無法再說下去,一口血竟又吐了出來。

月影見狀急道:“李大哥,這個時候你多顧及一下自己行麽?你也知道這裏太冷,你又如何捱得住?”說着,她已默運功力想為李尋歡輸功。

李尋歡忽然轉身費力地扣住月影的手腕,斷斷續續地道:“月影,你,你不可以再這麽沖動。現在這裏有三個人都受了傷。若是你再失去內力,那我們,我們生存的機會就會更小。”

白夢虹道:“月姑娘,李探花說得并沒有錯。現在,我們當務之急是想辦法上去,他們才有機會療傷。就算是你現在讓李尋歡撐住一時,那以後又該怎麽辦?我們不能再多一個傷患。”

月影看着李尋歡蒼白的臉,“可是,你的身體——”

李尋歡緩緩放開了她,邊咳邊道:“你放心。我還撐得住。”他勉力止住咳嗽,蒼白的唇角泛起一抹淡淡的微笑,“我不會這麽輕易便倒下。”

“我相信他一定會撐得住。”一雙溫潤柔軟的手忽然緊緊握住了李尋歡已逐漸泛冷的雙手,“這一道難關,無論多麽艱難,我都會陪着他一起闖過去。”

李尋歡渾身一顫,怔怔地看着那雙依舊沉靜如水的眼睛。

“詩音,你——”

林詩音淡淡笑了笑,“我相信你是個守信的人。”

李尋歡頓覺心中湧上一股暖意。

她果然還是沒有變。

即使她失去了所有的記憶,她還是她,還是那個全心信任他的詩音。

白夢虹看着他們,一雙柔媚的眼中充滿了笑意,“李探花,你可真是好福氣。”

不着痕跡地将手從林詩音手中抽回,李尋歡硬是支撐着站起身子,對白夢虹道:“白姑娘,李某正想問你一件事。”

白夢虹道:“李探花可是想問有關驚夢刀的事?”

李尋歡點了點頭。

白夢虹嘆了口氣道:“這件事本來我不想說。因為說了怕也無人會信。”

李尋歡道:“我曾聽莫前輩提及葬月。”

白夢虹看了李尋歡一眼,笑道:“哦?原來李探花也知道葬月這個傳說。”

李尋歡道:“我只是在一本梵文經書裏見過。”

白夢虹道:“這個驚夢刀确實與葬月有關。相傳,這把驚夢刀乃是上古一神兵利器,甚至有人說這把刀就是葬月時所必須的祭月刀。關于葬月,我想你也應該清楚了。說是要在一個月圓之夜用世上最聖潔的女子的鮮血來祭月,以引出月亮上的玄陰之氣,使整個世界變成般若地獄。”

李尋歡道:“但這畢竟只是個傳說。”

“不錯。這只是個傳說。但驚夢刀卻是真能引出月亮上的玄陰之氣。不知你們有沒有注意一件事,每到月圓之夜,驚夢刀便會周身泛出紅光?”

月影點了點頭,道:“不錯。每到月圓之夜,驚夢刀确實會發出紅光。而且,除了這件怪事,我們剛才也在崖上發現了一件更怪的事。驚夢刀明明已被李大哥所毀,竟又完好無損,這又是為什麽?”

白夢虹苦笑道:“驚夢刀确實是一把奇刀。這世上怕沒有人能毀得了它,更何況刀身上沾上了司徒若妍的血。”

衆人不禁皆是一怔。

白夢虹接着道:“其實這把驚夢刀是我祖先無意中在一個古墓中盜得。當時我的祖先發現這把驚夢刀時,刀內還藏着一本武功秘籍。而這本秘籍裏記載着一種稀奇古怪的武功,叫驚天一夢。”

“根據秘籍裏的記載,要練成這種武功,就必須借助月亮的玄陰之氣。當時我的祖先是一名武癡,禁不住這本秘籍中所記載武功的誘惑便練了下來。但是練成之後他才發現這種武功練成之後雖能獨霸天下,但卻有一個相當可怕的後果。”

“因為這種武功必須借助月圓之時的玄陰之氣才能煉成,所以,當練成武功之後,每個月圓之夜都會被體內的玄陰之氣反噬,必須得用人血祭月,以平定體內反噬的真氣。這種儀式就謂之葬月。我的祖先不想自己成為人魔,于是費盡心思與體內的反噬的真氣對抗,卻不料因此而走火入魔,打傷了正懷有身孕的妻子和族人。後來,雖然有很多人僥幸存活了下來,但他的妻子和族人的體內亦帶上了玄陰之氣,就連妻子肚裏的孩子也沒能幸免。”

“後來,我的祖先為怕再累及無辜,帶着族人遠走西域。本想等死。誰知,卻無意中在西域找到了一塊極陽之地。于是,我的祖先和族人便在那裏住了下來,創立了驚夢宮。利用極陽之地內剛陽之氣來對抗體內的玄陰之氣。所以,我們驚夢宮的人根本就不踏出驚夢宮半步。但是沒想到幾百年以後,宮內出了一個叛徒,叫楊素素,她受不了宮內輕淡的生活,便與宮本家族的宮本良一起攜刀出逃。從此,驚夢刀落在了宮本家族的手中。”

“素素本想借助驚夢刀來解除體內的玄陰之氣,卻不得要領。而宮本家族的後代子女也遺傳了玄陰之氣。很多人都受不了那種痛苦而英年早逝,所以,宮本家族的人丁便越來越單薄。直至宮本美子那一代,她遇上了司徒天野。于是便發生了後來的事。”

李尋歡略一沉吟,道:“看來當年宮本美子只是告訴司徒天野驚夢刀內所藏的武功,卻沒有告訴他練成後解除痛苦的方法。”

白夢虹道:“不錯。所以,當司徒天野偷練武功後,才發現自己每到十五月圓之夜,就會遭體內的真力反噬。于是就逼迫宮本美子,想讓她說出驚夢刀中的另一半秘密。”

林詩音道:“不過看來宮本美子并不想再讓那把驚夢刀危害人間,所以,她寧願司徒天野被自己真力噬,也不告訴他解除這種痛苦的方法。”

月影嘆了口氣,道:“也許還有一個理由。就是她發現司徒天野的野心原比她想象中得大。令她傷透了心。”

慕容劍塵道:“我想司徒天野也許已經知道了一些秘密,所以才會成立祭月教,月圓之時便以人血來祭聖池。”

白夢虹道:“但他始終未得要領。所以,一直以來都想弄清驚夢刀中的秘密。要解除那種非人的痛苦。一般的人血并不能治本,除非用世間最聖潔女子的血液。”

“最聖潔女子的血液?”月影怔了怔,道:“白姑娘,你剛才說驚夢刀上沾染了司徒若妍的血,所以不易毀掉。這又什麽意思?”

白夢虹道:“你應該記得,驚夢刀上紅光大盛,是從司徒若妍死得那天開始的吧?”

月影神色一黯,點了點頭。

白夢虹嘆道:“司徒若妍可謂世間少有的善良女子。司徒天野那般對她,她始終都未有過半點怨言。她怕也算是世間最聖潔的女子了吧!”

李尋歡道:“那也就是應了那個葬月的傳說。當驚夢刀上沾染了世間最聖潔的女子之血時,便能引出月亮上的玄陰之氣。所以,驚夢刀自從染上了司徒若妍的血後,每到月圓便紅光大盛。”

白夢虹點了點頭,道:“也可以這麽說。刀,一沾上司徒若妍的血,威利便更增,而且更不易毀去。若是懂得‘驚天一夢’的人,在月圓之夜得到這把刀,再利用刀上的玄陰之氣便可以解除體內反噬的真力。而且,武功會更上一層樓。但從此以後,心性卻會大變,每月月圓之夜必殺一女子,以血祭刀!到時,人世間就真要成為般若地獄了。”

月影此時已變了臉色,“那司徒天野——”

白夢虹嘆道:“莫雨華因報仇心切,竟用驚夢刀刺傷司徒天野。現在,司徒天野帶着驚夢刀離去,一到月圓之夜,後果怕不堪設想。所以,我才說我們時間不多,必須趕快想辦法上崖。”

月影看了眼上頭一望無盡的崖頂,道:“現在李大哥與劍塵都受了傷,天草次郎又昏迷不醒。而崖上的繩索也已斷了,我們根本就無法上得去。看來只好等鐵大哥了。希望他能盡快想到辦法。”

天色已漸漸暗沉了下來,雖然沒有下雪,但崖底卻是越漸寒冷。

火堆已升了起來,然而依舊抵擋不住寒冬冰冷的侵裘,四周的冷風猶如一把把利刃割得人臉頰生疼。

月影往火堆裏加了些枯枝,轉頭看着後面正斜靠着大樹閉目養神的慕容劍塵,問道:“你的傷怎麽樣?還痛麽?”

慕容劍塵睜開了眼,淡笑道:“比起他們,我這點傷不算什麽。只要休息一下就沒事了。”

月影輕聲一嘆,“可惜我身上并沒有帶多餘的藥。”

慕容劍塵支撐起身子,坐到月影身邊,“很多意外的事并不是你我所能預料的。你總不能将所有的藥都帶在身邊?”

月影看着他因走動而泛白的臉,不禁憂心道:“你怎麽不好好坐在那裏休息?過來幹什麽?”

慕容劍塵深吸了口氣壓下胸口的疼痛,強笑道:“坐在你的身邊,也許,傷會好得更快些。”

“你——”月影無奈地搖了搖頭,“這個時候你竟還能開玩笑?我想就算天塌下來,你一樣會笑得很開心。”

“天塌下來,我可以當被蓋。但你卻要在我的身邊。”

月影面上一紅,“好肉麻的話。我才不要聽。”

慕容劍塵笑了笑,一雙眼深深注視着她,“但這是我心底的實話。”

“慕容劍塵——”月影一擡頭,卻見對面林詩音正含笑看着自己,一張臉頓時紅到耳根。她複又低下頭,低聲道:“安心睡你的覺。我不想理你了。”

慕容劍塵看着月影羞紅的臉,眼中更是笑意盎然,

“他們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林詩音看着對面笑鬧的兩人,一雙沉靜的眼裏滿是笑意。

李尋歡睜開了眼,看了他們一眼,低聲咳了咳,道:“劍塵是個值得依靠的男人。月影并沒有找錯人。”

林詩音轉過頭看着他,“那你呢?”

李尋歡一怔,“我?”

“你是不是個值得依靠的男人?”

李尋歡并沒有回答,只是低下了頭避過那雙探究的眼,低聲咳嗽着。

林詩音嘆了口氣,道:“還記得在梅林裏你說過的話麽?你說我們并不是朋友。”見他依舊低頭咳嗽,林詩音從懷中拿出了雕像,遞到他的面前,“我想知道,為什麽你心口不一?”

李尋歡詫異地看着她手中的雕像,“這個雕像——”

“是我從葉開那裏拿來的。那天在梅林,我也看見你在刻着這個雕像。”

李尋歡的眼中閃過一抹了嘆息,“既然都已忘記,你又何必再苦苦追究?”

林詩音将目光投向遠方,幽然嘆道:“你可知道一個人獨自面對空白的過去是怎樣一種心情麽?我雖忘記了很多事,但有一種東西卻根深蒂固在心底,是任何事物也無法抹殺的。”

“是什麽?”李尋歡低聲問了一句,眼底閃爍着複雜的神色。

“是感覺。”林詩音收回了目光,又看着李尋歡道:“一份無法忘懷的感覺。”

“你——”李尋歡忽然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林詩音嘆道:“我不明白,為什麽你們那麽怕我記起以前的事?不過,那并不重要。我的過去已是一片空白,無可挽回,但我并不希望我的将來也是一片空白。”

李尋歡搖着頭,卻止不住咳嗽,一口血又已吐在掌心之上。緩過了一口氣,他悄然握起手,掩住了掌間那一片腥紅,“但你的将來卻不在我的身上。”他喘息着站起身,“過去的一切就讓它過去,你應該重新開始。也許,這樣會對你更好。我去看看天草次郎。”定了定神,他支撐着身子邁開步伐。

林詩音看着李尋歡的背影,忽然淡淡說了一句,“我是想重新開始。但你卻似乎不想。”

李尋歡呆了呆,但腳下卻未停。

“他怎麽樣了?”見天草次郎依舊昏迷,李尋歡坐了下來,問着守在一旁的白夢虹。

白夢虹搖了搖頭,嘆道:“他的情況并不樂觀。月姑娘雖暫時護住了他的心脈,但他傷得太重,而這裏的環境又冷,怕撐不了多久。”

李尋歡道:“希望傳甲能盡快想到辦法。也許,他還有一線生機。”

白夢虹看了林詩音一眼,又看了看李尋歡,淡笑道:“你似乎在逃避林詩音。”

李尋歡沒有回答,只是掩唇低聲咳嗽着。

白夢虹道:“看來她并不像外表所顯示的那般柔弱。李尋歡,你不該逃避,應該與她一起面對。”

李尋歡苦笑道:“我就是太了解她了,所以才不敢和她一起面對。”

白夢虹的眼中閃過一抹了然,“你是怕她呆在你的身邊,更容易想起以前的一切,對麽?”

李尋歡低嘆了一聲,道:“我不願她死。”

白夢虹道:“我知道你是認為自己命不久矣,不想再拖累她,是麽?但逃避也不是辦法。”

“所以我想請白姑娘幫一個忙。”

白夢虹一怔,已明白了他的意思。她不禁看着李尋歡柔媚笑道:“李探花,我該說你多情,還是無情?”

李尋歡道:“多情亦或是無情都已不重要了。”

白夢虹嘆了口氣,道:“小李探花在面對強敵的時候可謂聰慧過人,鎮定自如,但遇上感情的事,似乎——”她話語一頓,搖了搖頭,接着又道:“若我是林詩音,我更希望你與我一起面對,即使代價是死亡,我也甘願。總比毫無意義地茍活着,要強得百倍。”見李尋歡沒有答話,白夢虹又道:“你一心只為林詩音着想,卻從未問過你這樣為她安排,她到底願不願?就像十年前,你以為你命不久矣,為她安排了一切,然後遠走關外。但林詩音卻從沒有快樂過。現如今,難道你又要重蹈覆轍麽?”

李尋歡的唇邊泛起一抹自嘲的笑意,道:“白姑娘似乎知道很多事。”

白夢虹笑道:“誰讓你小李探花的名頭如此響亮?我踏入中原雖才三月有餘,但有關你的傳聞卻聽得太多。聽得越多,就越想了解你。”她那柔美的笑容忽然逐漸變得苦澀,然後低低嘆了一聲,繼續道:“而越想了解你,自己也便陷得越深。”

李尋歡聞言怔了怔,即而苦笑,“李某又何德何能——”

“李探花無需介懷。”白夢虹的笑容複又明亮起來,雙眸間流動着萬種風情,“我自小生長于西域塞外,言辭有時大膽,還望李探花不要放在心上。我明白你對林詩音的心意,所以,自不會強求。也許我喜歡的,就是你對林詩音的這一番深情,若是有朝一日,你變了,我怕連瞧都不瞧你一眼。唉,有時女人往往就是這般矛盾。”

李尋歡笑道:“白姑娘真可謂是世間少有的奇女子。”

白夢虹嬌媚一笑,道:“有李探花這一句話就已足夠。”一擡眼,她瞧見本來靜坐的林詩音忽然站了起來,緩步走向那已然成為廢虛的岩洞。

她回過頭,就見李尋歡看了林詩音一眼,複又掩唇低起咳嗽起來。

“李探花還是跟過去瞧瞧吧!這個時候她很需要你。”

李尋歡輕輕嘆了口氣,道:“白姑娘剛才那一番話,李某會永遠牢記在心中。”話落,他站起了身往廢虛走去。

********

眼前是一片黑暗的廢虛。

她靜靜地看着,忽然之間,竟覺得很冷,那股冷意直竄入心間,剎時傳遍全身。

過去的一切已然是一片空白,那未來呢?等待她的卻是一片茫然和空虛。

她發覺,此時的自己就像沒有根的浮萍,找不到任何落腳的地方。

輕輕嘆了口氣,她坐了下來,就坐在一塊冰冷的裂石上,低下頭,她撿起地上的一塊碎石無意識地擺弄着。

人總是有脆弱的時候,可一直以來,她都不容許自己脆弱。

即使在清醒的那一刻,面對自己空白的過去時,她也能很快鎮定下來。

然而,她并不知道自己的這份堅強可以維持多久?

一年?

二年?

還是三年?

隐隐間,耳際響起了低沉而又熟悉的咳嗽聲。

她擡起了頭,就看見李尋歡站在自己的面前。

“這裏很冷,你應該回火堆旁。”

林詩音淡淡笑了笑,道:“我只是想過來透透氣。倒是你,要多加小心你自己的身體。”

“我沒事。還撐得住。”

李尋歡輕聲咳嗽着,走到她的身邊,坐了下來。

兩人頓時無語。

沉默良久,林詩音握緊了手中那塊碎石,問道:“你是不是有什麽話要與我說?”

李尋歡嘆了口氣,忽然道:“我知道一個人失去記憶會很痛苦。”

林詩音怔了怔,低下了頭,神色有些黯然。

“确實很痛苦。面對一片空白的過去,整個人都會發瘋。”

李尋歡看了她一眼,道:“若是回憶與生命,讓你擇其一,你會選哪一種?”

林詩音毫不猶豫地道:“回憶。”

李尋歡眼底閃爍着一抹複抹,“為什麽?”

“如果忘記了曾經對我來說非常重要的人和事,我寧願選擇死亡。因為至少在死得那一刻,我還記得那個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你可以重新開始。”

林詩音道:“我當然可以選擇重新開始,重新認識以前的人和事。但是,我卻需要有人與我一起面對。”

李尋歡嘆了口氣,道:“我明白了。也許,我真得做錯了。”忽然他眉峰微皺,微微嗆咳一聲,毫無預兆地,一口血就已吐在雪地之上。

看着雪地上那一灘觸目的殷紅,李尋歡淡然道:“我的時間已不多了。”

“我知道。”林詩音平靜地點了點頭,拿出錦帕為他擦拭着唇角的血漬,柔聲道:“你可否答應我,讓我陪你走完這最後一程?”

李尋歡擡眼,看着那雙沉靜溫柔的眼眸。

林詩音淡淡一笑,“雖然我忘記了以前的事。但我知道你一定是我這一生中最重要的人。所以,我只想請你不要再回避我。”

李尋歡嘆了口氣,感覺眼中已有些濕潤。他微微閉了眼,點了點頭。

林詩音看着他,帶笑的眼更顯得清澈如水。

“我先扶你回去。這裏太冷。”她笑着扶起了他,但左手卻悄然将手中那塊碎石塞進了懷中。

累了一整天,所有的人都已睡了。

然而林詩音卻沒有睡。

她靜靜地坐在火堆旁,指間輕撫過手中碎石上那些已有模糊的刻痕。

這塊碎石是剛才她自廢虛中撿來的。

她沒有想到的是,石面上竟有模糊的刻痕。

隐約間,她辨得出是李尋歡三個字。

就在剎那間,心底深處某根被遺落了許久的心弦再度被輕輕拔響,眼前驀然閃過了一個又一個的畫面——

她看見自己手腳都被鐵鏈鎖着,瘋狂地在牆上刻着李尋歡三個字。

她聽見自己在告訴自己——這一輩子她都不能忘記李尋歡,即使是死。

心口徒然間竄上一陣冷痛,她捂住了胸口,咬着牙沒讓自己呻吟出聲。

“詩音姐——”

身後響起了月影熟悉的聲音,她深深吸了口氣,壓下心口的疼痛,轉頭強笑道:“你怎麽還不睡?”

月影嘆了口氣,在她身邊坐了下來,“我睡不着。”

“擔心他們的傷勢麽?”

月影搓了搓幾乎凍僵的雙手,道:“這裏真得很冷,連我都有些捱不住,更何況他們?我真怕他們的傷勢會惡化。”

“他們都不是輕易會認輸的人。相信一定會撐得下去的。”

月影點了點頭,“希望如此。”

枯枝漸漸燃盡,火光頓時黯淡了下來。

月影撿起身邊的枯枝扔進火裏,當火光徒然間亮起的時候,她忽然發覺林詩音的臉色竟異常的蒼白,“詩音姐,你的臉色怎麽這般蒼白?不舒服麽?”

林詩音搖了搖頭,笑道:“我沒事。可能只是有些着涼了。”

“還是讓我把把脈吧?”不知為何,月影的心中隐隐閃過一絲不安。

“不用了。我沒事——”這時,身後忽然傳來了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兩人匆忙轉身,就見李尋歡痛苦地倦縮着身子,不住地咳嗽着,滿面通紅。

兩人心中頓時一沉。

“尋歡——”林詩音急步走到他身邊,扶起他時,觸手只覺一片滾燙,“糟了,他在發高燒。”

月影此時已瞧到李尋歡肩頭上又滲出了一片血紅,不禁沉聲道:“他肩上的傷又惡化了。”一語方落,她忙揮指急封住他傷口周圍的幾處穴道。

此時慕容劍塵和白夢虹都已驚醒。

白夢虹見李尋歡痛苦不已,忙問道:“他怎麽樣?”

月影神色一黯,道:“這個方法只能暫時止血。現在他需要的是上好的金創藥。”

“可是現在又要我們去哪裏拿上好的金創藥?”林詩音緊緊握住李尋歡冰冷的手,心如刀絞。

月影嘆了口氣,“現在,只好靠他自己堅強的意志力了。”

********

一夜無眠。

所有的人都在細心地守候着李尋歡,盼着他熬過這一關。

天已漸漸亮了。

李尋歡的燒也逐漸退去。

月影再次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際,輕呼出一口氣,“終于退燒了。”

衆人頓時都松了一口氣。

慕容劍塵有些疲累地斜靠着大樹坐下,輕聲嘆道:“李大哥的意志力真是讓人佩服。若換作是我,怕早已見了閻羅王了。”

月影走到他身邊,見他臉色蒼白疲倦,不禁擔心地道:“你也累了。先休息一下吧!”

慕容劍塵點了點頭,閉上了眼,暗中調理着紊亂的內息。

白夢虹也跟着坐在他們身邊,眼睛卻看向依然守在李尋歡身邊的林詩音,“有林詩音陪着,我知道李尋歡一定會撐得下去。看見了麽?一整夜,林詩音始終緊握着李尋歡的手。我想那也是李尋歡支撐下去的力量。”

月影嘆道:“沒想到即使失去了所有記憶,詩音姐依然對李大哥有感覺。”

白夢虹道:“其實那種感覺早已刻在了她的心底,是任何東西也無法抹殺的。”她話語一頓,又道:“既然心中的感覺未曾失去,讓他們重新開始,不是也很好麽?”

月影苦笑道:“重新開始?他們又有多少時間可以重新再來過?李大哥撐得住這一關,怕也撐不住下一關。”

“有一天就算一天吧!”白夢虹眼中泛起一抹迷離似的色彩,“就算只有一天,我想林詩音也會很開心。”

月影輕嘆了口氣,“也許你說得沒錯。但至少,我們得先離開這裏。”

轉頭看了眼旁邊依然昏迷的天草次郎,月影的眼中閃過一抹憂慮,“希望鐵大哥能早日想到方法下來。否則,不僅是李大哥,就連天草次郎怕也是捱不住了。”

這時崖壁上忽然隐隐傳來了輕微的響動。

一條結實的繩索慢慢垂了下來。

月影和白夢虹不禁站了起來,就連閉目調息的慕容劍塵也睜開了眼。

緊接着他們看見了崖上有一道人影手抓着繩索,往下急掠而來。

“鐵大哥——”

看到那張滿面虬髯的臉,月影幾乎忍不住眼中驚喜的淚水。

********

藏劍苑

晨光初灑,淡淡的金輝,為寒冷的冬季帶來了一絲暖意。

月影走進園子裏,深深吸了口氣,頓感幾日來的郁悶消散了不少。

幸好鐵傳甲及時趕到,現在所有的人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除了昏迷不醒的天草次郎,李尋歡和慕容劍塵的傷勢都已得到了控制。

總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累了一夜,你怎麽不去歇着?”身後響起了一道熟悉的聲音,月影轉過了身,看着來人,笑道:“李大哥,你怎麽出來了?詩音姐呢?”

李尋歡輕輕咳了兩聲,道:“累了一夜,我看她的精神不大好,已讓她回去休息了。”

月影道:“她可能是受了風寒,過一會我給她開兩副藥。你放心。”

李尋歡點了點頭,道:“傳甲的傷勢如何?我剛才去看過他,見他睡得正沉,怕會打擾他,也不敢久呆。”

月影道:“他沒事。只是一些皮外傷。休養一段時間就會好了。幸好司徒天野那時已受了重傷,而鐵大哥武功根底也不差,避過了要害。”

原來司徒天野逃上崖後,被守在崖頂的鐵傳甲攔截。然而,他雖深受重傷,鐵傳甲還是被他打傷。

李尋歡嘆道:“這次真是辛苦傳甲了。受了傷,還要為我們奔波,以營救我們。對了,天草次郎的情況怎麽樣?”

月影道:“他的心脈幾乎讓司徒天野震斷,在最後關頭又輸了內力給你,沒有真氣護體,能活到此時已是不易。”

李尋歡神色一怔,道:“你是說他——”

月影嘆了口氣道:“最多不過兩天。”

“最多不過兩天?”李尋歡忽又彎腰咳嗽起來。

“李大哥——”月影忙扶住他,“現在,你不千萬不能激動,一定要穩住心神。”

李尋歡搖了搖頭,站直了身子,喘息道:“我沒事。你別擔心。”

這時一道嬌小的人影忽然沖進了李尋歡的懷中。

“李叔叔,你終于來找葉開了。”

“葉開。”李尋歡笑着,将葉開抱了起來。

月影見狀不禁想要阻止,“李大哥,你——”

“我沒事。”李尋歡朝月影安心一笑,轉頭對葉開道:“你怎麽不多睡會?這麽早便起床了?”

葉開一張小臉幾乎笑得樂開了花,“我天天都很早就起床了。就為了等李叔叔。今天才一起床,就聽何爺爺說李叔叔來了。我真得很開心。”

李尋歡聞言心中頓時湧上一絲暖意,不禁笑道:“我答應了你,會來找你。就肯定會遵守諾言。”

葉開道:“何爺爺也是這麽說的。他說李叔叔是世上最守承諾的人。一定會來這裏找葉開。”

月影看着葉開臉上開心的笑容,心情頓時愉悅起來,“小葉開,你天天就等你李叔叔嗎?就不想你影姐姐?”

葉開機靈地道:“都想。葉開不僅想李叔叔、林阿姨、影姐姐、劍塵哥哥還有鐵叔叔——”

月影不禁笑道:“你這小鬼倒是機靈得很。”

葉開窩在李尋歡的懷中,忽然道:“對了,李叔叔,你的事情都辦完了嗎?”

李尋歡問道:“你是不是有什麽事要與我說?”

葉開道:“是啊。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和你說。”

“什麽事?”

葉開沉默半晌,才道:“李叔叔可不可以收葉開當徒弟?”

李尋歡怔了怔,道:“你為什麽忽然想當我徒弟?”

葉開臉上的笑容漸漸隐去,“我知道李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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