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演戲?
“唔......你怎麽穿這身衣服?”劉尋正倚在車門邊,等着施赫之下來,卻見到穿着品牌方送來的服裝,不似平常的風格。
從施赫之一大堆衣服裏,勉強挑出一件符合自己品味的江茨,腳步一頓,好像不經意般反問道:“有問題麽?”
劉尋愣了一瞬,連連擺手:“你想換風格了?我覺得沒問題,挺襯你的。”說着,他撓撓頭,笑着說,“當時你拿到衣服的時候,不是很嫌棄地讓我給品牌方送回去麽?我就說嘛,說不定你哪一天就回心轉意了。”
江茨頂着施赫之的皮,淡淡“嗯”了聲,便擡步上車:“那我們快去劇組吧。”
既然答應了,他就沒準備不負責。江茨拿出劇本,一是為了避免和劉尋多交流露出破綻,二是他還沒看過劇情,現在離開拍估計還要一段時間,不說能表演合格,至少要将臺詞記住。
江茨扯扯唇,他還是對自己的演技心知肚明的。
即使只是補拍的一個片段,但施赫之本人還是把它和所有劇情放在了一起,裏面密密麻麻地批注,重點詞句專門圈了出來,還有句話用紅筆标上“出現突兀”江茨留心看了眼,估計到了現場,這句話要同編劇和導演讨論一番。
施赫之的字很好看,字跡工整,筆鋒淩厲,跟他嶙峋尖銳的風格不同,江茨心道,十幾頁紙都看得這麽細致,施影帝倒确實挺敬業的。
劉尋見他一入車內就拿着劇本看,就有眼色地沒打擾,專心致志地開車,順便将車載音樂的聲音都調低了些。
江茨從頭看到尾。
《病态人格》不愧是給影帝的本子。盡管這些年所謂的救贖一詞都被說爛了,但也有思想深刻的編劇能進一步拔高,寫出發人深省的東西和新意。
邊陲小鎮的青年沒什麽見識,加上舉目無親早早辍學,一個人到社會讨生活,偏偏認識了一位腦子缺根筋的文藝青年。文青整日戴着面具,不和鎮上任何一人為伍,就像憑空而生一般。青年十五歲的年紀字不認識幾個,卻妄圖理解文青所說的宇宙與人生,可青年眼中只有小鎮,他以為的世界就是小鎮,沒有錢去了解日新月異,所謂的生活已經将他壓到地裏,連所謂的“腳踏實地”都是奢望,怎麽可能聊到一起去。讓眼裏只能看到小鎮的人認識到有世界是很悲哀的,而文青就相當于青年的夢寐以求。他早上收撿垃圾、倒騰廢品賺一點點錢,替別人挨打受氣獲得犒勞,日子一天天過着勉強維持溫飽,晚上就到隔着一層玻璃看着文青潔白的指尖翻動書頁,聽着對方念出一首首長詩、一篇篇文章。這種渴望幾乎難以表達,他為了認字,省吃儉用地買到一本字典。可是認識了字又有什麽用呢?他本可以麻木地活着,卻偏偏要告訴他麻木是錯的。青年終于識了字,明白了善惡對錯,但是只靠着思想是走不出困境的。這種強烈的割裂感能将人逼瘋,然後他殺掉了文青,望見了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
整個故事都是混沌的,矛盾的,不符合常理的,就像是在虛構一個原本存在的人,然後量化他本有的苦難,再加以一比一複制,變得荒誕奇異。
施赫之要一飾兩角,難度極大。
整個故事讓江茨看得胸口發悶,想打開車窗來透口氣,結果擡頭便發現劇組已經在他眼前。
見【施赫之】往外看,劉尋以為他是等不及了,忙道:“馬上就到了,知道你習慣開拍前和導演編劇商榷細節,我把握着時間呢!”
原本沉浸故事裏的放空思緒立馬被凄慘無比的事實來了回來。
江茨握緊劇本,眉眼都含着冷冽,覺得施赫之真會給他埋坑,他這是躲不過了?不過正常人也想不到會靈魂互換,做不了什麽準備。
江茨剛把頭探出,手就被人拉住,還沒待他看清楚長相,就見着業界著名導演王坤親昵地拉着他走。
江茨:......對不起,沒導演對我這麽熱情過......
王坤看到【施赫之】便眼睛發亮,他沒等對方站穩就開始穩定輸出:“那個,赫之啊,你也知道我不會随便補拍,一般都是讓電影臻于完美的劇情,我們可一定得重視起來!”
王坤躊躇滿志,顯然精神極度亢奮,仿佛因為自己即将締造一件偉大藝術品而欣喜若狂。
同時創作的人,江茨或多或少都能理解這種心情,所以更加覺得事情棘手,王坤抱有如此之高的期待,到真正看着他這個冒牌施赫之演戲的時候,估計會當場崩潰。
江茨欲說些什麽,哪料王坤一把攬住他的肩,異常喜悅地說道:“知道你一定和我一樣期待,來!我們先為電影的順利拍攝而幹一杯!”
被王坤一驚一乍而打亂節奏的江茨下意識接過酒杯,指尖還未碰上杯壁,王坤就撤了手,狠狠拍自己腦門:“我糊塗了,你不喝酒來着?對吧?”
江茨迅速垂下手,腹诽施赫之還真是為了自己的完美人設挺謹慎的。他眸光暗沉,現在更是無意模仿施赫之,當然本身他也不了解對方,就算真心想裝也只能是有心無力。
索性放開了,江茨看向導演,身心俱疲沒力氣轉彎抹角,他拿出施赫之給他的劇本,指着标紅的地方:“王導,我覺得這幾處值得讨論下,您看呢?”
王坤看着滿篇批注也不覺得詫異,見【施赫之】即使是補拍,時間這麽倉促也做足準備,欣慰笑笑:“不愧是新生代演員裏我最看好的一位!”
說着,他便喊來編劇,拍了拍【施赫之】的肩:“你們聊,我先去看看場景布置好沒?”
淩晨大雨這時候停了,而這一幕就是需要傾盆大雨,所以敲定時間也沒用,大家還是得等。
編劇是個女孩,看上去年紀不大,帶着黑框眼鏡,笑得很腼腆。
“有什麽問題麽?”
江茨照着标注的話适當改編:“‘或許是你沒存在過呢?’我明白這一句是為了讓整個故事脈絡更清晰,但對于持刀殺人的‘我’來說,不會有這種猶疑,他即使驚訝震撼,卻為了認同自己的行為而更加歇斯底裏,更多應該是‘能存在的只能是我’這樣的宣告。”
編劇可能是施赫之的影迷,原本不敢拿正眼瞧他,但一探讨到劇情便變得嚴肅而認真,她從頭到尾将所有人物對話理解了一遍,沉吟片刻:“你說的對。這一點也啓發了我,與其用對話,此時極端的靜反倒能激發更多感知,你看......”
編劇順手拿出口袋裏的筆,在劇本上寫——“周遭都是雨聲,明明刀還插在胸口,餘樂聽不到對方任何聲音,甚至是痛苦的喘息,他的眼睛逐漸變得空洞,連帶着他冰冷的手一起,感知着漸漸升騰的虛無。”
“這裏給一個眼神的特寫鏡頭,會不會好一點?”編劇眼睛發亮,問道。
“嗯。”江茨試着想象那樣的場景,情不自禁地贊同,然後就看着王坤直勾勾盯着自己。
江茨:好像是我演來着......
王坤已經和編劇仔細商讨改後的效果,再說不行是不是來不及了?
江茨舔了舔發幹的唇,只能開始祈禱現在不要下雨,多拖延一點時間,說不定兩人就換回來了呢。
事不遂人願,更何況江茨的運氣從未好過。
就在他默念完“不要下雨”之後,老天非常給他面子......
“下雨了!開拍!開拍!争取一條過!”
江茨被王坤直接推到鏡頭前。
“雨勢頓時大了,連珠成線,覆蓋上整片廢墟。
他站在其中,好似與世界絕緣的孤島。
唯有随着刀尖滴落的血滴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