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涼如水的夜,寒意從他的雙膝隐隐襲上周身。他想不明白,為何好端端的太子會突發奇想,要喝他的奶。他與太子接觸了幾天,也并未有任何前車之鑒。

這時,他的身後傳來了一串穩重的腳步聲。

“裴淵,你忘了你答應過朕,一定好好教導秦翊。可方才的抓周禮上,朕因為你和太子,簡直顏面掃地!”

裴淵叩道,“微臣有罪,還請陛下降罪。”

長嘆了口氣後,秦徽的語氣緩和下來,“你也看到了,席間夷胡國使臣是多麽猖狂。朕知道你心裏苦,對着他們不自然。可你也要忍下去,怎麽可以出言頂撞他?”

裴淵俯身更深,“微臣知罪,可微臣一想到父親和長兄的屍首被他們夷胡人扣在邊境,微臣就——”

“朕懂。”秦徽将裴淵扶起,拍了拍他的肩膀,“朕何嘗不憤恨?可我們必須這樣忍讓,才能索回你父親和兄長的屍首啊。”

思及父兄,裴淵幾欲掉下淚來,“陛下為家父和家兄之事殚精竭慮,微臣卻有負陛下重托。微臣着實慚愧。”

“朕并不怪你,秦翊還是不懂事的孩子,才會做出這麽荒誕無憑的舉動。但是朕必須罰你,朕只有罰你,才能讓夷胡的使臣寬心,才能在明日商議索回你父兄屍首之事。”秦徽不再多言,他知道裴淵識大體,會明白他的意思。

夜更加清冷,穿堂風帶起帷帳婆娑擺動,裴淵重新跪了下去。

這漫長的夜,才剛剛開始。

太子尚小(4)

從啓輝殿回來,荀歡就格外不安生。宮人們輪流伺候她,哄着她,也不見半點起色。

兩位宮人換班的時候,多聊了會兒,被荀歡聽了去。

“你說今天太子捅了這麽大的簍子,聖上會不會一并怪罪咱們東宮殿?”

“保不齊真會怪罪下來。我聽聞裴大人到現在還跪在啓輝殿裏呢。看來聖上的火氣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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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大人也是可憐,怎麽就攤上這種事。”

議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荀歡怔住,雖然她猜到等待裴淵的必然是責罰,可如今聽到他被重責,她竟有些于心不忍了。

裴淵真的是史書上描述的那個殺人如麻□□篡位的奸臣麽?為何通過這些日的接觸,她只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溫情,像是初冬的暖陽一般,柔柔籠罩着她。

“太子好像不哭了。”一個宮人喜出望外,蹑手蹑腳地靠近搖籃,卻不想看到太子不丁點的小人兒正端坐在搖籃裏,若有所思,怔怔出神。

“夜很深了,太子,該睡覺覺了。”宮人為荀歡掖好了絨被,打了個哈欠,跪坐在搖籃前守夜。

荀歡将小小的腦袋縮進被子裏,什麽都不願思索。

她跨越千年來到這裏,只是為了完成老爹安排的任務,賺到那幾千萬。其餘的,都與她無關。

接下來的幾日,裴淵像是憑空蒸發了一般,再也沒有出現在東宮殿中。荀歡受制于弱小的身體,連出殿去探探口風的本領都沒有,那些宮人也沒有再提起裴淵,他如今的狀況就是一片空白。

難道秦徽真的罷免了他太子太傅的官位?她這麽輕而易舉就把奸臣裴淵打敗了?每日被此類問題困擾不得求解的荀歡,愈發覺得搖籃裏半尺見方的生活索然無趣。

“陛下駕到——”高亢的一聲傳喚,将荀歡的思緒抽回。

這幾天裴淵不在,秦徽竟親力親為擔上了太子太傅的任務,親自教授太子如何“做人”。大抵是周歲禮那晚太子的表現吓壞了秦徽,秦徽認為江山若想後繼有人,必須先肅正太子身上的歪風邪氣。

然而秦徽的說教十分枯燥,聲音又老成,較之年輕貌美的裴淵差之千裏,秦徽每每開口,不出半柱香,荀歡必會睡着。

今日卻成了例外。

因為今日的說教才剛剛開始,殿外頭就有大臣焦急求見。秦徽也懶得挪動地方,便依舊抱着荀歡,直接召此人進東宮殿回禀。

“臣蘇衍拜見陛下。”

“愛卿,何事請奏?”

“啓禀陛下,夷胡國已經歸還裴疏大人與裴濟将軍的靈柩,此刻正由裴淵運送回都,擇日安葬。”

裴淵?聽到最關心處,荀歡原本緊眯的雙眼倏然睜開。

喲!這是誰!顏值頗高啊!原本對裴淵的關心瞬間化為對眼前之人的驚嘆。連她自己也不免自嘲,荀歡呀,你也就這點本事了。

“朕知道了。着五百兩黃金,賜予裴家吧。”秦徽惜字如金,不再多言,又命蘇衍退下。

荀歡依依不舍地目送此人退下,心中吶喊,有緣再見啊!

少頃,她聽見秦徽幽嘆了一聲,便疑惑着擡起頭。秦徽見太子瞅他,殿中并無旁人,便道,“兒啊,你長大後就會明白,為臣易,為君難。”

面對秦徽的苦口婆心,荀歡裝作一副很受用的樣子,心中卻想,為臣哪裏就容易了?臣若負君,臣死;君若負臣,臣亦是死。天底下忠君而得善終者,又有幾人?

不過話說回來,聽方才那人的意思,這幾天裴淵并沒有受罰,而是去幫人打理喪事了。看樣子,秦徽也并沒有繼續責罰裴淵的意思,想必過幾日裴淵忙完了,還是會回到東宮殿陪她的。

想到這裏,她的嘴角噙了一絲笑意,而且差點就咯咯出來了。

果然如她所料,四日後,裴淵就再度回到東宮殿。

遠遠望去,他比之前瘦削了不少,荀歡趴在搖籃邊上,眨着眼睛望着裴淵。待他走近了,她更發現他神色寡淡,好似沉浸在蜿蜒無邊的悲傷中,她心底不免愀然。

如果這時她能說話該有多好,她其實很想跟他道個歉,再問問他這幾日可好。

裴淵依例将太子抱起來,坐在書案邊,準備為其誦讀。荀歡明顯感受到他的冷淡,她有些怏怏不樂,難道他就那麽記恨那晚的事情?再怎麽講,孩童無忌,他怎麽能怪罪一個連牙都沒有的孩子呢?

荀歡不想聽書,一個勁兒的往裴淵懷裏使勁,想讓他好好抱她。

太子這番動作,又讓裴淵想到那晚的尴尬,“太子殿下,您再這樣就是折煞微臣了。”

荀歡不聽,依舊用力往裴淵懷裏鑽。

“好了好了,臣知道,太子殿下是後悔了是麽。微臣從未怪罪殿下,殿下寬心,好了嗎?”

裴淵捧起太子,本是想哄哄太子,沒想到太子聽了他這句話後,不知中了什麽邪,竟嚎啕大哭起來。

荀歡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只知道當她迎上裴淵溫情脈脈的目光,就像是看見了隔世的戀人一般,嚎啕地止不住。一股莫名的熱血也在她的幼小身子裏翻湧,她控制不了,只能邊哭邊大喊:

“麻——麻——”

“殿下?”裴淵大驚,猛地起身,“你剛剛說了什麽?”

荀歡也愣住,瞪圓了眼睛,剛剛,好像是喊出了什麽不該喊的……麻麻……可她心底想喊的明明是裴淵的名字啊!!

裴淵料定自己不會聽錯,連忙傳喚外頭的宮人,“快!去禀告聖上,太子說話了!”

一溜宮人喜出望外,都顧不得東宮殿的差事了,擠破頭搶着去秦徽那裏通報等賞。

秦徽得知後,火速趕來了東宮殿。

甫一進門,竟聽得他說,“朕陪了太子這麽多天,也不見他吭一聲。怎麽朕今兒沒來,他就開口說話了!”

見皇帝進來,裴淵等人連忙跪下,“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有什麽好喜的?”秦徽一揮袖子,雖然嘴上微笑不減,口中卻道,“朕當年八個月就會說話了!”

這是什麽爹,連何時說話都要跟兒子比?一國之主的氣度呢?荀歡瞥了一眼秦徽,心道,難怪裴淵未來能興風作亂,天亡你東秦!

秦徽從裴淵手中奪過太子,命令起來,“說話。”

荀歡不語,也不瞅着秦徽,緩緩閉上眼睛。

“說話啊。”秦徽沒了耐性,忍不住晃了晃太子。

“請陛下不要操之過急,太子尚小,只能偶然蹦出一兩個字兒來。臣會繼續留意引導。”裴淵生怕秦徽手一哆嗦就摔了太子,一直伸着雙手準備接應。

“也罷。周歲說話也是好事,說明太子不是傻子。東宮殿宮人都去內造府領賞吧。”秦徽将太子還給裴淵,又道,“愛卿,這幾日你守靈想必是徹夜未睡,今日就早些回府,不必陪着阿翊了。”

“陪伴太子是微臣分內之事,不敢怠慢。”

秦徽非常滿意,拍了拍裴淵的肩膀,大步離去。

秦徽剛走不久,就只聽得一聲,“皇後駕到——”

悠長的通報着實讓荀歡提起了興趣。自她穿越到現在,她只與那位年紀輕輕的皇後見過一次面,就連皇後跟太子秦翊的關系,她都沒有捋順。

裴淵放下太子,恭敬朝着皇後行禮。

皇後腳步匆匆進了東宮殿,一臉喜氣,“本宮聽聞太子說話了,可是真的?”

裴淵不敢怠慢,依舊彬彬答道,“太子殿下确實說話了,只是方才陛下過來,殿下又不出聲了。”

“也難怪,這才剛會說話,也不能指望着翊兒連珠炮似的。”說着,皇後走到搖籃前,朝着裏面的太子瞅過去,笑意連連。

終于來了個明白人,荀歡暗想,對皇後頗有好感。她咧開小嘴,對皇後報以微笑。

“你瞧,翊兒笑了。他聽懂了。”皇後一時喜歡,伸手就抱起了太子。

“有時候,微臣也覺得太子其實心裏什麽都懂,然而有時候這種念頭又會煙消雲散。”裴淵也望着太子,淡淡笑道。

皇後掩面笑了,“本宮知道你的意思,周歲禮那晚翊兒實在是讓你難堪了。”

“不不。”裴淵連忙解釋,“微臣渺小,太子殿下無論如何對待微臣,都不足挂齒。”

喲,荀歡心底暗諷,敢情裴淵你真是這麽想的?還是在貌美如花的皇後面前,嘴巴抹了蜜?

皇後不知為何,神情突然失落了下來。

荀歡正疑惑,只聽她道,“說來太子雖然高高在上,命卻比旁人都苦。他親生的母後在誕下他不久後,就撒手人寰——”

原來太子的生母早已死了?荀歡微驚,難怪這麽長時間,在她身邊,一點母愛的呵護都沒有,只有這些個男人圍着她轉。她不禁好奇起來,生母是如何死的?因為難産?

皇後的話音漸低,裴淵也沒有繼續說什麽。他心裏清楚,太子生母的死在宮裏一直是個禁忌。一年前,秦翊順利出生,其生母沈氏的身子也安然無恙。然而,就在秦翊出生的半個月後,沈氏竟在自己宮中自缢身亡。妃嫔不得皇命卻擅自自戕,連累族人,沈家上上下下數十口人都被遣出東秦國,不知去向。

這件事雖然只過去一年,卻因皇帝之命,沒人敢在宮中提起。緘默之下,更使得此事顯得格外遙遠。恐怕也就位尊如皇後,才敢提起太子的生母吧。

太子尚小(5)

自從上次太子的嘴裏蹦了兩個字兒後,裴淵每日的任務又多了一件。一向對兒子好高骛遠的秦徽已經下令,太子太傅需竭盡全力,盡早讓太子出!口!成!章!

其實,最開始裴淵是非常不情願的。

為太子讀書已經讓他口幹舌燥,現在還要千百遍地哄太子吐字。如果太子配合就好了,可眼前這個小千歲還偏偏沒有那麽容易對付。

荀歡清楚秦徽對裴淵的要求,她才不會讓裴淵輕易得逞。自打上次脫口而出的“麻麻”過後,荀歡只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獨自苦練發音。而到了白天,在裴淵面前,她總是精力不支困意連連,一副沒用的死樣子。

接連數日,裴淵已經被不成器的太子折磨得生不如死。

這日,裴淵一早起來,渾身打滿了雞血,他暗下誓言,必定讓太子開口說話。

荀歡昨晚又偷偷練了兩個字兒的發音,心裏美滋滋的,忍不住感慨,秦翊癡兒能得本姑娘附體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就等着将來青史留名,記載東秦太子秦翊慧根早萌,少年天才吧。

“阿翊,睡得好麽。”裴淵一進殿,就習以為常地将太子抱起來,哄上一哄。

不知為何,這幾天荀歡都覺得牙床上奇癢難忍,見到裴淵身着幹淨的月白長衣,她使了個壞,張口就朝着裴淵的領口咬去。

裴淵連忙躲開面龐,“阿翊這是怎麽了?”

他伸出手捏住太子的下颌,仔細打量了一番,不禁笑道,“原來是長牙了。”

一旁剛侍候完荀歡喝奶的奶娘也笑了,皺巴着慈祥的面孔附和道,“可不是麽,這陣子太子殿下咬我胸脯咬得比往日疼了不少。”

這——這麽深切的體悟就不要說出來了吧——

荀歡一臉黑線,她瞅到,抱着她的裴淵也一臉黑線狀。

“噗——”沒忍住,荀歡一下子暴露了這兩日習得的第二個字音。

裴淵立刻像盯上了獵物的豹子一般,雙眼炯炯,将太子抱到了一旁,草草将胸脯疼的奶娘打發了出去。

四下無人,他揪了揪太子的小臉蛋,“怪不得喜歡咬人了,原來是長牙了。”

不要把氣氛搞得這麽暧昧,荀歡瞥着他,卻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內心早已被裴淵源源不斷的溫柔俘獲了。

“既然你會發噗音,不如我教你如何念我的姓。”裴淵将太子扶正,與太子四目相對。

荀歡受不了他的目光了,再跟這等男神妖孽對視,自己就要徹底翻船了!

在太子忽閃忽避的目光下,裴淵輕道,“微臣姓裴,名淵。裴是非衣裴。”

荀歡終于停下漫無目的的掃視,她迎着裴淵看去,心底竟起了一層漣漪。

眼前的裴淵,舉止談吐皆是名門之後的風範,究竟是什麽讓他變成日後那般可怕。會是史書的謬誤麽?亦或是他人的構陷?她清楚的記得,那一行行描述裴淵的字句:東秦國太傅裴淵讒佞專權,欺上壓下,結黨營私,害人誤國,攜幼主以令諸臣,囚太後以絕後患,殺忠臣以絕口舌……

“裴——來太子,跟我念,裴——”

思緒被裴淵的聲音拉回,荀歡怔着張開口,她知道現在的自己根本說不出裴字,可她還是好想念一遍他的名字。

看到太子開口,裴淵充滿了期待,就像期待着自己的孩子一般。

“呸!”

……

伴随着這一聲呸,她那沒有門牙的小嘴裏當即就噴出了兩朵口水花,濺到了裴淵幹淨的袖口上。荀歡連忙閉上嘴,兩只眼睛不敢瞅裴淵。她真的盡力了,這次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然而與她料想的不同,裴淵并未動怒或是嫌棄,而是清澈一笑,“呸好,呸和裴都是一樣的。或許呸要比裴更好……”

這最後一句,裴淵壓低了聲音,微有落寞,但還是被荀歡聽了去。

她早有感覺,裴淵并不喜歡他的家族姓氏帶給他的生活。他雖然位至太子太傅,可每日做的事情,卻跟一個複讀機沒有多大區別。秦徽明顯是架高他的頭銜,半點實權都不給他。

據她看到的史書資料記載,汝州裴氏一門,輩出賢臣名将,朝堂上風光無限沙場上意氣風發。到了裴淵這代,因為裴淵專橫□□,裴氏一族樹敵無數,歷經數十年最終銷聲匿跡。她突然發覺,她看到的資料是殘缺的,史書只工筆到這裏,并未繼續記載裴淵的下場。

荀歡只覺胸口沉重,她還沒預料到,原來帶着任務穿越是這麽艱難。人非草木,豈能無情,裴淵将她照顧得這麽周到,又是整個皇宮中的顏值擔當,等到他想□□的時候,她應該會樂呵呵地把權力移交給他吧……

當晚,裴淵走後,荀歡又被宮人輪番伺候。

奶娘進殿來,懷裏抱着一團絨段。正晃着搖籃的宮女見了,便問,“嬷嬷,這是哪裏來的?”

燭火晃動,荀歡沉重的雙眼皮已經快眯上了,她懶懶地轉動眼珠子,瞥了一眼奶娘。

“裴大人說太子殿下會喜歡這個,特地從內造府要來的。”

裴淵?荀歡睜大眼睛,什麽好東西,他也會惦記我了?

下一刻,她就被奶娘抱了起來,放在了鋪好的絨段上,又被仔細裹好。哇,好軟,好柔,好絲滑!!陷入一團溫柔鄉中,荀歡果然心花怒放了。享受之餘,淡淡感動湧上心間,她知道,這是在那晚的周歲禮上,她用整個生命去蹭過的絨段。沒想到裴淵竟然注意到了,也還真的去尋來了這種難得一見的絨段。

“瞧,咱們太子多歡喜啊。這幾日開始長牙了,可難受壞小千歲爺了,夜裏總是噗嗤噗嗤出怪聲。”奶娘一臉喜氣,看着太子咯咯笑着,她也舒坦。

宮女點頭,臉上竟洋溢出羞澀之态,“還是裴大人有辦法。”

大膽!荀歡立刻瞧出宮女的神情,心道,裴淵是本太子的!再說了,什麽叫噗嗤噗嗤出怪聲,那分明是本太子在說話!

對裴淵的依賴和占有欲就這麽燃燒起來了。

夜深了,荀歡躺在柔滑的絨段裏,嘴角止不住地上揚。她甚至開始幻想,如果裴淵一整晚都能陪在她的身邊,哄她睡覺,那日子該多美好!

心裏的算盤打得噼啪作響,荀歡反複琢磨着,如何能一邊享受裴淵的溫柔相待,一邊完成她自己的穿越任務。

半月後,裴淵覺得自己對太子的引導已經小有成就,便領着太子前去承陽殿面見秦徽了。

适逢秦徽剛批閱完奏折,裴淵得以抱着太子順利進殿。

這是荀歡第一次來父皇的寝宮,她在裴淵的懷裏四處打量,一臉好奇。

“太子乖,一會兒千萬別讓微臣為難啊。”裴淵千叮咛萬囑咐,生怕又讓太子折騰出什麽岔子。

荀歡這回開了洪恩,她決定暫且放過裴淵一次,她願意乖乖配合。

“愛卿來了。”秦徽招招手,示意裴淵将太子遞到他的懷裏。

被父皇生硬的手臂抱着,荀歡甚覺無趣,但又無可奈何。接下來,只聽秦徽問裴淵道,“怎麽樣?太子可會出口成章了?”

裴淵心裏不免一緊,他原以為秦徽之前只是說笑,難道來真的?他連忙謝罪,“微臣無能,只教會了殿下幾個字罷了。”

秦徽原本正逗着懷裏的太子,聽到裴淵的話,他笑容一僵,也不知是不是真嚴肅,“朕不是說了,要等到太子出口成章後,再帶來見朕麽。”

荀歡忍不住偷偷翻了秦徽一個白眼,她都為裴淵感到委屈。若是秦徽真想等她出口成章後再見,那好了,咱們爺倆兒三年後見!

裴淵一時無法辯駁,只好道,“微臣有罪,辜負陛下厚望。”

“好了,朕也沒這麽指望。太子天資有限,到底不如朕當年了。”

嘿,荀歡不服了,今日她必要給自己和裴淵都争口氣!

秦徽松了松手臂,只雙手捧着襁褓,将太子架在了自己面前。

父子倆臉對臉,誰都沒個好臉色。

其實秦徽心裏是暗喜的,這小子像我,是個有脾氣、不好欺負的主兒!

“太子說話吧,把你會說的都給朕說出來。”秦徽的吩咐十分生硬。

你當你兒子多厲害?若不是被我荀歡附體,他一個周歲小兒能聽懂你這種命令?還嫌我資質不夠,秦徽你就知足吧你!

荀歡剛想開口吓死他,卻莫名啞了聲音。

緊接着,她那細小嬌嫩的鼻孔深處突然傳來一陣瘙癢,“阿——阿——嚏!”

秦徽怔住,一臉疑惑地望向裴淵,“阿嚏?你教會的字兒就是阿嚏?”

糟糕,荀歡發現她的難受停不下來了,轉眼間就清涕橫流。準是因為昨晚在醉人的絨段裏蹬來踹去,把自己抖落着了!

裴淵見局勢又失控了,只覺頭疼,“微臣不敢——殿下一定是着涼生病了,請陛下先傳禦醫來為太子診治。”

秦徽卻騰出一只手來,大手一揮,“不必了!太子這是裝病!朕自會治他!”

然而,秦徽沒想到,裹着太子的絨段是那麽順滑,他一只手未能抱穩,太子的襁褓竟直直從他手裏滑脫開去!

荀歡怎麽也沒料到秦徽真的會摔太子!這可是太子啊!秦徽半生的獨苗啊!!

她的身子加速下墜,眨眼間就咚地摔在了地上……

太子尚小(6)

這下,整個承陽殿都震驚了。

原本在一旁安靜侍候的宮人宦官們都紛紛下跪,為首的宦官總領帶頭哭喊道,“陛下,萬萬不可啊!太子縱然有負陛下厚望,可他若有什麽閃失,江山将後繼無人啊!”

“陛下息怒!”裴淵也跪了下來,他也不知道該說些說麽,生怕說一句錯一句。

荀歡實打實地摔在了地上,只覺得屁股胳膊都硌得生疼,未忍住,就哭喊了出來。

“哇——哇——”

本來,秦徽也慌了神,可他也不能跟衆人解釋說是自己手滑了。這會兒,一聽到太子哭聲震天,他的心又放了下來,于是泰然自若道,“怕什麽,朕摔都摔了。”

“陛下,前人有鑒,想那蜀主劉備就是摔了兒子,結果……”總領公公停了下來,不敢繼續說了。

結果摔出個傻子來!荀歡心裏頭已經替他喊了出來。

裴淵見皇帝不肯放下架子,一邊的宮人們又都噤若寒蟬、不敢動彈,眼下太子還無辜地躺在地上哭,裴淵心頭一軟,向前蹭了蹭膝蓋,将太子抱了起來。

“罷了,此事到此為止,朕不會再摔太子。快請太醫去吧。”秦徽揮揮廣袖,不忍再看痛哭不止的太子。他心中也是默念,還好太子無恙,不然他真是愧對東秦國的列祖列宗啊。

太醫們來了承陽殿,一一察看過太子,都認定太子并無大恙,連皮肉傷都沒有。可荀歡暗自不爽,她依舊裝作痛不可耐,哭聲震天。太醫們束手無策,商讨一番後,向秦徽回禀,“陛下,老臣們已經檢查了太子的前胸後背和四肢,都安然無恙。可太子依舊痛哭,恐怕是摔倒了屁股……太子千金之軀,老臣們不敢僭越……”

“看!摸!盡管來,務必确定太子沒事!”秦徽見這團太醫忙來忙去,也沒個頭緒,不禁發怒。

荀歡怔愣住,什麽?這些老頭子要摸我的屁股?

當然不可以!

她思忖了片刻,立刻扯開嗓子嚎啕起來,在太醫接近她時,又蹬又踹,毫不安分。

太醫們也不敢用強的,怕傷了太子,只好又面面相觑。

裴淵見狀,連忙上前,解釋道,“生人太多,太子許是受了驚吓,請陛下準許微臣試試。”

秦徽默許,荀歡這才稍稍安分下來。所以裴淵要來看本太子的屁股了麽,被男神看了屁股,好羞。如果她會跑,此刻一定會捂臉遁走的。看來荀歡是真的忘了,她現在根本是個活脫脫的男兒身啊!

裴淵的動作十分輕柔,在太醫的囑咐下,好好按了一番太子的屁股蛋。

這麽好的手法,原來太子太傅也是按摩師啊!荀歡幸福地閉上了眼睛,全然陷入了享受。

“各位大人,太子好像并無淤症。”裴淵重新裹好太子,放下心來。

太醫便只開了幾副溫和的外貼方子,交給裴淵,讓他回去給太子按時敷拭。

看着裴淵萬分謹慎地向太醫們詢問敷藥的關竅,荀歡暗笑,想做太子太傅,光有複讀機的技能可差的遠了。

方才哭過勁兒了,荀歡有點累,就在回東宮殿的路上睡着了。

這一睡,迷迷糊糊,摸爬滾打,就是三年過去了。

三年後,太子已經四歲,再也不是襁褓中咿呀學語的嬰兒了。三年裏,荀歡時時刻刻觀察裴淵,并未發現他有任何的異動。三年的接觸,裴淵盡職盡責,将保姆太傅的精神依然發揚光大。荀歡可以肯定,裴淵的溫柔根本就是長在他骨子裏的,并非是奸臣在裝樣子。

既如此,事情就麻煩了。史書記載,在太子秦翊六歲那年,秦徽撒手人寰,秦翊尚小卻是皇位的唯一繼承人,只得登基。而裴淵就是在秦翊登基後的次年,大權在握,獨攬朝政,把東秦國折磨得腥風血雨。

如此算來,再有兩年,就是大轉折的時刻了。

可兩年是那麽短暫,左右不過七八百天,難道裴淵真的會在這段日子裏身染失心瘋,性情大變?

荀歡越來越覺得,或許裴淵之事,當真是史書的謬誤了!

她端坐在書案前怔然出神,手上握着細細的狼毫筆,墨汁在厚宣上暈染了一圈又一圈,也沒有察覺。

“阿翊?”裴淵只外出片刻,再回來就看見太子在神游。

“哦……師傅我在想……”荀歡擡起頭,撂下毛筆,與裴淵對視。唉,這個妖孽真是出落的愈發英俊了,荀歡心裏止不住地花癡。

“太子在想什麽?”裴淵也沿着書案坐下,伸手習慣性地覆上了荀歡的頭,揉了揉她的頭發。

這種寵溺的動作都是小意思了,荀歡早已習慣,她慢條斯理地問道,“師傅,梁武帝蕭衍早年英明神武,為何晚年吃齋念佛,甚至落得個朝臣花錢從寺裏贖他的下場?還有,蜀将蔣琬,分明是個貪杯誤事之人,為何最後又能擔當大任?他們為何會變化如此之大?”

看着好學上進的太子一臉認真神色,裴淵思索了一番後,答道,“蕭衍先學儒,再奉道,最後入佛。這樣的帝王,不單單只是帝王,所以不能苛求他終生嚴守帝王之道。至于蔣琬,貪杯雖多誤事,卻并不等同于誤終生。為能臣者,須有過人膽識,赤誠忠心。貪杯,并不足道爾。微臣并不覺得,這兩人有何變化。”

荀歡陷入深思,片刻後又追問道,“那師傅覺得,什麽會讓一個人性情大變?比方說,一個原本善良和藹的人,最後殺人如麻,這是因何?”

裴淵看着小小的太子一本正經的樣子,忍不住笑道,“若真有這樣的人,那他一定是經歷了不為人知的苦痛吧。太子怎麽對這些好奇了?”

不為人知的苦痛……荀歡暗暗沉吟。

“師傅,《列國本紀》我都讀完了。”荀歡将最後一摞書卷推至裴淵面前。

裴淵攤開書卷,見上面有勾勾畫畫的批注,滿意道,“好,明日,微臣帶太子去觐見聖上。”

又要見秦徽了,她現在一想到秦徽就充滿了壓力,荀歡不滿地癟癟嘴。

次日一早,裴淵如約将太子帶去了承陽殿。

秦徽見太子來了,心中暗喜,也放下了皇帝架子,樂呵呵迎了上去。三年過去了,這個小千歲終于朝着他期待的方向成長了。現在朝野上下,都稱道太子千歲年紀小,卻見識廣,說話有條理,根本不像四歲的孩童。

關于說話的內容,荀歡已經在極力克制了。其實,偶爾說得成熟了倒沒什麽,裝裝天才挺好玩,她最怕的還是不小心說漏些現當代用語。記得去年,她終于能說的利索些了,有一天裴淵帶着她在殿外的臺階上曬太陽,他和她的身影一長一短地投射在長階上,她覺得那氣氛恰到好處,竟脫口而出,“好基友,傍地走——”

最後,裴淵為了弄懂太子的話,竟翻遍了東秦國的藏書,也沒找出個所以然。

轉眼間,秦徽已經躬身拉起了太子的手,引着他朝自己的龍榻走了過去。

“來,太子說說,進來都看了什麽書?”秦徽笑意眯眯。

答對秦徽是最難的,荀歡清楚,她不止要一一說書名,還要回答秦徽冷不防的提問。

于是,她只好盡兒臣本分,用賣萌的童音道,“回禀父皇,兒臣近來讀了《列國本紀》。”

然而,今日奇了,秦徽只是滿意點頭,将她抱到了懷裏。

“愛卿,三年來你任太子太傅,每日不倦教導阿翊。如今也過了弱冠之年,該娶親了。”秦徽話鋒一轉,關注點落在了裴淵身上。

裴淵也一時未反應過來,竟拱手道,“微臣敬謝陛下惦記。”

秦徽以為他是默許,便趁勢道,“太尉蘇撫有一幼女,年方二八,正是待字閨中的年紀。朕想着,近日就為你說這個媒了。”

裴淵立刻跪下,“微臣薄才,恐配不上蘇家小姐。請陛下收回成命。”

秦徽撫掌哈哈大笑道,“你是裴家之後,怎會配不上蘇家小姐。朕看,這是門當戶對!”

裴淵無言以對,心中卻感嘆,三年前的裴家的确與蘇家勢均力敵,甚至更勝一籌。可那畢竟是他的父兄裴疏與裴濟還在世的時候了……自從他們慘死沙場,裴家失去了兩個頂梁柱。如今只剩他與一弟裴涯,如何與如日中天的蘇家相提并論?

聽聞秦徽要給裴淵指婚,荀歡已經完全傻了。

裴淵是她的,從頭至尾都是她的,三年的獨占,三年的朝夕相處,他怎麽可以就這麽跟別的女人走了……

那他的溫柔豈不是要給了別人去?

“不!不!父皇,翊兒不要師傅成親!”荀歡一把抱住秦徽的大腿,焦急之餘,竟真的流出了眼淚。

秦徽扶正太子,教訓道,“你作為東秦太子,铮铮男兒,哭什麽!天塌下來都要你頂着!”

可本太子不是男兒啊……荀歡的心在嚎啕抽搐,本太子是女人,本太子看上裴淵了啊嗚嗚嗚……

裴淵長眉微蹙,他心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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