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不情願娶蘇家人,于是就勢道,“微臣還年輕,還能陪伴太子幾年。臣的婚事微不足道,教導太子才是重中之重。”

“父皇,兒臣求父皇了。”荀歡繼續軟磨硬泡。

秦徽注視着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太子,表面慈祥溫和,內心卻是一股濃濃的恨他不成器的情緒。他如今正值壯年,也就罷了。若是有朝一日,他去的早了,太子年幼,又這麽依賴太傅,江山豈不落到裴淵手裏了?

秦徽的眸色逐漸加重。

太子尚小(7)

接連好些日,秦徽都沒有再提起過裴淵的婚事。荀歡的一顆心總算落了地,如今她看着裴淵,總有一種失而複得的感覺。

不過,她終究不是東秦國的人,不論能否完成任務,她遲早都要回到自己的時代。到那時候,她再舍不得裴淵,也無可奈何。

好在荀歡天生樂觀,這些悲傷的情緒,她睡了一覺後就煙消雲散了。

這日,裴淵正帶着荀歡練字,外頭通傳說,太常卿大人有事拜見。

荀歡最喜歡有人造訪東宮殿,她正好可以歇一歇,看看熱鬧。

“師傅,太常卿是做什麽的?”荀歡眨巴着眼睛,問向無所不通的裴淵。

“太常卿又可稱為太常,是九卿之一,主要掌管禮儀祭祀。時下的太常卿是蘇衍。”裴淵耐心解釋。

蘇衍……荀歡略一沉吟,深覺此名十分熟悉……

哦!她想起來了,這不就是那個容貌可與裴淵媲美的大人麽!上次他來東宮殿,還是三年前呢!

荀歡不免十分期待,等到蘇衍進來,她要好好比較一番,究竟他與裴淵,誰才是這宮中的顏值擔當!

正美滋滋的,就見蘇衍緩緩踱進了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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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跪拜下來,“臣太常蘇衍,拜見太子殿下。”

荀歡端起了架子,睥睨蘇衍,伸出手,“起身吧。”

蘇衍敬謝起身,理了理衣襟,心中暗想,都說太子區區四歲,卻人小鬼大,行事頗有風格。如今一見,果然如此。

“蘇大人前來,有何事?”荀歡還是裝作一本正經,眼珠卻已經開始上下打量起蘇衍了。

“回殿下,後日聖上會前往東陵祭祖,着殿下一同前往。臣特來向殿下交待祭祖之事。”

蘇衍一直垂首回話,荀歡也看不得他的面目,她根本沒聽進去祭祖的事情,反而道,“蘇大人,擡起頭來。”

蘇衍疑惑,卻只能聽命擡頭,迎向太子炯炯的目光。

嗯,不錯,不錯。荀歡心道,本太子沒看走眼,他果然有幾分“姿色”。

“大人請坐。”荀歡小手一指,指得就是裴淵身旁的圈椅。

蘇衍謝過,依命挨着裴淵坐了下來。

看着兩個男神并肩而坐,荀歡又是激動又是竊喜。她左掃掃,右掃掃,最後還是覺得她家裴淵更為好看。蘇衍雖然長得精致,卻隐隐有一股陰柔氣。不管怎麽說,若是能将此二人收入後宮,簡直此生無憾啊!如此想着,她竟咯咯笑了出來。

“殿下,太常大人說正事了。”裴淵見太子癡病又犯了,連忙提醒。

“哦——”荀歡回過神,收了笑容,“祭祖啊,需要本太子做什麽?”

接下來,蘇衍就開始滔滔不絕地向太子描述祭祖的過程,以及需要注意的禮儀。荀歡的心思哪在這上,她先是欣賞蘇衍的相貌,又不免心中暗忖,這蘇衍看上去也就與裴淵同樣年齡,卻能坐得一品九卿之位,莫非也如裴淵一般,是個官二代?

她複又想起,先前秦徽為裴淵指婚時,曾提到蘇家。據她所知,如今的三公之首太尉大人蘇撫就是蘇家的支柱。如此看來,蘇衍十有八九是蘇撫的兒子或內侄。

裴淵見太子神态游離,等到蘇衍話音落後,他接過,“蘇大人且放心,祭祖的事情我都記下了,這兩日我會好好提醒太子殿下。”

蘇衍起身,握拳行禮,“謝過太子太傅。聖上也有叮囑,祭祖那日他或許顧不及太子殿下,還要太傅大人陪在太子身邊,多加照看。”

“太常大人放心。”裴淵應允。

蘇衍見任務完成,他也沒再多留,向太子告辭後,就退出了東宮殿。

為證心中疑惑,在蘇衍離開後,荀歡問裴淵,“師傅,蘇衍可是太尉蘇撫的什麽人?”

裴淵微驚,因為秦徽的叮囑,他現在還不能将朝堂的人事講給太子,所以太子應該對此一無所知才是,他是怎麽琢磨出蘇撫和蘇衍的關系呢?再看秦翊的雙眸,雖然還帶着孩童的稚氣,可眸底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好似有什麽更深沉的心思。莫非,太子真的是天賦異禀,生來就是王者之料?

“蘇撫大人與蘇衍是父子。”裴淵還是向太子解釋了。

他原以為秦翊也就好奇到這程度,沒想到太子又問道,“那蘇家厲害,還是師傅的裴家厲害?”

太子雖然問的直白,可這真是個難題。

裴淵沉默下來。裴蘇兩家一直是對頭般的存在,大概因他父親裴疏在世時,與蘇撫政見不合。蘇撫主張親外攘內,他父親卻主張攘外安內。那時候他父親在丞相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蘇撫縱然掌管軍政大權,亦不能與他抗衡。裴疏去世後,朝堂內外都是蘇撫的聲音,再無裴氏的地位。思及逝去的兄長,裴淵又是一陣傷感。

他起身走上前,拍了拍秦翊的小腦袋,笑道,“太子好生看書吧,微臣也到了該告退的時辰。”

說罷,裴淵也離開了東宮殿。

荀歡瞅了一眼一旁的刻漏,明明還未到酉時,他怎麽離去的這麽早。

再望向裴淵的背影,荀歡的心跳空了一下。

他的身影,竟那麽孑然……

轉眼到了祭祖大典,浩浩蕩蕩的隊伍從皇宮出發,徐徐朝着東陵的方向前進。兩排兵馬開路,緊跟着就是秦徽的皇駕,再後面便是太子的車駕。

這還是荀歡穿越後第一次出宮,她早就對宮外的世界期待萬分了。

一路上,車駕的紗簾就沒有合上過,荀歡坐在簾邊,一個勁兒地向車外探頭。

裴淵以太傅身份随行,着一身玄黑色的朝服,與平日的便服相比,平添許多分威嚴。

東陵在東秦國國都的東郊,北有綿山靜卧,南鄰一帶深水,是絕佳的風水寶地。東秦國皇室的列祖列宗們以及一些有功于社稷的重臣盡在此處長眠。

徐行約半日後,浩蕩的車馬抵達東陵。那裏早已備好了祭祀的高臺,以及一切笙鼓禮樂。秦徽率先從皇駕上下來,身後便跟上了衆多随行的大臣。

裴淵牽着太子的手,跟在秦徽身後。他一路上都沉默不語,荀歡偶爾偷瞄他,覺得他的凝重之色像極了周歲禮的那晚。

來到東陵後,裴淵确實有了心事。他以為自己可以不在乎,不在乎自己的父兄沒能葬在東陵。可先朝那麽多的丞相都葬于此地,他的父親和兄長甚至還是為了東秦國獻身沙場,秦徽竟吝啬于将他的父兄安葬于東陵。

“師傅,你在想什麽?”荀歡動了動小手,喚回了裴淵的注意。

裴淵垂下頭,望着太子懵懂的雙眼,不禁問自己,他這三年究竟做了什麽。除了每日逗太子開心,他真正做過什麽?

“師傅?”荀歡看着裴淵凝重的目光有點怕了。怎搞的,裴淵不會就這麽突然扭曲了吧?!

好在裴淵很快就恢複了一貫的溫柔,他撫着荀歡的頭發,輕道,“太子乖,今日大典聖上很是重視。太子不能亂動,要聽從之前蘇大人的叮囑。你是東秦國未來的希望。”

你也是我這三年唯一的傾注。我唯一的期待。

荀歡怔住,裴淵雖為太子太傅,教導了她三年之久,卻從未如此刻這般嚴肅正經。

她垂下頭,莫名的憂傷籠罩了她。

這時候,禮樂之聲響起,時而空靈,時而激越。在這有些神聖的曲樂裏,秦徽在禁衛的保護下,緩緩走上祭祀高臺的臺頂。大臣們都止步于臺下,唯有太子可在太傅的牽引下登上高臺中央。

一時間鼓樂震天,荀歡默默注視着前方秦徽的背影,心裏牽挂的卻是裴淵。

出神之際,突然聽得前方一陣騷亂。秦徽的背影一晃,被禁衛層層圍了住。

“有刺客!保護聖上!保護太子!”

“有刺客!!”

慌亂的情緒霎時彌漫在人群中,大臣和樂師們都不顧禮節,四散逃去。

荀歡剛瞧清一個黑影正朝着秦徽刺去,她就被裴淵穩穩地抱了起來。

“太子莫驚,微臣在。”裴淵也不知這刺客是何來頭,他抱着秦翊,就向階下跑去。

荀歡也懵了,難道秦徽就這麽死了?可是時間不對啊,太子才四歲大,秦徽命不該絕啊!

身手敏捷的禁衛奮力護住了秦徽,并掩護秦徽朝着另一個方向逃去。刺客寡不敵衆,見秦徽已經逃開,便回身調轉矛頭,直直朝着太子秦翊的方向追去。

“糟糕!太子有危險!”

就在禁衛剛剛反應過來,回身要去保護太子的當頭,刺客已經搶先一步追上了裴淵和荀歡。冰冰冷反着光的利劍,正朝着荀歡的小身子刺了過去!

千鈞一發之際,荀歡驚呼起來。

裴淵似是本能一般,将太子往身後一背,竟只身朝着利劍迎了上去!

“裴淵!!”荀歡歇斯底裏地喊了出來。這一刻,她不再裝模作樣地喊他師傅,這完全是她心底最深處的聲音。他是太子的師傅,卻也是她荀歡在東秦國唯一的牽挂。

利劍刺透血肉的聲音十分怵人,荀歡望着胸口迅速被鮮血染紅的裴淵,絕望地痛哭了出來……

太子尚小(8)

莊嚴的祭祖大典就這麽被一個不明來路的刺客攪得烏煙瘴氣。

驚叫聲和哭喊聲連成一片,裴淵捂着胸口,只覺得自己手掌上逐漸傳來黏膩溫熱的觸感。

這就要去了麽……

“裴淵——”荀歡眼睜睜地看着裴淵搖搖欲墜的身子,在晃了兩下後,筆直向後倒去。而她,竟無能為力。

刺客果斷拔出利劍後,又轉而向太子劈了過去。

“咣!”一位禁衛的劍擋在了太子身前,繼而又出現了許多禁衛,将刺客團團圍了住。

裴淵憔悴地躺在血泊中,他瞧見秦翊安然無恙,終于放心着合上了雙眼。

“快救太傅!救太傅!”弱小的荀歡四處去拽禁衛的衣擺,泣不成聲。

很快,刺客就被禁衛們擒拿下來,而随行的太醫也都紛紛拎着藥箱子跑上了長階。

裴淵被幾位太醫圍住,不見身影,荀歡剛想上前,卻被一個禁衛架着手臂抱了起來。

“冒犯了,太子殿下。陛下着我前來接你。”

“不!放開我!太傅受傷了!”看不到裴淵的身影,荀歡整顆心都被掏空了,她不停地揮拳蹬腿試圖逃脫禁衛的管束。

禁衛是依秦徽皇令而來,務必要帶回太子。他不管不顧太子如何折騰,強硬将他朝着秦徽的方向抱走。

“放開我!我要見太傅!”

然而,無論荀歡如何反抗,她都被秦翊四歲大的軀體禁锢着,蚍蜉撼樹罷了。

荀歡被人強行帶回了東宮殿,一路上不停地哭嚷。

等在東宮殿裏侍候太子的宮人們都吓壞了,紛紛迎上前來,左右檢查,噓寒問暖。

“千歲爺,傷着沒?”一個老嬷嬷蹲下來,扶住太子,緊張極了。

“聽說東陵裏來了刺客,殿下還這麽小,肯定受驚了!”另一個宮人接話道。

荀歡望着曾經給自己喂過奶的奶娘,哭得更加厲害了,“王嬷嬷,師傅受傷了——他的胸前好多血——”

“不哭不哭,裴大人自會吉人天相,咱們太子沒事就是萬幸了。”王嬷嬷也擔心裴淵,可她更在乎秦翊。

荀歡扯着老奶娘的袖口,苦求道,“嬷嬷,我求你,你去太醫院問問,師傅究竟怎麽樣了——求求你——”

面對金貴的千歲開口央求,奶娘只得答應,“好,好,太子放心,老身這就過去。”

“陛下駕到——”

還沒等王嬷嬷出宮,秦徽就先一步來了。一幹宮人只好退後,跪下迎見秦徽。

甫一進東宮殿,秦徽就瞧見太子哭得不成人樣,不禁深鎖眉頭,呵斥衆人,“一個個都怎麽照看太子的?!能讓太子這麽哭麽!”

荀歡奔上前,朝着秦徽撲了過去。這一刻,她多希望這個皇帝真的是天命之子,無所不能,亦能拯救裴淵于水火。

“父皇,求你救救師傅!”

秦徽垂下目光,注視着拉扯他皇袍衣角的太子,收住氣,頓道,“你是一國太子,将來要繼承皇位,豈能對生死如此敏感?!”

“父皇!他是兒臣的師傅啊!”荀歡被秦徽冰冷的目光吓到了。在她的印象中,自她穿越過來,秦徽雖然時常嚴厲,卻根本掩不住逗比的本質,她也打心底将秦徽當做了自己在東秦國的父親。可如今這句話,讓荀歡瞬間心冷下來。

秦徽不可指望,她只能祈求天命了麽?

心底不斷有一個聲音告訴她,依史書發展,裴淵這次不可能死,因為他分明還要等到太子登基後獨攬大權!可另一個聲音又不斷提醒她,或許橫行霸道的那個人不是裴淵,史書上記載的大奸臣也不是裴淵……

“都下去!”秦徽見太子依舊淚眼迷離,像個姑娘,如此不受教,不禁怒吼一聲,斥退了東宮殿裏的衆人。

荀歡止住哭聲,她不想哭,不想在無情的秦徽面前哭。

“朕今日也險遭不測,你卻一心擔憂裴淵。朕要你這兒子何用!”秦徽氣啊,他氣太子不是沒長心,而是整顆心都長給外人了。

荀歡垂着頭,一聲不吭。

秦徽見太子小小年紀,就敢擺出這副不理不睬的态度,不禁大怒,“朕在你的身上寄予了多少厚望!你太讓朕失望!”

“可父皇教導兒臣,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今日,師傅救了兒臣性命,兒臣不能不報。”荀歡辯解起來,她的語氣明顯軟了很多,她害怕自己若是太過倔強,會惹得秦徽遷怒于裴淵。眼下裴淵生死未蔔,她不可火上澆油。

秦徽沉默片刻後,蹲下萬歲之身,扶正了太子,“阿翊,你還小。等你長大繼位後,就會明白,君對臣有知遇之恩、提舉之恩、器用之恩,而臣對君的恩,不能稱作恩。那是臣子的本分,亦不必報答。”

荀歡怎會不明白,這些君臣之道,她早就在史書上看過許多。可如今真的經歷了,她才真正感受到天家的無情。

“父皇。”荀歡鎮定下來,她裝作順從秦徽的樣子,輕淡問道,“那師傅他,傷有多重……”

見秦翊終于開竅,秦徽拍了拍他的頭,直起身,“裴淵受了重傷,正在太醫院接受醫治。若能熬過今晚,就無性命之憂。”

熬過今晚……荀歡的心又高懸了起來。

“阿翊,你跟父皇講講,刺客要來傷你的時候,都發生了什麽?”秦徽的話鋒陡然一轉。

荀歡愣了一下,秦徽這麽問是什麽意思。秦徽應該很清楚啊,是裴淵救下太子的。

“刺客朝兒臣殺來,師傅擋在兒臣身前,中了一劍。再後來,就有禁衛上前圍住了刺客。”盡管疑惑,荀歡還是重複了一遍當時的情景。

“哦——”這些秦徽的确知道了,不過他好奇的是,“那翊兒覺得,當時的情形,有沒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荀歡睜大雙眼,搖搖頭,“兒臣不知。”

秦徽陷入深思。

“父皇,”荀歡忐忑地開口,“能否準許兒臣去太醫院看望師傅……”

“不可。”秦徽的回答十分迅速,簡直不假思索。

荀歡見自己的要求處處被秦徽回絕,暗暗生怒,卻又不得不被他掣肘。

父子倆再沒什麽對話,秦徽揮袍轉身,離開了東宮殿。

回到承陽殿後,秦徽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今日遭遇刺客,不僅擾亂了祭祖大典,更威脅到他與秦翊的性命。

刺客已經被活捉,正在接受殘酷的拷問。

秦徽只覺得自己的太陽穴突突跳個不停,他不得不一手撐着額頭,才穩住無力的上身。

一炷香工夫後,秦徽的親衛進來通傳,說是審出一點結果了。

秦徽連忙召見此人,命令道,“快講!”

“回禀陛下。那刺客受不住重刑,已經咬舌自盡了。不過他死前暈厥時,曾提過一個名字……”親衛停了下來,有些害怕。

“說。”秦徽拍案,急不可耐。

“他好似喃喃在念——妩娘,妩娘……”侍衛膽戰心驚,畢竟宮中誰人不知,“妩”字是太子秦翊生母的名諱。

秦徽的目光瞬間清明起來,他轉而問道,“你對朕說的關于裴淵的疑惑,你有幾分把握?”

親衛跪了下來,“陛下,小的跟随陛下多年,從來不敢诳語。可是一切都在電光石火間,小的也不敢肯定。”

秦徽點點頭,叮囑他不得将這些細節透露給任何人,便揮揮手讓親衛退下了。

狹眯的雙眼中掠過一絲狠毒,秦徽背手而立,心道:沈妩,沒想到殺你全族都不夠。秦徽攥起了拳頭。

沈妩,正是秦翊的生母。

秦徽走後,已經過了許久,荀歡都未從悲傷中抽身。

她怔怔望着木窗外逐漸轉黑的天色,不住祈求,希望裴淵能逃過此劫。

方才秦徽問她,刺殺的當場,有無任何不對的地方。其實她細細回想,還真的回想出了一絲異常。

當時,裴淵抱着她朝臺階下跑,刺客的劍向着自己筆直刺來。裴淵将她護在身後,迎身向前擋住了利劍。這些都沒有什麽不妥。奇怪的是,荀歡看到,那刺客兇狠的目光在見到裴淵後有一絲猶疑,甚至有一絲閃避!

因為這點猶疑,千鈞一發間,刺客的劍也刺偏了些,否則裴淵必定是一箭穿心。難道刺客是有意躲避,故意刺偏了?

如果不是秦徽詢問,荀歡也不會回憶起這個蹊跷的細節。

霹靂般的懷疑閃進腦海,莫非那刺客與裴淵是相識的?!

這瞬間,荀歡終于體會到了自己時代的那個詞——細思極恐。

“殿下!”王嬷嬷一進殿,就朝着荀歡小跑過來。

荀歡到底還是偷偷遣人去了太醫院詢問裴淵的情況。

此刻,她也無法從奶娘的神色上判斷出裴淵的狀況,不敢問,卻不得不問:“嬷嬷——師傅他怎麽樣了——”

王嬷嬷年紀大了,這番折騰過後有些上氣不接下氣,“我見到裴大人了——他還昏睡着。不過聽太醫的意思,裴大人能不能活,就看這回能不能醒了——”

裴淵……

不,荀歡覺得,她必須去一趟太醫院!

就算秦徽給她下了禁令,她也無所懼怕!秦徽再憤怒,也不能拿他這個太子怎麽樣。不過她也不能連累東宮殿的其餘人,這趟,只能她自己去了。

經過一番細細打算,入夜後,荀歡吵着鬧着打發了宮人,而後迅速換了一身黑衣,沿着東宮殿的宮牆窸窸窣窣地朝着太醫院跑去。

太子尚小(9)

皇宮中歷來宮禁森嚴,的确不假。再加上白天剛剛發生的刺殺事件,現在整個皇宮都處于高度戒嚴的狀态。

荀歡還未等跑出東宮殿,就被四處巡邏的禁衛們抓了個正着。

太子試圖出逃這事,立刻傳到了秦徽的耳朵裏。秦徽見太子如此執着,孤身一人也要冒險去太醫院,自知是怎麽都攔不住了,索性就恩準太子去看望裴淵。

燭火搖曳,昏黃黯淡,只有若幹值夜的太醫還守在太醫院裏。荀歡在侍衛的指引下,終于來到了裴淵的房前。

“你們都守在外面吧。”

皇帝不在,她就是老大。荀歡簡單一吩咐,随從們就聽命停下了腳步,候在門外。

荀歡從狹小的門縫裏輕輕鑽了進去,又合上了木門。

吱呀一聲,隔開了外面的世界,獨留下她與裴淵。

她個頭嬌小,只能瞧見裴淵正躺在房間盡頭的床榻上。

從前每次見他,他都是一副偉岸筆直的身影,時而凝眉長思,時而談笑風生。而如今,玉樹傾頹,他再不複奕奕神采。思及此處,荀歡一陣心酸。

她走上前,踮起腳尖,這才勉強伸手夠到了裴淵的額頭。

“師傅——”她試探性地喚了一聲。

昏睡着的裴淵,無動于衷。

她瞧見他胸前的傷,已經被紗布層層包裹,可還是擋不住緩緩外滲的鮮血。

一個用力,荀歡敏捷地翻身上床,趴在了裴淵的身邊。她見他的面龐蒼白如紙,唇色全無,還是免不了一陣心疼。

此時此刻,她有太多話想向他傾訴,卻又無從說起。

哽咽了許久,才道出了她長久以來的心聲,“裴淵,我是荀歡——”

“我不是秦翊,我是荀歡。”

也就只有此刻,在人事不省的裴淵面前,她才敢說出這樣的話吧。

“我不是太子這樣的頑童,在我生活的時代裏,我與此刻的你是同歲……”

她曾經穿越過那麽多次,也算見過了殺伐狠決的帝王、援筆立就的才子、意氣風發的将軍,可唯獨只有裴淵,真真正正走進了她的心。

她伸出小手,摩挲起裴淵冰涼的手。終究還是未忍住心中情動,荀歡上前俯身,輕輕在裴淵的雙唇上印下了一個吻。

太子與太傅親嘴了……哦不,這一定是歷史上唯一的一次……

荀歡紅着臉,不敢再多看裴淵,生怕裴淵下一刻就睜開雙眼,逮她正着。

“殿下,裴涯公子求見。”侍衛的通傳打斷了荀歡。

“快讓他進來!”荀歡連忙答應,她怕再與裴淵相處久了,她會忍不住做出更可怕的事!

來人一襲青色長衣,眉宇間的氣度與裴淵有三分相似。

“在下裴涯,裴淵之弟。太子殿下千歲。”

聽聞是裴淵的弟弟,荀歡的心底自然騰起一股親切感,她招了招手,“你來看師傅麽?”

“太醫熬好了藥,在下是來喂兄長喝藥。”

荀歡這才注意到,他手上還捧着一個藥碗。

裴涯恭敬有禮,眸中清亮,一舉博得了荀歡的全部好感。

“那好,你來喂他,我看着。”荀歡多想自己來喂裴淵,可她在外人面前總得裝出太子的樣子。

裴涯上前一點,伸伸手還是碰不到他兄長的臉,一時略有尴尬,“殿下,你擋着路了……”

“哦!”荀歡只稍微挪動了一下屁股,人還是坐在床上,她要離裴淵近近的!

裴涯只得擠上前來,坐在床榻邊,拿着藥匙,一匙一匙地幫裴淵喂藥。

難得與裴淵的家人相見,荀歡覺得她必須要珍惜這個機會。

良久過後,正好四下無人,大家都在門外候着,她一邊盯着裴涯,一邊甜甜問道,“師叔,師傅平日裏在府中,都做些什麽?”

師叔——

裴涯聽聞這個稱呼,差點沒噎住,“太子殿下可直呼在下賤名,師叔——在下實在受用不起啊。”

“師傅的弟弟就是師叔。”荀歡一本正經,又頓了一下,“你放心,我不會在人前喚你師叔的。”

裴涯這才舒了口氣,“殿下關心家兄,裴涯代為謝過。家兄每晚喜愛挑燈看書,此外似乎并無別的。”

“那師傅他可有心上人沒?”

這下裴涯徹底怔住了,眼前的小人兒不過四歲大,竟也懂了男女之情?

“這——這我就不知了——”

“怎麽會?你和師傅可是兄弟呀!”荀歡向前探了探,給裴涯好大的壓力。

“盡管如此,家兄這方面的心事,也從未與我分享過,我實在不知。”

“那師傅的脾性呢?師傅可會突然發怒,或是發瘋?”

“突然發怒發瘋?裴淵?”裴涯忍不住笑了出來,“不可能,不可能。裴淵的好脾性,那是整個裴府都清楚的。”

既然他是這麽好的人,史書上血淋淋的記載又是為何……一直不能解開的疑團再度萦繞在荀歡心頭。

“你們,是在說我?”

沙啞的聲音驀然響起,驚了荀歡一跳,是裴淵!

“師傅,你醒了!”荀歡手腳并用爬上前去,使勁力氣擠開了裴涯。

“阿翊,你該回去。”看到秦翊守候着他,裴淵悄悄溫潤了眼角。他三年的付出沒有錯。當初,他剛得知裴疏與裴濟戰死沙場,有如晴天霹靂,不出十日,秦徽找到他,任命他為太子太傅。那時候,他在東宮殿裏,第一次見到卧在搖籃的秦翊。彼時太子尚小,一臉清涕,眼神直直盯住他,他恍然覺得,那或許是他長兄裴濟的轉世……

自那以後,他對秦翊的用心,不同于尋常。

荀歡也酸了小鼻,她輕輕拽住紗布的一角,“師傅,你疼麽?”

“一點不痛。”裴淵咧開幹涸的嘴角,微微一笑。

“你騙人,我不相信。”荀歡寧願他說他很痛,也不想他這樣掩藏。

裴淵使盡了渾身氣力,擡起手,習慣性地拍了拍荀歡的腦袋,“阿翊不知,人長大後,就不會感到疼痛了。”

騙人……最終,荀歡還是點了點頭,裝作相信他。

說話間,門外的侍衛傳話,說是皇帝下令召太子回宮休息,不能耽誤。

既然裴淵醒了,按太醫們的意思,他該是性命無憂了。荀歡也放下心來,她暫時不想再違拗秦徽的意思,便跟着那些侍衛回宮了。

太子走後,房內只剩下裴家兩兄弟。

裴淵微微阖上眼睛,繼續休息。裴涯卻在這時開始打趣他,“二哥,從前我只道你的魅力對女人有用,想不到,你也能将一個不丁點兒的孩子迷得七葷八素。這還是個男孩子!”

“不要亂說。”裴淵輕咳兩聲,恢複一貫的正經,“涯弟你也看到了,今日我險些喪命,如果我就這麽去了,裴家還要靠你支撐。聽二哥的話,入朝參政吧。”

裴涯直起上身,目光遠移,心中似有許多不情願,“二哥已貴為太子太傅,等到太子登基,你就是一國太傅。裴家靠二哥一人就足夠了。”

“你我都清楚,太子太傅只是秦徽應付我們裴氏,給我架上的虛銜。這次我重傷,恐長久不能愈,陛下定會趁此換人。”說了兩三句話,裴淵只覺胸口一陣劇痛,未忍住,咳的更加厲害。

“好了,二哥,不要再說了。”裴涯不忍他身負重傷還如此辛苦,“我會考慮,我都聽二哥的。二哥也放心,太子秦翊一心牽挂你,就算秦徽想換人,我看這個千歲未必肯答應。”

但願如此。裴淵也知自己精疲力盡,不再多言。

他其實沒有什麽宏圖抱負,只想盡他父兄的未竟之業,繼續讓裴氏一族在朝堂上有安身立命之處。裴涯自小醉心詩書,對政事并無興趣,若不是裴家到了窮途末路,他也不想勉強這個弟弟。

果然一切都如裴淵所料,次日一早,秦徽就另派了朝臣,來東宮殿暫替裴淵的位子。

荀歡坐在書案前,半眯着雙眼,盯着跪在案下的蘇衍,半天都沒吭聲。

她是真的怒了,秦徽竟然一天假期都不給自己!太吝啬!!昨晚本太子四更天才回殿睡覺,一早上又被拉起讀書!

蘇衍跪的雙膝都開始發痛了,太子還是沒有讓他起身。難道太子沒看見他?

又過了片刻,蘇衍實在不想傻等下去了,他鬥膽擡頭,剛想說話,就見到太子耷拉着腦袋,口水已經流到衣襟上去了!

太子竟然睡了!

早就耳聞東宮殿的太子嗜睡如命,看來真是名不虛傳。蘇衍一陣頭疼,不禁佩服起裴淵教導太子三年如一日的熱情。

“殿下——”

“呼……”

“殿下,是臣蘇衍。”蘇衍又稍稍提高了聲音。

“呼……”

“臣奉命前來,暫接太子太傅之位,輔佐殿下讀書。”蘇衍又無奈地重複了一遍他早就說過的話,期盼着太子早點讓他起身。

然而,“呼……”

蘇衍深吸了一口氣,垂下頭去,真是有得他等了。

這時候,荀歡卻悄悄張開了一只眼睛。她瞧見蘇衍沮喪的樣子,勾嘴一笑,心道,你雖有姿色,卻妄想頂替本太子心愛之人裴淵的位子,以後有你受的!

太子尚小(10)

不知過了多久,連蘇衍自己都快跪着入睡了,太子的童音才柔柔響起,“蘇大人,你怎麽還跪着?”

蘇衍的身子不由自主晃了一下,心頭在滴血,“殿下,該早讀了……”

早讀?荀歡暗笑,外面的日頭都快頂上腦門了!

“那,蘇大人來背我吧!”荀歡一不做二不休的,索性今天将蘇衍耍到底了。

看着蘇衍一臉疑惑,荀歡嘟嘴解釋道,“每天讀書前,師傅都會背着我在殿裏繞圈圈,可有趣了——蘇大人,你願意嗎?”

蘇衍的面上爬滿黑線,難道裴淵每日做的就是這種低聲下氣的事兒?他不禁心生憐憫,也暗暗祝願裴淵那厮早日康複,這才半日,他就受夠了。

“臣——自當願意——”蘇衍站起身來,膝蓋疼得磨人,卻不得不硬撐着,一步步走到秦翊面前。再背對過去,等着秦翊小娃跳上他的後背。

哪知太子又不動了,蘇衍剛想詢問,就聽到,“蘇大人!你太高了!”

“可臣已經蹲下不少了。”蘇衍回頭,見自己的後背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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