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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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家年前這段時間都很忙, 雖然離溫明陽兒子的滿月酒還有兩三個星期,但陸英子和溫名生已經提前忙活起來。
那日要吃的、用的、請人的、請誰,都早早開始準備。
其實滿月酒也沒多隆重, 但耐不住陸英子和溫名生愛花心思, 事情不自己過手, 總覺得心裏不踏實。
這麽一折騰,瑣事就一件接一件。
溫明陽要顧着妻兒,溫明嬌半個黃毛丫頭不靠譜,至于溫明雪……昨天夜裏,許衛東把一兒一女帶到溫家來, 先是給她賠罪道歉,老婆前媳婦後的,把老婆哄得心花怒放,想把她接回去。
但溫明雪心裏記着溫明曦的事兒, 想着得幫四妹當當眼線,沒舍得回去, 就領着一兒一女留了下來, 打算再小住幾天。
因此, 溫明曦便成了二老最得力的助手。
譬如給溫明心跑腿、捎口信、送吃食的活兒就落到她身上。即使女兒已經外嫁, 溫家二老依然看顧着, 三天兩頭就要往三姐家送東西。
但今天這跑腿, 連溫明曦也知道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以至于腳步都有些沉重。
“四姨四姨, 我要跟你去,你帶我去。”直到溫明曦走到村口,臭蛋還在不死心地喊。
臭蛋是溫明雪的大兒子, 今年六歲, 最是調皮搗蛋的年紀。女兒臭丫剛三歲, 什麽都學這個哥哥,見狀也跟着奶聲奶氣地喊,“四姨四姨,帶我去,我也去。”
“別蹦了別蹦了。臭蛋,你別喊,喊了也沒用!別的時候不能去,今天更不能去。”溫明雪把穿成一顆球的臭丫抱到手上,低頭對臭蛋說。
“為什麽不能去?”臭蛋苦着一張臉問。
“為什麽呀?”臭丫眨着大眼睛問。
“哎,跟你們說也說不明白,你們要是去了,四姨夫就飛了。”臭丫掙紮着要下來,溫明雪蹲下把她放在地上,站起來朝旁邊的溫明嬌問:“小妹,你嘆什麽氣啊,一大早就唉聲嘆氣的。”
溫明嬌又嘆了口氣,“四姐太可憐了。”
“哪裏可憐了?”
“大姐,你看四姐什麽時候答應去相親啊,這回,居然二話不說就去了,你說她不會為了我們,為了那什麽破名聲,閉着眼就嫁給那個軍人吧。”
想到韓羨骁那張臉,溫明雪笑道:“這位閉着眼倒也不是不能嫁。”
“你說什麽呢大姐。”
溫明雪這才正色道,“你個小孩瞎操什麽心,她就去看看,三妹不瞎,要是她瞎,還有我們這麽多雙眼睛幫她把關……”望着遠處的背影,又說,“不過,你四姐也不一定會去看,你看她今天那樣,以前上班都還編兩條麻花辮系根絲帶,今天紮了一束就出門,像是要去相看的人嗎。”
竈房的門吱呀一聲打開,溫明陽捧着早飯從院子經過,臭蛋狗鼻子靈,嗅見香氣飄過,丢了一句“我去看小弟弟”,就鑽進堂屋。
臭丫也小尾巴似的跟進去,溫明雪本來想随他去的,但臭丫跟了進去,怕她磕到摔着,她不跟進去不行。
溫明陽的媳婦張清霞懷孕後吃得圓乎乎的,剛生産完,吃食好,整個人坐在炕上特有福相。
溫明雪走進去時,她正和溫明陽說這事兒,“四妹要真能和這個軍官成了,那我們家真就有福了,看誰還能瞧不起我們。我早就說了,四妹準是你們溫家的女兒裏最有福的,果然沒錯。”
溫明雪放下門簾進來,跑過去拉住跟着臭蛋上蹿下跳的臭丫,把她抱在懷裏:“八字還沒一撇,四妹去不去都兩說,這就想到福氣上頭了。”
張清霞喝了口魚湯,停住嘴,“這麽好條件,四妹不去?她還能不去?”
溫明雪已經開始心疼溫明曦,“要我說四妹也怪可憐的,這麽多樁姻緣沒一樁好就算了。你們都只瞧見人家的好,看不見四妹的苦……那些人淨挑四妹的毛病,就算是來提親也要壓她一頭,這福氣真是不要也罷。我們說啥都容易,四妹心裏指不定多難受呢。”
張清霞拍了拍懷裏襁褓中的兒子,頭也沒擡就回答道,“難受?這有啥好難受?前頭那個公社書記的兒子,我瞧着也不賴,這回更了不得,來了個軍官。要是能成事兒,人家條件那麽好,挑一挑也不少塊肉……”
溫明雪的血液都快沸騰了,腦門上也快冒氣了,但還是在心中告訴自己,不能氣着産婦,回頭不下奶,她難受,全家都難受。
便難得好聲好氣地道,“那就算真成了,按你說的是高攀中的高攀,不能讓明曦嫁過去沒底氣,她的臉面就是我們的臉面。你這個當嫂子的,準備拿什麽出來添嫁妝?”
“我結婚早,二弟比我小,我那份就算被你們逃了,那就當把我那份給了四妹,你們夫妻倆,準備添什麽大禮?”
溫明陽就一打漁隊的隊長,能有多少票子,張清霞一口氣悶在心裏,陰陽怪氣地道,“四妹去不去還不好說呢,等成事兒了再說吧。”
溫明雪冷冷哼一聲,輪到自己出油水就知道八字還沒一撇了?
縣城北邊,跋涉了一早上,把東西送到縣城三姐家,溫明曦裹着棉襖慢慢從小巷子裏走出來。
站在街角,心裏一個字一個字念着溫名生給的咖啡店地址。其實縣城也就這家咖啡店,都不用給地址,她閉着眼都能摸到過去的路。
已經過了飯點了,要不要去呢……
溫明曦摸摸肚子,空空如也,其實剛剛溫明心有想把她留下來吃飯。
但她別的沒有,眼力見很有。
林家人都在,可林父林母都沒有開口留她,她自然不會厚着臉皮留下來蹭飯,免得最後難做人的是她三姐。
盡管溫明曦沒有留下吃飯,溫明心在林家也難做人。
公公林敬廷吸着最廉價的紙卷煙,白煙滾出,讓本就昏暗的屋子更朦胧了:“保誠往上升一升本來是十拿九穩,誰料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要是能往上面活動活動,這事兒就八九不離十。”
林保誠是林保實的堂哥,也在紡織廠幹活兒,是車間的副主任。
林保實瞥了溫明心一眼說,“人事科的科長也是複員軍人,要不你去找爸說說?”
溫明心說,“我之前問過,爸不認識人家。”
林保實冷笑一聲,開玩笑的語調,眼裏卻是輕蔑,“本來以為娶了個千金,長得也挺嬌小姐,沒想到到頭來看走眼,你們家是啥也不是。”
林敬廷吐了口煙,“那可不是,咱們這個家啊,就靠我和保實撐着。要不是我懂得時不時割一割資本主義的尾巴,你們這幾個娘們都得餓死……保誠要能上去,對我們家都有好處,偏你媳婦兒不懂事兒,也不會做事兒。”
“要是保誠哥有能力,自己也能升上去的。”溫明心一邊擺碗筷一邊小聲說。
“頭發長見識短,淨說屁話。”林保實冷冷看着溫明心,“上回跟你說的事兒,記得回去好好說,你四妹要是能攀上政委書記的兒子,保誠的事兒穩了,我們家的房子也穩了。”
這事兒溫明心還真不知道怎麽開口,“我之前在廠裏工作,就聽不少他和一些姑娘的事兒,把她介紹給四妹,不好吧……”
“那都是婚前的事,說明他厲害,有能力。”林保實不想跟溫明心這顆木魚腦袋扯太多,直接道,“要這點事兒都辦不成,你就住你家別回來了。”
……
這個年代的咖啡廳,和幾十年後一樣,也是洋氣的代名詞。
縣城這家咖啡店,在建國初期開業,接待過不少老毛子,以及一些趕時髦的年輕人。
裝修很簡單,一點不華麗,白牆紅磚,除了門上“咖啡店”三個紅色手寫方塊字,一點看不出跟幾十年後的咖啡廳有什麽關系。
這幾年咖啡店也進行了社會主義化發展,少量售賣咖啡,冬天有茶酒,夏天還有果汁。
這種地方壓根填不飽肚子,不過是大人找了個地兒讓他們碰頭。
溫明曦一路走過來都很勉強。
心裏想着,不來,沒得交代,指不定會對幾位長輩感到愧疚。來了,那頂多是成與不成的問題。
所以便烏龜一樣挪了半天,腳上像注了鉛,總算在過了飯點許久,硬着頭皮走到咖啡店門口。
溫明曦撓撓腦袋,上輩子,大概只有要去面試時她才會如此寸步難行,渾身都在拒絕。
原本想着來就來嘛,大不了兩條路選一條走,尴尬地相親完,再尴尬地回去交差,這就完事兒了。
可等走到咖啡店裏,沒看見自己要找的人。溫明曦剛剛還在忐忑的心裏,又猶如有涼風過境,一片蕭條。
她不知對方是誰,溫名生和溫明雪只說跟韓伯伯商量好了,兩個小年輕都沒見過,今天到咖啡店見,讓她就找那個穿綠色軍大衣,頭戴圍毛帽,手裏拿着一根胡蘿蔔的小夥子,說那就是他兒子。
在咖啡店裏望來望去,巴掌大的地方一眼就到頭,可別說胡蘿蔔了,一個軍大衣都沒見着。
溫明曦心中莫名泛起一陣苦悶,不是對自己沒信心,而是此情此景,自然而然就想起這些時日壓在自己身上的風言風語。
人家說不定是聽見她的傳言,知道她名聲不大好吧。
大姐說了,那個韓伯伯的兒子,前幾天親自把韓伯伯送到她家來。
到過她家。
這年代,一個鎮上的都是知根知底的,随便打聽一下,家底就一清二楚,人家說不定已經把她的底細都打聽透徹了……是嫌棄她名聲不好聽嗎?
溫明曦在獨自懊惱的時候,韓羨骁正坐在咖啡店對面的飯館裏,桌上擺着一壺酒一碟菜。
不過他沒動筷,手上的胡蘿蔔,卻已經被啃了泰半。
多傻啊!穿軍大衣,拿胡蘿蔔?
這種招數,也不知那幾個做人長輩的怎麽想出來的。
韓羨骁自覺做不出這樣的傻事兒,軍大衣偏不穿,今天穿的是一件皮大衣,而手上的胡蘿蔔,他記得自己沒拿……
那一定是出門前許愛卿不知什麽時候偷偷往他口袋裏塞的,他剛剛閑着坐在這裏沒事,手往兜裏一放摸到,閑得無聊,便啃起胡蘿蔔。
他倒是想看看,那姑娘會不會來?
總不能跟他談親戚,有那麽上不得臺面,連來都不來?
人倒是讓他等到了……韓羨骁碰了碰跟前的筷子,人姑娘都來了,他不去見見,好像不太好。
婚事不成,還得當面說清楚,不能讓人家姑娘跑了空。
也不知他那位首長爹在想什麽,這樣驕裏嬌氣的姑娘,和他配嗎?亂點鴛鴦譜……
韓羨骁拉開凳子站起身,往對面咖啡廳走。
結果剛走到門口,就見溫明曦低着腦袋,灰溜溜和他擦肩而過,跑了……
什麽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