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動辄聚衆鞭打,讓之食生肉蛇蟻,他們想看看這個矜貴禮節的世子如何茹毛飲血,如何在鞭子下求饒......

而白芨的哥哥白起就是三天後被拉來同宋晏舸流放的人,他們把世子的近衛拉去別的堆裏折磨,誰也沒想到這個小小的護衛竟也像近衛那般忠心。

他們的樂趣是那昔日鮮衣怒馬的世子如何像狗一樣被他們打得癱在地上,旁的小厮自然沒人看着。

白起初次見世子被這般折辱,奮力擋在宋晏舸面前,還将一官兵咬的鮮血淋漓。結果……十數人圍着将綁在樹樁上的白起活活打死!

而後來等江晝将已經到了和州的宋晏舸追回來時,哥哥身上已經沒有一塊好肉。

偏偏宋晏舸還費勁的擡手摸了摸她的頭,不管臂上結痂又有新傷的傷口被扯得鮮血滲出,“哥哥不疼,你看,這種鞭傷可比不上那東胡的彎刀,頂多皮肉痛點,養兩天就好了......”

宋晏寧淚如滾珠,想将定遠侯府滿門想流的冤屈都哭出來。

看啊,誰來看看啊,這北乞的險峰朔雪和彎刀都埋葬不了忠臣的英雄骨。

這繁華熱鬧的京都可以!

鼻頭一酸的宋晏寧看到白芨正面色忐忑的往這邊走來,忙用帕子沾了沾眼角的濕意。

白芨壓下心中的疑惑和忐忑屈膝行禮:“姑娘。”

宋晏寧柔聲問道:“你就是白芨?”

白芨:“奴、奴婢是。”

宋晏寧點點頭,忠心夠了,只是膽量和見識還是得練練。“你不用緊張,聽聞岸雨說這幾日內室的花都是你剪的,我滿意得緊,往日你剪了花枝可以直接放到內室。”

白芨雖然是剪了花枝,但是交給姑娘的四個貼身丫鬟的,除了洗漱換衣傳膳,她們是沒有資格私自進入姑娘的內室,更何況白芨只是個伺弄花草的四等丫鬟。

白芨面上劃過欣喜,便聽毛絨軟墊上坐着的人再次道:“你家的人員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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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芨如實道:“家中父親嗜賭成性,欠了一屁股的債,将母親陪嫁來家中維持生計的藥鋪抵。一次喝醉将母親拉去抵債,後來酒醒了好一番道歉,但母親還是上吊死了,父親不久便也跟着投河了。

家中哥哥還有些手腳,為了還債入侯府當護衛,後來我八歲時便也跟着過來了,家中也只剩我與哥哥兩人。”

白芨是圓臉的姑娘,頗有福氣讨喜的長相,所以當時負責挑揀丫鬟的玉嬷嬷心軟買了下來。

不然按照規矩,外頭的丫鬟只能滿了十歲才能進府,十歲以下還是個半大的娃娃呢,哪懂伺候人,府裏十歲以下的都是家生子。

白芨敘述平淡,但宋晏寧想起上一世兄妹兩人受到侯府的牽連,還是十分難受。

“那現下如何,賭債還完了嗎?”

白芨聞言忙道:“回姑娘,還完了,兩年前便還完了。”有些生怕姑娘因為家中丫鬟在外頭欠債兒将他們趕出去。

宋晏寧:“不用緊張,你們兄妹兩人挺過來,日子會越來越好的。”

讓人出去後,宋晏寧便沒了賞景的興致,有些事情不便出面,白起是個好的幫手,白芨也好得很。招來岸雨,讓她得空就去母親那邊找玉嬷嬷将白芨這丫頭升為二等丫鬟。

岸雨微怔,但忙帶着冊子領着人就去留風院了。

......

“是聲聲的意思?”陸瑜看着下面跪着的岸雨和一個粉衣丫頭,招手讓人起身,心裏疑惑不少。

她這女兒她能不明白嗎?除了身邊的幾個貼身丫鬟,其他的一水的丫鬟婆子,她能叫出名字的不超過三個,更別提禦下管理了。

當然,禦下這些麻煩鬧人的事陸瑜自然不用她做,好好嬌養着就行。

岸雨:“回夫人,正是呢。白芨原是伺弄花草的,近幾日姑娘喜愛插瓶,白芨花剪得好,姑娘看着心情也緩和了不少。”

陸瑜一聽到‘心情緩和’哪還有什麽猶豫,當即讓玉嬷嬷記冊子,讓人去管事那裏領二等丫頭的衣服了。

回程,白芨才恍恍惚惚反應過來,才一個時辰的時間,她就已經搖身變成二等丫鬟了,連月錢都翻了一倍!現下她有多高興,自然也有多感念姑娘。

岸雨一路囑咐:“往後你就是二等丫鬟了,姑娘院裏你還是第一個二等丫鬟,往後姑娘也會叫你近內室伺候,一些要仔細的事我日後會和你詳說。

但你要知道,一等丫鬟和二等丫鬟都是代表着咱姬雲閣的臉面。侍儀和言行可不能讓人挑出錯......”

暖閣屋內。

執月托着茶盞過來,看見姑娘這幾日來第一次練起了字。笑道:“姐兒總算練字了,過幾日陸府那邊怕是要催姐兒過去了。”

宋晏寧今日着一身櫻草色掐腰雲煙廣袖裙,是以一手攏着袖子将毛筆放在筆擱上,拿起宣紙吹了吹,抖了抖,“如何?”

許久沒見姑娘這求誇獎的模樣,忙道:“奴婢嘴笨,只知好看,非常有風骨。”

倒不是執月拍馬屁,宋晏寧的草書是跟着她外祖父陸老太傅學的。

後來喜歡秦雲體的細瘦風骨,寫的也是極好看,至于世家閨女喜愛的簪花小楷,宋晏寧也是自小跟着陸瑜耳濡目染。

“拿的什麽?”才注意到執畫帶着一本冊子進來,宋晏寧問道。

“嘉陽公主下的花朝節冊子。”執畫說罷上前将冊子遞上去。

執畫身邊的執月如常笑問道:“姑娘,可要像往年那般推了?”

宋晏寧一頓,笑道:“不用,還沒去過花朝節,我也想去看看。”

宋晏寧面上含着幾絲期待,心下卻在深思,她自幼體弱,覺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些個聚會宴飲也不曾去過,錯過了認識世家姑娘的機會。

況且,花朝節,去年欽阮來她院中找她時也說了,不止幾位皇子,就連江晝也去捧場呢。

執月幾人一聽姑娘要去花朝節,先是掩不住好一陣驚訝,旋即忙商量着要如何張羅忙活,宋晏寧暗自好笑,随幾人去了。

只是幾人沒出去會兒,就轉了進來,原是玉嬷嬷帶着人匆匆過來。

岸雨喊人:“玉嬷嬷,可是夫人那邊有什麽吩咐?”

玉嬷嬷搖搖頭,問道:“姐兒可在屋裏?是宮裏來人了。”

執月忙進去告訴姑娘,岸雨已經領着玉嬷嬷和一宮女坐在一邊。

這宮女名喚青果,是昭儀娘娘宋苡月的大宮女,宋苡月也是二房宋速的大女兒。

岸雨端了杯茶放到青果旁邊的桌上,“青果姑娘,先用茶。”

青果點點頭,看了眼這侯府嫡系身邊的大丫鬟,當初在汀州的時候,就算幾人沒表現什麽倨傲,但她看來還是高人一等的緊,現下不也是跟她端茶倒水的?

聽聞動靜,岸雨走到花廳門口,一見果然是宋晏寧來了。

宋晏寧擺擺手,對跟着她的玉嬷嬷笑道:“現下母親怕是剛午歇醒,母親那邊怕是正需要嬷嬷呢。”

見玉嬷嬷面露難色,到底還是笑着告辭了,知曉玉嬷嬷今兒定是奉了母親的命過來,好生看這些她,不要讓宋苡月的丫鬟欺到頭上。

宋晏寧暗笑,今兒她就是要嬷嬷先走,不然這青果怎麽好意思開口。

青果微微彎膝,旋即起身:“五姑娘安好。我家娘娘聽聞姑娘生了大病,心中挂念得緊。”

貴女之間互道萬福的萬福禮都比她規矩得多。看着她的動作,宋晏寧像往常一樣笑笑,只是今兒多了些別人察覺不到的深意。

見五姑娘今兒沒一來就跟着說些牽挂宋苡月的話,青果愣神一瞬,還是繼續道,“娘娘挂念五姑娘,特意讓我送些物件兒來——”岸雨适時接過青果遞來的木盒子。

宋晏寧打開一看,忍着不笑出聲,還是和往常一樣啊,什麽竹蜻蜓、小陀螺、七巧板......

都是哄小孩的。

宋晏寧合上木盒,整着腰間佩戴的白玉環禁步,古者佩玉,尊卑有度,上有韨,貴賤有殊。大靖玉以玄、赤,白為貴,其餘次之。

像宋晏寧身上帶着的這色澤暖白瑩潔的白玉環,便是只有伯以上的嫡支能佩戴。

但這樣的玉,不知道拿了多少給她這些好姐妹了,甚至連哥哥從北乞送來的玄玉,現下也在汀州四姐姐那呢。

果然,面前的青果一見她拿着玉佩,面上劃過一絲欣喜。宋晏寧暗自嗤笑,順着她的眼神摘下禁步。

在人逐漸欣喜的目光下,勾唇一笑,有些惡劣道:“聽聞玉聲聆耳,說起來這玉我佩戴久了,不如——”

“——拿去外面碎了吧,能換一陣悅耳聲。”

岸雨對上姑娘的眼,水生生的杏眼別有深意。想着往日姑娘早将身邊的值錢的首飾收出一匣子讓人帶去宮裏了,馬上就明白了姑娘的深意。

“是。”雙手接過觸手生溫禁步玉帶,扭身就要往外走。

“诶!”青果半起身招手,想着這人的嬌養程度,青果簡直再次大開眼界。

見主子丫鬟都看向自己,青果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看此玉極好,娘娘今兒找不到白玉搭配衣服的時候,還說五姑娘這兒白玉極多呢,看來還真是真的呢。只是這白玉難得,我看啊,青玉的碎玉聲比白玉更好聽些......”

宋晏寧歪了歪頭,像是沒聽懂她的暗示,笑道:“這麽說,青果姑娘所言極是,只是我倒覺得青玉好看得緊,不舍得砸。”

“呵呵......五姑娘說笑了......”

幾人聊着宮裏都快落鑰了,茶水吃得都跑了幾次茅廁了,也不見宋晏寧有讓人整理首飾的意思,暗暗咬牙。

這五姑娘莫不是腦子燒糊塗了,她明裏暗裏暗示了十數次,這人還是一副沒聽懂的意思。

宋晏寧擡手沾了沾嘴角,面上是可見的疲色,半是裝的半是真的,看着人反複變臉色是好笑,但她身子病弱,也累了。

宋晏寧:“我看日頭偏西了,時辰也不早了,怕是大姐姐那邊需要人伺候呢。”

這次青果倒是沒有再找借口,但空手回去是真不好交差。

青果起身,擔憂道:“五姑娘臉色這般蒼白,看來是沒大好,說起來,大姑娘十分關心姑娘的身子,常常在耳邊念着,五姑娘在汀州養病時,她早早進宮,沒能好好多照顧姑娘一頓時間......”

宋晏寧:“晏寧也是十分想念那段時間,還是多謝大姐姐關心,日後我有空進宮,定要好好跟大姐姐敘敘舊——”

青果笑了笑,轉身後笑容維持不住的垮下來,啐了一聲,軟硬不吃!

“姑娘......”察覺姑娘變了性格的岸雨,出聲道。

宋晏寧回頭,“怎啦?”

岸雨要問的話轉了個彎,舉了舉手裏仍捧着的玉,小聲問道:“這玉還碎嗎?”

宋晏寧:“哦,碎吧——”

看岸雨猶豫了一瞬還當真要出去,宋晏寧細聲道:“碎了你賠本姑娘就行。”

岸雨噤聲。

等人用膳的的時候岸雨忙捧着玉放進大匣子裏,清潤的白玉瞬間和同類玉質一起泯然又常見了,岸雨還是鄭重倒是将匣子扣好,她伺候姑娘兩輩子也賠不起啊。

幾人聽了岸雨說的話倒是樂得很,就連剛到宋晏寧身邊的白芨也認為姑娘做的不錯,在浴湯上撒花瓣都是高高抛起來的。

姬雲閣辟了一處浴室,連着暖閣,仲春時節對于宋晏寧來說,還是有些冷的,所以屋裏現在還零零散散的擺着幾個沒撤走的火籠,蒸的暖氣騰騰的,筋骨都舒展了。

宋晏寧鞠了一捧水,腦子慢慢的想着二伯一家的事。

大房宋孜和二房宋速都是庶子,侯位自然是嫡系三房一脈宋竭繼承。

在前世,大伯一家同三房站在一處,也被打入獄中,當時已經是翰林編修的大哥哥宋至也被革職查辦,經商的二哥哥宋襲也頗受牽連。

唯一慶幸的是那會兒二姐姐宋苡岫已經嫁娶去禹州,才免了牢獄之災。

二房宋速有三個女兒,大姑娘宋苡月,三姑娘宋苡熙和四姑娘宋苡绮。因着老侯爺沒有分家,是以宋晏寧在宋府行排五。

宋晏寧撈起一捧又一捧水,閉着眼想着,她是打娘胎裏帶的心疾和體弱,節氣稍微變化點都會生場大病,當時寒山寺的空回大師就說将宋晏寧送去汀州養病。

陸瑜便打點好了在汀州的陸家旁支,都是書香世家,不會讓小女受委屈。這時候,宋速原要去湖州任職,便向聖上請調汀州,照顧遠在邊關的弟弟的獨女,聖上聽聞欣然同意。

呵,誰知道這一調就像是有了一窩吸血的蚊子呢。

湖州百姓依賴漁業,但秋季時期湖水都是能幹涸得見底的,汀州多好啊,魚米之鄉,百姓富庶,以她和爹爹作筏子,輕而易舉就落了個肥差。

見宋速這般,陸瑜也感念其恩情,念着她養病,一車又一車的銀子票子和稀缺玩意兒都往汀州拉。

而她是真在養病,銀子首飾還不是任由二夫人邱氏分配,銀子不缺她的,但大頭也是全被二房一家拿了。

邱氏對于首飾分配倒是極為公平,陸瑜給二房三姐妹準備的,照樣給三姐妹,而給宋晏寧的那一些,全部‘公平’的讓宋晏寧和三姐妹均分。

前世她是不知道陸瑜養她的同時也将二房養得油光水滑的,只因邱氏也沒少她的,便以為母親便合份例送了這些過來。

一次同母親說起才知道,不僅宋速的官職是用了陸瑜給宋晏寧貼補的錢財買到了知州,就連進宮的宋苡月她也打點了兩年,在汀州看顧她的那些恩情,早八百年就還完了。

二房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今兒宋苡月讓青果過來也是管用的伎倆,送些不值錢的小玩意兒,就等着宋晏寧像往常一樣,感謝他們二房在汀州的照顧之恩,一箱一箱的首飾往宮裏送,可是今兒的宋晏寧是頭腦清醒的人了。

上一世宋速藏了反叛‘證據’在留風院,而後一家青雲直上,這其中不能說沒有宋苡月的手筆,伴君如伴虎,能混到昭儀的人,最會揣測聖意,然後當一把高位人稱手的刀。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大家的觀閱的收藏!!麽麽~~

“古者佩玉”原是“古者君臣佩玉”

“古者君臣佩玉,尊卑有度;上有韨,貴賤有殊。”選自《後漢書·輿服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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