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卯時差一刻,宣明殿外,方休沐結束的諸位文武大臣均按照官職禮節依次站成兩列,等待着在階上候着的黃門到時辰打開前面大殿的朱門。
除了文武大臣,王公國戚單獨站在最左列,最前方赫然是三皇子,下方便是六皇子,而再下方便是永安郡王和時貴妃的父親安國公。旁邊的文人大臣,位列排首的便是江晝。
紅日将出,夜間才醞釀了些的涼氣逐漸消散,諸位的朝服均已換上了夏季所着的紗錦朝服。
傅聞看着衆人匍匐在腳下行跪拜禮,心情大好的朗聲道:“衆卿平身。”
方聽開始參奏,三皇子便上前道:“父皇,幾日前所說的滁州蝗災防備之事......”
傅度方開了一個口,傅聞便眉頭一皺,面上浮現細細的不耐,但是看不懂臉色的老三還在不知所謂的當着重臣侃侃而講着,心下越加不喜。
“前些日子兒臣在治旱時發現,滁州十八縣在這幾年依次增多蝗災爆發面積,夏秋蝗災頻發,若是今年再不采取預防的話,怕是愈演愈烈。
到時候莊稼青黃不接,滁州窮苦,怕是要陷入饑荒了。”
傅度話畢,見高坐龍位的人面上并無表情,心下細微苦澀,但昨日魯長史和張禦史均書信與他,有兩人幫忙,傅度稍稍吃下定心丸。
旁邊的安國公見聖上這模樣,除了三皇子那愣頭青,列位誰不知道聖意。
安國公心下輕嗤一聲,方要開口,便聽傅聞沉聲道:“左丞如何看?”
被叫到名字的李祎聽罷心下一抖,前些日子三皇子便提及此事,原以為三皇子沒有大司農的附奏便作罷,誰料這三皇子直接捅到大殿上來講了。
“臣,臣——”李祎站出來躬身,眼瞟了一眼左邊的安國公使眼色,在傅聞越加不耐之前,結舌道:
“臣認為,三殿下年輕氣盛,想做一番為民的大事是好事,只是這滁州的蝗災百年未有,這般擔憂,未免有杞人憂天之嫌,若是貿然防治,怕是會引起百姓慌亂,于社稷不利啊。”
“左丞!你......”
安國公這時笑着站出來,見聖上面上終于露出滿意之色,忙道:“臣也認為左丞所言極是,百年未有的蝗災,因着有點苗頭便大興水利大費人力物力,國庫可能用在這細枝末節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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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國公此言提醒了傅聞,前些日子才開始興土木另起避暑山莊,若是全面治災,國庫怕是有些捉襟見肘,心下有些惱起這個不懂事的兒子。
衆人見聖上沉思片刻,開口道:“此事.....”
“聖上,”魯長史站出來道:“臣倒是認為三皇子此言有理,不日便是芒種,此時便是關鍵時候,待到夏末秋初怕是難以防控。”
左丞方才進言還在殿中站着,見魯長史站到自己身邊,說了這一番話,李祎皺眉道:“魯長史,這是何意啊?”言語間含着不滿,但眼神倒是都在江晝身上打轉。
不止左丞,衆人一看魯長史進言,或多或少隐晦的看向江晝,妄圖在這張面無表情的臉上看出什麽來。
誰都知道魯長史是江晝屬官,主管監察,怎的管起這百姓農桑之事了?
傅聞看向下面冷心冷腸的外甥,看着不像不知道自己屬官會說這番話的模樣,心下頓感頭疼,一個兩個都想跟他對着幹。
不待魯長史回答,旁邊的張禦史站出來道:“聖上,此事确實是需要仔細斟酌,蝗災一事看似小事,但前朝便是這般毀在天災之上,蝗災不比旱洪,豈能不防。”
安國公嗤笑一聲:“張禦史這話,我還以為蝗災已經蔓延了,而我們置之不理呢!”
張禦史直言上谏,連傅聞的錯處都敢挑,還會怕這哪都看不順眼的安國公,當即諷道:
“要是有蝗災,聖上和朝廷自然全力赈災。”
張禦史話鋒一轉:“安國公嘛,子孫當街尋釁滋事,強搶民女不也置之不理?很難讓人懷疑齊家都齊不了,如何能解民災。”
往日張禦史是彈劾安國公最多的,折子像雪片一樣飄到傅聞的案上,偏偏傅聞有心營造盛寵時家的模樣,以來制衡京都世家,尤其來制衡唯一一個手握重兵的侯爵——定遠侯府!
見傅聞按而不發,張禦史就像問到味道的瘋狗,改為彈劾傅聞偏寵時家,實在上傅聞心下暗恨卻又除不得。
“你!”
安國公氣得手指哆嗦顫抖,果真是言官像刁民,偏偏聖上都奈何不了他!
傅聞揉了揉額角,要說只有這魯長史倒是好,現下禦史臺都谏言了。
沒有災患倒還好,日後要是真有了蝗災,莫說規模大小,怕是要在禦史臺上給他狠狠的記上一筆,偏偏這禦史臺誰也動不得。
“大司農何在?”傅聞煩亂道。
始終未啃聲的江晝出聲道:“禀聖上,昨日晚間大司農遞了告假奏折,說是前幾日暑熱得了暑邪的熱證。”
傅聞摔下手中的奏疏沉聲怒道:“沒用的東西!”
衆臣見聖上發火,忙低聲行禮道:“聖上息怒!”
見此,傅聞心下才稍稍舒爽,看向旁邊方在朝中參政沒有幾日的六兒子,問道:“陵兒,你怎麽看?”
傅聞自覺傅陵能順着他的心意。
不料,傅陵啓唇道:“兒臣認為,三哥所說不無道理。”此言一出,語驚四座,莫說呆滞的傅聞,便是前面的傅度都有些訝異,去了趟北乞,倒是有人情味了起來。
不顧傅聞和安國公的愕然,傅陵繼續道:“兒臣認為,現下農忙時節,大興土木建造水利不利于百姓事農桑,不若像三哥奏章上的三點只要軟防治,其餘工程大可等年末或者來年再來施行。”
見傅聞面色臨近陰沉,安國公忙道:“這,這滁州旱災往年也一樣嚴重,諸位要是憂慮,也早該了吧。
現下雍州之上有乞伏進犯,西州便有禿發虎視眈眈,要是現下大型水利,那軍饷糧饷如何供應?”
此言一出,倒是讓傅聞緩了口氣,前朝亡朝因天災民不聊生,所以蝗災便是當朝者不作為,他要是松口讓人防治蝗災,那是告訴天下百姓他傅聞無所作為,在位失德嗎?
傅聞聞言一錘定音:“安國公此言極是,六皇子在北乞跟着定遠侯從軍應該有所了解,前些日子軍報上陳,真是到了關鍵時候,若是夏末便是有蝗災擴大的苗頭,也能及時遏住。”
“聖上所言極是!”傅聞話音剛落,左丞忙道。
江晝眉頭緊皺一瞬,出來躬身見禮。
不顧傅聞不贊賞的目光,方要開口,邊聽見大殿馳道傳來一陣急促的禦馬聲,這一馳道,除了聖上準許的幾人,便是誰也不能在此禦馬疾行。
驿站人員騎馬駛入,手上拿着一卷起的絹布,上方挂着黃流蘇,湊近可看絹布封印“定遠鎮疆”四字。
殿中衆人無不側目翹首,只見馬上來人朝着階前前來阻攔的禁軍及開着的大殿振臂高呼:
“北乞捷報!北乞捷報!”
聞言,殿中一片喧嘩,便是傅聞也半起着身子,要看看究竟是何捷報,尋常勝仗自是不會這般大張旗鼓疾行馳道高呼。
“報!”
傅聞忙招手道:“快些進來!”
不待傅聞多說,在諸大臣殷切好奇的目光上,軍差震聲道:“定遠侯捷報,東胡乞伏降!請聖上定奪!”
傅聞心下一震,在大殿衆人嘩然中,起身驚詫道:“當真?!”
旁邊的大太監喜宗十分有眼色的将下面軍差雙手的舉着的絹布呈上。
傅聞一手奪過,展看細看,當即在諸位大臣越演越烈的議論聲中放肆大笑:“不愧是定遠侯!”
衆人聞言忙躬身高呼:“恭喜聖上!賀喜聖上!”
将軍差遣了下去,傅聞才稍稍平複了情緒,坐下見這江晝還在外頭站着,現下也沒了不耐,便道:“右丞可是有何要說啊。”
江晝輕勾唇角,朗聲道:“恭賀聖上,北乞盡收雍州。只是臣認為此乃是天意所指。”
“哦?何解?”傅聞心情舒朗。
江晝道:“在滁州蝗災侵擾之始,百年侵擾北部的乞伏東胡均降服歸順,便是天意所指,聖上賢德,福澤百姓,太平安定。”
江晝未言明,顯然衆人已經知曉了話中意,傅聞自然不是不怕滁州會掀起禍災,但傅聞更怕在黎民中他的威望降低,宋竭這是遞了一把好刀。
“哈哈哈哈,舟之所言極是。那便傳朕旨意,北乞得勝,大靖得以休養生息,特此農忙之際為保收成,讓大司農檢查各地水利,重點便是滁州之地。”
“聖上聖明!”
稍後,傅陵出聲道:“定遠侯今持乞伏東胡歸降書,只是不知父皇如何裁奪?”
傅聞稍思,旋即問道:“衆卿以為如何啊?”
宋竭早晚歸京,只是若是現下讓他帶着歸降書回來,正值全天下百姓歡慶之際,怕是在百姓眼中威望會越發拔高。
若是讓定遠侯留在雍州邊界處理戰後事宜,少說也要兩年。
傅聞私心不願讓定遠侯手握重兵,且在他熟悉的邊疆囤聚如此之久。
江晝腦海閃過前幾日淚眼婆娑的姑娘,固執的看着自己“那我非要計較呢?大人覺着父兄若是不日大捷歸來,侯府會如何?”
江晝壓下眸中暗色,道:“定遠侯同世子在外征戰,久不歸京,定遠侯一系家中僅老弱婦孺,再無男丁,定遠侯一家應是只盼聖恩浩蕩,能全思親之情。”
傅聞聞言的點點頭,便是定遠侯聲望再高,也掀不起多大的風浪。
江晝見傅聞嘴角微牽,顯然是對此進言頗為滿意。
即便是疼愛自己的舅舅,江晝還是心下微涼,到底是身居高位之人,哪會讓人有絲毫威脅。難怪小丫頭那日會這般擔憂。
旁邊的傅陵看一眼江晝,也出聲道:“兒臣曾在北乞随軍,也清楚侯爺和世子甚是想念家中的親人,也挂念病弱纏身的幺女,處理歸降事宜自然可以交給副将。”
始終不啃聲的永安郡王倒是也站出來道:“臣認為,六殿下同右丞所言極是,現下戰亂已歇,是時候讓諸位軍将歸鄉......”
見幾位位高權重的人都表态,大臣也七嘴八舌道:“聽聞那幺女在汀州養病,怕是自出生都沒見過父兄幾次......”
傅聞聽着衆人越說越偏,倒也沒出聲阻止,只是心中劃過別的心思。
傅聞出聲:“衆卿以為該如何封賞家眷啊?”
話一落,衆臣又适時歇了聲音,這話可不好回。
江晝淡然出聲:“臣以為,定遠侯府現下僅三位女眷可賞,宋老夫人已是虢國夫人,着重封賞侯夫人與幺女即可。”
見人遞了杆子,傅聞笑道:“衆卿良言,着人拟旨。”
擡手招了招身邊的太監總管。
傅聞開口:“朕深感定遠侯父子北乞禦敵艱難,特令定遠侯攜歸降書即刻回京,家中婦孺艱難,升定遠侯夫人超品诰命,獨女——”
太監及時道:“名喚宋晏寧。”
傅聞繼續道:“晏寧兩字極好,海河宴清,百姓安寧,就封晏寧縣主,食邑一百戶。定遠侯和世子等歸京後再行封賞。”
“聖上聖明!”
能在宣明殿參政的誰不是人精?若是先帝這般犒賞武臣家眷衆人還能不做他想。但聖上這般給了封位,怕定遠侯兵權不保了,到時候怕是免不了血雨腥風了。
只是列位武臣的心裏難免不升起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之感。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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