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下值後,三皇子追上了前面的男子,出聲叫住人:“舟之!”
江晝回頭,面上淡淡道:“三殿下?”
見這人臉上寫着“有何貴幹”四字,傅度摸摸鼻子,還是好奇問道:“你早先便知定遠侯得勝還是另有對策?”
傅度實在好奇,看江晝這運籌帷幄的模樣,不像是毫不知情的樣子。
江晝難得皺了皺眉:“三殿下,慎言。”
這北乞的軍情也是他們能提前知曉的?那眼線怕是早遍布大靖了。
傅度自知失言,笑道:“怪我怪我,嘴上糊塗了。”
說着挨着人并排上前,嘆氣道:“只盼着父皇莫要這麽早的收回兵權,不然寒的可是滿朝武将的一顆赤膽忠心。”
江晝哂笑,不只滿朝武将,還有剛剛得勝歸來的萬萬将士呢。但是,聖上要的是絕對的兵權和實權,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呢。
夏日酷暑,姬雲閣早在擺起了冰鑒,小孔裏滲出絲絲冰涼的霧氣,驅散了些京都的炎熱。
玉嬷嬷快步趕到姬雲閣的時候,宋晏寧方接過丫鬟遞來的冰釀荔枝,近日實在貪涼。
岸曉快步進屋,着急道:“姑娘,玉嬷嬷過來了。”
言畢,就見玉嬷嬷難得不顧身份的小跑上臺階,本就天熱,只見人跑得氣喘籲籲,額上挂着豆大的汗。
宋晏寧起身,忙道:“嬷嬷仔細身子,可是有什麽急事?”
玉嬷嬷進屋,面上是忍不住的喜極而泣,一拍腿,道:
“大喜事!大喜事!侯爺讓乞伏降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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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晏寧腦子“嗡——”,旋即竟站不住的跌向一邊,帶起桌上的碗碟一陣“咣啷”的碎碗聲——
“姑娘!”
“哎呀,姑娘!......”
宋晏寧好似又做了一個夢。
六月蟬鳴河星稀,那晚是定遠侯府的家宴。
宋竭大勝歸來,聖上親賜膳食,風光無兩,連常年呆在閣中養病的宋晏寧都有榮與焉,為父兄而驕傲自豪。
宋老夫人笑呵呵的接過孫子遞來的匣子,是一尊金嵌玉提籃的玉觀音立像。宋晏舸笑聲舒朗,帶着世家公子的矜貴和從軍磨煉出的堅毅眼神,還是那個打馬長京道,文能置酒作詩奪上品,武能跨馬安家國的少年郎......
耳邊一陣嘈雜,宋晏寧緩緩睜眼,只見岸曉面上緊張的拿着帕子,準備給她擦拭額角的薄汗。
見她醒了,岸曉松了口氣,哭腔道:“姐兒險些吓死奴婢了。”
沒等玉嬷嬷皺眉出聲,岸曉忙:“呸呸呸,大喜的日子,奴婢說糊塗話了......”
玉嬷嬷忙拉開岸曉,神情難掩激動之色,笑道:“洪大夫說姑娘是情緒激動,方才會暈厥。”
宋晏寧凝眉,耳邊如有刺耳的鳴鑼敲響一般的錐耳之感才消散些,心下喃喃:怎麽會提前了呢,怎麽就提前了呢,明明她記得是六月,明明她還覺得一切都來得及......
不待屋裏幾人多想,王管家又帶來了新消息,宮裏的聖旨到了。
玉嬷嬷站在回廊上目送王管家出了院子,轉身進來笑道:“哎,萬幸姑娘方才醒了過來,聖上的賞賜到了!”
宋晏寧半倚在軟枕上,有些茫然的眼裏閃過屋內一張張笑如春風的臉頰,心下微怔,難得扯出笑來,喜憂參半。想欣喜父兄的歸來,又怕前世之禍提前.....
因着是接旨,執畫給宋晏挽了十字髻,匆匆又有條不紊的梳洗一番,便匆匆往前院正廳趕。
現下陸瑜也早已梳洗妥當坐在上位,下面坐着傅聞身邊的喜宗公公,陸瑜也不敢怠慢,早吩咐人沏了前些日子新得的君山銀針。
喜宗自然十分受用,看了下廳裏,庶出的兩房人全來了,站在一旁局促得很。這宋竭這一脈是通透的,只是可惜了。
沒多久,聞訊的老夫人也匆匆趕來,喜宗見來人是宋老夫人,起身恭敬的行禮,老夫人是女中豪傑,早些年也跟着老侯爺上陣殺敵,得先帝賜诰命。
衆人除了宋晏寧便都到齊了,便是剛跪了佛堂的宋苡熙和宋苡绮兩人也忍着膝疼,低眉颔首的站在一邊。
見宋晏寧還沒過來,陸瑜有些歉意道:“公公見諒,我家小女自小身子骨差,走路都三步一喘,所以來得慢了些。”
喜宗聞言早将廳中衆人的表情盡收眼底,看衆人的表情再想着之前的傳聞,看來這五姑娘确實是身子骨差得很。
既如此他當然不會計較,這五姑娘馬上就是縣主了,喜全心中暗付,聖上果真想補償定遠侯,晏寧縣主食邑與郡主同級。
正想着,就見一俏生生的姑娘在衆人的仔細攙扶下,氣喘籲籲的趕着過來。
第一眼,真是讓人見之贊嘆的相貌,不若牡丹花般的公主們華貴,也不想尋常姑娘那般娴靜詩意。
是恰到好處的矜貴,如同易折的三月嬌花。第二眼,便是這姑娘果真身子骨差,腳程快些便氣喘籲籲,面色發白,走路都要人攙着,诶,喜宗再道可惜了。
見人來齊,喜宗拿起旁邊太監托着的檀木托盤,宣道:“聖上谕旨!”
衆人跟着宋老夫人紛紛跪下見禮。
喜宗繼續道:“定遠侯和世子鎮守北乞,攻克敵防,收複失地,實乃大靖名将,朕深感定遠侯艱辛,特召定遠侯和世子即刻歸京,合家團聚。
茲定遠侯夫人陸瑜賢外惠中、溫婉賢淑,可堪表率,擢超品诰命夫人。幼女宋晏寧,鐘靈毓秀、宛丘淑媛,特封為晏寧縣主,封號晏寧,食邑百戶,同郡主級。欽此!”
聞言宋晏寧心下訝異,她記着前世可不是這個賞賜,怎的一切都變了.....
陸瑜見女兒面上有些壓不住的驚訝,沒想多少忙拉了姑娘一下跟着領旨謝恩。
喜宗笑眯眯的将聖旨遞到跪在最前方的老夫人的手中,笑道:
“老夫人是虢國夫人,封無可封,聖上記挂着老夫人,特讓我帶着皇後娘娘福堂的玉觀音一座。
且聖上也念着夫人和縣主思念親人,讓侯爺世子快馬加鞭趕回來,諸位就等着團聚便是。”
聞言喜宗身邊的小公公接着再宣讀了些聖上賞的一些錦匹、金銀珠釵和名貴藥材,無不金貴奢華。宋苡熙和宋苡绮兩人看得眼熱的緊,但到底是聖上賞的,便是給她們,她們也不敢拿。
待人散去,宋晏寧和陸瑜攙扶着老夫人坐下,宋晏寧過了許久才找到聲音:“母親,是父兄要回來了嗎?”
陸瑜待人其他人走了就繃不住的眼淚被一問便滾了下來,忙用帕子擦去,啞着聲音笑道:“是呀,聲聲開心嗎?”
宋晏寧見此,百感交集,喉頭一哽,忍着聲音道:“開心....”
宋老夫人倒是忍着,笑道:“咱這一家,總算團聚了。”
沒說兩句,老夫人和陸瑜便打發宋晏寧去姬雲閣歇息了,花廳瞬間便只留下了陸瑜和宋老夫人兩人。
陸瑜哽着聲音道:“母親,聖上此舉.......”
宋老夫人長嘆一聲,卻道:
“東胡乞伏侵擾北界近百年,現下總算聊了這糾葛數十年的戰事,但我們定遠侯府世代的根基也在那,世世代代良将埋骨于此.......”老夫人捶胸頓足,可嘆啊。
躺了半饷,宋晏寧再次翻身,旁邊扇蒲扇的執畫見此,輕聲問道:“姐兒,可是睡不着?”
宋晏寧微微搖頭,只道:“方才那小公公可是說了今兒朝堂上,江大人等人主張父兄歸來?”
執畫聞言,眼裏閃過果然如此的笑意:“是呢,姑娘。聽那小公公還跟王管家說,江大人聽聞侯爺大捷,便道天佑大靖,且率上奏允侯爺世子回來團聚呢。”
聞言,宋晏寧倒是真的放心下來了。
那天她醉酒那麽撒潑打滾......
宋晏寧搖頭,不願回想。但今日之事可見,江晝真的會出手相助,而侯府,也已經不順着前世的軌跡而行了。
早些讓父兄歸來也好,少在北乞呆着,傅聞就少些忌憚,況且今日大封之事,怕是傅聞提前做出的補償。可見,不一定會到前世那種魚死網破的境地。
想通了這茬,父兄即将平安歸來的喜悅倒是占據了全心,總算要團聚了啊......
聽着姑娘笑嘻嘻的“嘿”出了聲,執畫搖扇的手一頓,眼裏的笑意又浮了上來。
見姑娘開心,執畫也面色紅潤道:“姐兒現在就喜不自勝,那到了侯爺世子回來那天豈不是整宿都睡不着啦?”
“怎會......”宋晏寧嘟囔。
聽着外面依然蟬鳴吵人,執畫笑道:
“姑娘且等一下,我讓那些丫鬟婆子繼續将那些擾人的蟬給抓了.......”今兒午間正是執畫當值,其餘三個貼身丫鬟已經去歇息了。
炎夏漸臨,在往些時節景致怡人的閣院裏到處是蟬鳴,這幾日吵得宋晏寧頭疼,有些難以安眠入睡。
這幾日都是丫鬟婆子拿着撲蟬的杆子在花樹上翻找,頂着炎炎夏日也怪累人的。
見執畫正要起身,宋晏寧叫住人:“算了,今日蟬鳴叫得不錯,熱鬧!”就差用毛筆把“本姑娘今天高興極了”寫在臉上了。
執畫聽此也笑着連連點頭。
“你也下去歇息罷,這般扇着也怪累的,将冰鑒擺近些就行。”宋晏寧舒服的翻了個身,趴在床榻邊。
宋晏寧夏日的寝衫是用難求的輕容紗裁制的質地極為輕薄,透過薄薄的寝衫可以看到趴在軟錦間姑娘的雪肩和纖纖玉臂。
寝閣裏鋪着的暖絨墊子早已經撤下,看着執畫将冰鑒挪近,但距離床榻還有半丈遠,宋晏寧撇撇嘴,但也沒說什麽。
執畫難得沒理會姑娘的小脾氣,宋晏寧身子嬌貴難養就難在怕冷又怕熱,不然也不會去汀州這個四季如暮春般的地方将養幾年了。
但偏偏宋晏寧體寒,最主要的便是怕寒氣入體,是以夏日也不敢讓人多吃冰飲瓜果和距離冰鑒太近,所以午睡才有人扇着蒲扇消暑熱。
宋晏寧接過遞來的《十九洲志》,邊翻着書邊将人轟出去,方看了會兒,宋晏寧眼光便看着旁邊的青瓷大肚瓶狀的冰鑒,上方的小口悠悠的散着冷氣,思緒越飄越遠,竟睡了過去了。
察覺到屋裏沒有了動靜,執畫悄悄的推門而入,見人果然睡着了,面上還挂着恬淡的表情,看姑娘睡着都要面上挂笑,心下也跟着好笑了起來,真好呀,侯爺和世子歸京,主子們高興,她們也高興。
将姑娘腦袋邊的書拿了起來,上方有幾處新的筆墨,應當是姑娘之前标出的幾個晦澀難懂的地方。
書案上擺着上好的天青色的玉壺春瓶,上方插着一兩株西府海棠,怕是一到早白杞那幾個丫頭換的,傍邊再擺着世子前年送的黃花梨木的挂架。
執畫從上面挑了個四陽月之景的木簽,上面刻着‘草色青青柳色黃,桃花歷亂李花香。’放在姑娘讀着的那頁上,便輕手輕腳的掩上門出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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