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喜宗接過宮侍方沏的熱茶,見傅聞搭在龍椅上的手正一手有節奏的輕敲,一手捏着額角,似在苦惱思索。

喜宗将纏枝錾玉龍的白玉蓋碗茶擱在禦桌上,輕聲道:“聖上,江大人在殿外候着了。”

傅聞睜眼,瞥到了殿外緋紅一角的官袍,道:“快讓人進來。”

喜宗恭退走到殿外,看着殿外站着出神望着馳道的身長玉立的人,恭敬道:“世子,聖上喚您進去呢。”

江晝聞言點點頭,擡腿進了殿內。

傅聞起身笑道:“舟之來了。”

江晝見禮:“舅舅。”

傅聞爽朗一笑,朝旁邊的太監招了招手,“将那盤白玉棋拿來。”

說罷示意江晝坐在金絲楠木雕麒麟的小幾旁,江晝也沒有多推辭。

見人擺好棋子,傅聞捏了枚黑色的棋子,深深的看了眼對面波瀾不驚的外甥,笑道:“說來還沒問呢,度兒那災情防治準備得如何了?”

江晝抿了一下唇,也沒問傅聞怎的沒問左相或者大司農,如實回道:

“臣聽聞三殿下将屬官派下去督查,首要便是組織農民在公田面積上除草,而後無誤後再處理自家的私田,其緣由便是因着蝗蟲依草而生,此舉可取到防治的作用。”

見傅聞凝眉不語,江晝繼續道:“此外也讓滁州各縣的百姓均飼養雞鴨鵝等家禽,以此防備。”

江晝将手中的白棋擱下,将勢要破局的黑棋子困住,斂了斂眉道:“但這些終究算是治标不治本,怕是只有水利共生可解。”

傅聞再次擡頭看人,眉眼看不透,笑道:“舟之所言極是,但近年大靖雍州和西州均陷侵擾,此事還得在擱置些。”

傅聞心裏比誰都清楚,現下是收攏兵權的最好時機,水利一事非一朝一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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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着手尚且有餘力,但傅聞所建宮宇行宮用資亦是浩大,傅聞自然不想将國庫使在邊界處的偏蠻小州上。

傅聞漆眼一閃,淺笑道:“說來,舟之倒是有些贊同定遠侯養兵之計。”

笑有所指。

江晝斂眉,道:“臣拙見,雖乞伏已經降服,十年二十年尚可上貢臣服。但乞伏能與大靖僵持百年之久,其野心和軍力小不到哪去,此時休戰怕也是他們的養兵之計。”

傅聞皺眉:‘既如此,與之官貿不是更加冒險?’

培養個細作,便能輕易了解大靖布防。

江晝道:“乞伏酷寒之地,鹽鐵以及馬草最為欠缺,這也是乞伏想南下、不得不南下的原因之一。此戰一停,對乞伏來說是休養生息,對于大靖又何嘗不是?

若是能乘此機會增強兵力,那乞伏始終略勝大靖一籌的馬骥優勢亦不再是優勢。”

江晝擡眸,看着面前凝視自己的傅聞,道:“這場交易,鹽茶僅是解決乞伏民需,而大靖則是解決了兵營馬骥弱勢之憂。是以臣亦贊同定遠侯之言。”

傅聞看着人的眼底,一片坦然,倏爾朗聲笑道:“舟之良言,肖似護國公!”

江晝聞言,執棋的手一頓。

傅聞沒留意,接過喜宗遞來的茶,轉了轉茶蓋,轉了語氣,嘆道:“可惜,長樂走得早,不然現下也是會像你這般谏言直述。”

江晝垂了垂眉眼,掩下神色,如常道:“勞舅舅挂念教誨。”

傅聞擱下轉弄的茶盞,發出白玉相碰的“玎”一聲,白玉杯內滿着的茶水泛起細微的漣漪。

傅聞道:“長樂在時,朕與她姐弟情深,長樂雖是女子,但飽讀詩書,朕年幼時太傅教誨不懂之處,亦是長樂給朕輔導。”

傅聞想到這一笑,道:“這麽說來,你這股聰明勁兒倒是極為像你的母親。”

見江晝面上淺笑,傅聞招了招手,讓太監宮侍都退下,道:“你可知,朕為何将右丞之職給你嗎?”

江晝聞言,起身躬身道:“聖上厚愛。”

傅聞攔住人見禮,笑道:“舟之雖只是朕的外甥,卻是朕極為信任的人。”

點到為止。

閑雲堂正廳。

老夫人換了身茶色富貴榮華底紋的交領錦衣,由着喜雨和陸瑜攙着出來,面上如沐春風,可謂喜笑顏開。

在廳中候着的小輩倒是第一眼就注意到老夫人身邊的陸瑜。

陸瑜今兒不似往日那般簡單舒适為主的打扮:

一身天水碧雲碟绡紗白水裙,腰系青碧腰帶,頭挽雲鬓,簪着靈芝綴珠步搖,手戴着過門的時候老夫人給的翡翠碧手镯,越發稱得人膚色白皙,清雅又有美婦人的風韻。

宋晏寧見此也越發笑意盈盈。

老夫人看着衆人,除了過兩日才能趕回來的襲哥兒,宋家一家子,算是齊齊全全了。

府裏的侯爺和世子回京是阖府大事,便是大房和二房的幾位姨娘也一并跟着去廣亮正門去迎接。是以現下庶出的五公子宋舒也跟着梅姨娘坐在比較靠後方的位子。

梅姨娘下方便是二房的兩位姨娘:劉姨娘和趙姨娘,分別是宋苡绮和宋苡熙的生母。因着宋苡熙和宋苡绮早過繼給了邱氏,是以宋苡熙和宋苡绮兩人也是跟着邱氏坐一處,并未跟着生身的姨娘。

老夫人笑着問道:“幾時了,可要過去了?”

岚嬷嬷進來有些激動道:“老夫人,可以過去了,那送信的小厮說侯爺和世子出了皇城門了!”

老夫人忙應道:“哎!哎!”

五月下旬,雖是炎熱灼人,但陸瑜讓人新移種菡萏荷花開得卻是開得一絕,出了老夫人的閑雲堂,直直往正門走,一路都是成蔭的綠樹,偶有荷風送香氣。

現下還是午時末,日頭實在炙熱晃眼,站在階前的宋孜虛虛眯了眯眼睛看見前頭隐隐有幾人駕馬而來,忙回頭對着在門前蔭處乘涼的老夫人等人道:“母親!應是三弟和行安來了!”

幾人聞言,忙走到階前,宋晏寧雖是小輩,但是府內唯一的嫡女,也站在了陸瑜和老夫人身邊,翹首以待。

日光曬得人眩暈,宋晏寧擡手在額前擋了擋,一看真是父兄,笑意盈盈對旁邊的陸瑜道:“阿娘!真是父兄!”

陸瑜自然是見着了,心亦是不受控制的怦怦跳,眼神明亮道:“瞧見了,瞧見了!”

站在陸瑜身後的邱氏面上淡淡扯出一笑,心下幽嘆,陸瑜家世清貴,三弟又從未納妾,現下能給陸瑜撐腰的,都回來了,哪還能跟人比?

宋竭宋晏舸勒馬,現下見到至親,到底是不在淡然。宋竭面色紅潤,看起來喜不自勝,先深深看了眼老夫人身邊的陸瑜,才陡然跪下:

“孩兒不孝,勞母親母親牽腸挂肚多年,未曾在跟前盡孝。”

宋老夫人忙伸手将人攙起來,眼眶還是沒忍住蓄了些淚,轉手又攙着旁邊跟着跪拜的宋晏舸,拍了拍兩人的手,只道“好,好。”

宋晏寧見此亦是暗自紅了眼眶,忙用絹帕拭去。

宋竭轉眼見宋晏寧,宋晏寧忙跪身見禮,忍着哽咽道:“父親......”

宋竭将人扶起,幾年未見的姑娘現下已經婷婷袅袅,再次感嘆,最後只道:“.....聲聲,都這麽大了。”

随後挨個敘舊一番,還是陸瑜先反應過來,拉着幾人道:“日頭正盛,不若去花廳閑坐,侯爺和行安也先去休整一番。”

宋竭看了眼母親和有些病白的幺女,告罪道:“是兒子疏忽,那便快些進去,可莫要被這毒日傷了身子。”

宋老夫人聞言卻道讓兩人先行休整歇息一番,知他們兩人有軍情在身,自然是快馬加鞭趕回京都,又是暑熱又是甲胄裹身,再是鐵打的身子也少不得勞累。

留風堂拜見了父母,宋晏寧亦步亦趨跟着宋晏舸出來。

宋晏舸回頭,還生怕小妹沒怎麽與他相處,怕兩人會生分,現下一看倒是不必擔憂這麽多。

宋晏寧擡頭,見哥哥看着自己一笑,公子朗朗舒華。

宋晏寧眨眼,腳步輕快的湊上去,笑道:“還未曾恭喜哥哥,得勝歸來,大靖最年輕的将軍!”

宋晏舸見小妹如此頑皮,笑意更甚。倒是腳步頓了頓,帶着宋晏寧到小亭陰涼處,旋即擡起手腕,宋晏寧才見微微漏出一絲紅線,面露訝異。

宋晏舸将腕上的平安墜解了下來,遞到宋晏寧面前:“有母親和小妹求的墜子保佑,我自然是平安歸來。”

宋晏寧眼神恍惚一陣,這墜子,是前年她方回來時,母親與她去寒山寺求大師開光的,而後捎去了北乞,只盼着哥哥初次領兵打仗能得勝歸來。

行安,行安。和她的朔風覆北乞,聲聲在遠思,都是父母在大靖與乞伏戰事中對他們兩人的期待和祝願。

宋晏寧伸手接過,指腹微微摩擦,兩年了,線繩看得出是磨損了些。

但可以看出墜着的麒麟墜子被磨得越發潤滑。怕是每次出行都像是方才那般,将之好好的折在袖口裏,見不到一點風吹日曬。

宋晏舸沒忍住,擡手揉了揉宋晏寧低垂着的腦袋,挽了發髻,卻只釵了個扇形的竹節小簪,果然,掌心下毛茸茸的。

岸雨和宋晏舸的近侍紀平見此也不禁感慨,有些濕了眼眶。

宋晏舸看了看小妹有些病白虛弱的面龐,道:“這墜子倒是靈驗得很,今日就轉贈給小妹,希望聲聲長命無虞,安穩一生,幸福一生。”

宋晏寧聞言,眼底一深,遞了回去:“不,此物還是哥哥留着。”

她沒忘記,前世哥哥确實是給了她,她确實是家裏遭罪最少的,但她只想保佑哥哥。

見宋晏舸有些錯愕,宋晏寧陡然反應過來,這一世,已經沒按着前世的軌跡來了,她會努力讓侯府讓親人長命百歲。

宋晏寧緩和了緊繃的臉,道:“既是護佑哥哥征戰四方的墜子,自然是哥哥留着,或是給未來的嫂嫂也成啊。”

後面一句就有些揶揄了。

宋晏舸好笑,但也伸手接了回來,哼笑道:“你倒是會說。”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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