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出走 ◇

◎留在我身邊◎

牧歌将一切都計劃好了, 她偷走了魏王手令,潛入地牢,本欲救孔瑜出來, 可是孔瑜看到她之後, 竟然微微笑了一笑,然後搖了搖頭道:“不走了,哪都不走了。許州就是我的家,我生根在這,我的族人也在這, 我又怎麽能做一個逃兵,茍且偷生呢?何況我能去哪?南方諸侯, 亦虎視眈眈,他們都不是真的效忠于齊國, 去哪都是一樣的。”

牧歌紅着眼, 有一瞬的失聲。她想勸孔瑜幾句, 可悲痛一下,她竟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孔瑜想要伸出手, 幫她擦幹眼淚。可他手上都是血污,太髒了, 不想碰這麽聖潔的她。

孔瑜始終與牧歌保持了一段距離,他勉力擠出一絲笑容,道:“死之前,還能再見你一眼,真好。”

牧歌覺得,再耽擱下去就要來不及了, 她上前欲扶起孔瑜, 孔瑜卻推開她, 搖了搖頭:“不必,時間不多,我們不要浪費在争執上面,我還有一些話,一直都沒來得及同你說。”

“牧歌,我想跟你說,我後悔了,那年中秋,若是我攔着你便好了。但是後來,我又無數次地想,嫁給魏琢,比嫁給我要好多了。最起碼,他能保住你的命,可是我,什麽都做不到,我連自己,都保護不好。”

牧歌半跪在那裏,哭得泣不成聲。

“我想起傅兄死之前說過的話,他說,齊國沒得救了。他讓我不要再掙紮,對魏琢俯首稱臣,或許還能保住身家性命。可我做不到啊。我們孔家,三代盡忠,若我舍棄陛下,我便是不忠不孝之輩。為了達成所願,已經犧牲了太多太多人,若我怕死便躊躇不前,那更是不仁不義。如今,能為齊國流幹最後一滴血,也算是死得其所。我死後,你不要哭。人終有一死,我只是任性地放棄了後面幾十年。”

牧歌終于喚出聲來:“孔瑜哥哥……”

孔瑜笑了,是那種發自心底的笑,他道:“我已經很久很久,沒聽到你這麽喚我了。當初陛下和傅皇後,要你施展美人計。事成之後,你怨我恨我,連看我一眼都不肯。那時候我想,你這輩子都不會原諒我了。”

牧歌搖了搖頭:“我不怪你,我後來想通了,此事并不是你的錯。”

“是我的錯,這兩年,我都活在愧悔裏。牧歌,你要好好的,和魏琢好好的。不管如何,魏琢都很愛你,很疼你。”即便是孔瑜不願意承認,可他還是紅着眼對牧歌道:“日後,哪怕齊國不在了,哪怕改朝換代了,你也依然是他的魏王後。牧歌,你從小就被教育着,要複興齊國。如今,為了這個大業,已經犧牲了太多太多人。我走之後,你不要再做什麽了。你就好好做你的魏王後,我希望你這一生,都能平平安安的。”

“亂世非你我之過,我們能做的實在有限。既然救不了世,便讓能救世的人去努力吧。牧歌,你不該再為無法完成的大業而浪費時間、心力,你有你愛的人,你還有你的孩子。你成立了新的家庭,你應該好好活着。”

孔瑜終于說完想說的話之後,便看了一眼牧歌的腳腕,他啞聲道:“你腳上的腳環,還是當初我獻給陛下的。如今,我想要一個痛快。牧歌,把它賜給我吧。”

牧歌搖了搖頭,她不能,她不能親眼看着孔瑜去死。

她身邊的人,她熟悉的夥伴,一個一個,已經都不在了。

而這個時候,周圍的燭火一下子全亮起來。

牧歌回眸去看,魏琢帶着人,來到了地牢,正滿眼複雜地看着她……

魏琢招了招手,陸休将軍便将魏修押到了牧歌跟前。

魏琢看着牧歌,忽然問她:“孤王的王後,你有什麽要解釋的嗎?”

那一刻,魏琢是希望她能解釋的。

然而牧歌沒有辯駁,她只是搖了搖頭,對着魏琢道:“任憑魏王處置。”

魏琢身後,也看不清是什麽人,只是叫嚣着要讓魏琢處置牧歌。

那人道:“魏王,不能容魏王後如此放肆。就是這個女人,害死了四位大人。幾位大人為您鞠躬盡瘁,您應該給他們一個交代。再者,這個女人還意圖害您。容這樣的女人在身畔,後患無窮啊。”

“是啊魏王,如今事情敗露,萬一她發起瘋來,再害了您可怎麽辦才好?她是齊國公主,咱們縱是不能殺了她,也不能讓她繼續留在您身邊。”

牧歌辨不清這些都是什麽人,她大約知道,這些人都是那四位謀臣的門生和宗族之人。

許是魏琢嫌他們吵鬧,便大吼了一聲:“都給孤王閉嘴。”

那群人頓時噤了聲,誰都不敢再言。

魏琢上前一步,紅着眼看着牧歌道:“聽見了嗎?他們逼着孤王将你送走,逼着孤王與你分開。事情都到了這一步,你還不願意為自己解釋解釋嗎?”

魏琢有意給牧歌一個臺階,只要她求情,只要她說,她一個婦人,她什麽都做不了,都是孔瑜和傅家合謀害死的四位大人,那麽魏琢便會為她推脫。

只要魏琢說她無罪,便無人再敢找牧歌的不是。

魏琢深深看着她,他見牧歌始終不肯開口,便焦急道:“你忘了你昨晚同孤王說什麽了嗎?你說你愛我,那都是假的嗎?”

魏琢知道,牧歌很聰明,他已經把話說到這裏了,牧歌一定會明白他的意思。

可是牧歌似乎,不想再為自己解釋了。

她正要開口,孔瑜卻奮力往前爬了幾步,看着魏琢道:“不必問她,她一後院婦人,什麽都不知道,這一切都是我做的,是我主使。是我知道郭策要去征糧食,又欲強納農家女為妾,便同村民商量好,在路上派人伏殺郭策。賈肅中風也是我幹的,是我買通了賈府的下人,又可以激起二公子的怒火。魏修是替我背的鍋。魏修沒想讓賈肅中風,他只是怨恨賈肅,想讓賈肅吃點苦頭,是我暗中加大了劑量,再加上賈肅本來就沉迷酒色,才會發病更快。程照也是我,是我給他的馬下了料,讓那馬半路發狂,再加上程照喝多了酒,本就意識不清,這才會中招。”

“至于那程池,也是我。程池此人太過謹慎,又沒有弱點,我想了那麽多的辦法,都沒能害他。所以,我狗急跳牆,安排人在宮道上伏殺。程池一定想不到,在宮道之上,居然有人膽敢下手殺人。我就是要出其不意,我要程池死,我要魏狗的四大謀臣,都死于我之手。”

孔瑜奮力說完,便掃了一眼魏琢身後的那群人,他狂笑出聲道:“果然,四大謀臣死了之後,魏狗的身邊都是一群蠢貨。賈肅,郭策,這可是名臣,他們的謀略,四海皆知。難道你們真的覺得,這一切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公主做的?”

那群人不敢再言。

他們不說話,并不是不想反駁孔瑜,而是他們摸不準魏王的态度。

萬一魏王就是想保牧歌公主,他們說了話,只會惹惱魏王。

牧歌正要開口說什麽,魏琢便上前一步,将人按在懷裏,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

随即,魏琢對着陸休道:“請各位大人出去,孤王有事,要單獨跟孔奉常聊一聊。”

四周終于安靜了下來,魏琢也緩緩放開了牧歌。

就在魏琢提着刀,準備走向孔瑜的時候,牧歌突然抓住了魏琢的手道:“魏王,我求求你,你饒他一命吧。孔家已經沒了,孔瑜已經不能再威脅你了。你放他走吧。”

魏琢紅着眼沒出聲,他甚至都側首看牧歌一眼。

可是牧歌居然朝着魏琢跪了下去,當她哭着求魏琢放過孔瑜的時候,魏琢終于開了口:“你還記得嗎?上一次,你也是這樣哭着求我,求我放過他。”

牧歌一雙眼哭得紅腫,可魏琢的心,也如割裂一般的疼。

他俯下身,面色凄楚地望着牧歌,一字字問道:“這些年,你有沒有真的愛過我?”

牧歌似乎想要開口,然而魏琢卻嘆了一聲,啞聲道:“我以為,傅皇後死了,你會絕了那般念想。可是你,還是聯同孔瑜,做那些無用之事。你們害了郭策的時候,我不是不知道。我是為了留住你,并沒有追究。牧歌,你那麽聰明,你應該看得出我對你的縱容。如今到了這地步,我可以什麽都不追究。我如今只求你,莫管孔瑜的死活,還有,留在我身邊。”

魏琢說完,便拔出手中赤焰刀,丢到了孔瑜腳下。

“你也算一代名儒,朝中重臣。如今,孤王給你這個機會,看在夫人的面上,留你全屍。”

牧歌想回身去攔,然而魏琢死死拽着她,捂住了她的眼。

孔瑜笑了笑,他的最後一句話是:“謝魏王成全。”

那之後,魏琢将牧歌抱回了院子。

夫妻兩個,一路上都沒有說話。

那之後半月,牧歌的失眠症,似乎又犯了。

她又開始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覺,而魏王似乎也比之前更忙了。

魏琢雖然有心陪在牧歌身邊,但是他最近有大事要辦,只能先以自己的事優先。

所謂大事,便是借機讓朝臣去海外求天書,而天書之上,需寫着齊國氣數将近,魏氏需承繼天命的字樣。

之後,魏琢便逼着牧和寫退位诏書。

魏琢不會殺牧和,他表示會給牧和一塊最好的封地,讓他後半生都衣食無憂。

魏琢還對牧和道:“孤王與岳父一家人,這天下交予自己女婿手裏,岳父大人應當放心。”

牧和微微一笑,他似乎早就做好了準備。只是當魏琢站在他面前,逼着他寫退位诏書這事,牧和還是問道:“歌兒最近好嗎?”

魏琢語氣淡淡:“她很好,請你放心。”

“魏牧呢?他可還好?朕也只見過那孩子一面,長得很像歌兒。”

魏琢深吸了一口氣,勾起嘴角道:“魏牧将是未來的皇太子,自然也很好。岳父大人以後若是關心外孫,可以來都城多看看他。想必,等孩子大了,也會想見見您這位外祖父的。”

牧和平靜地應了一聲,然後寫下了退位诏書,交由魏琢。

之後,牧和前往封地,魏琢特意允準,讓牧歌見她父親一面。

父女兩個本該有千般話要說,可臨行之時,牧歌只是勾了勾嘴角,那模樣,一如她未出嫁時乖巧懂事:“父皇,一路保重。”

牧和只是點了點頭,道:“照顧好自己,照顧好小牧兒。”

那日的風沙極大,迷了牧歌的眼。

天地之間混沌一片,牧歌只看到了滿目的黃遮雲蔽日,遮住了前路。

魏琢打算遷都洛陽,打算帶着牧歌一起走。

然而,從前四大謀臣的門生們,卻建議魏琢選妃,擴充後宮。

魏琢不日便要登基為帝,自古皇帝皆是三宮六院。何況如今魏琢膝下,只有魏牧一個孩兒。

那群大臣認為牧歌身子骨不濟,怕是不能像老魏王後那般,多為魏家開枝散葉。

魏琢對此事尤為頭疼。他知道,那群大臣們,不單單是真的為了他的子嗣着想,他們也想讓自己宗族的女兒,嫁給魏琢,搏一搏将來的體面。

再則,他們還是嫉恨牧歌當初害死了四大謀臣。

這筆賬,紮根在他們的心中,只等着有清算的一天。

魏王府舉家準備遷移至洛陽的途中,牧歌帶着花婆和魏王府的女醫,轉道去了遼東郡。

牧歌走之前,給魏琢留了親筆信,她說,相較于做魏琢的皇後,她更向往自由。尋一僻靜之地,她想修身養性,也治治郁症,望夫君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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