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再說 ◇

◎我是不是從未說過我愛你?◎

傅氏全族覆滅之後, 孔家也夾起尾巴做人。

南方各諸侯也為此寫文章大肆讨伐魏琢,魏琢對此并不在意。

魏琢也讓人寫文章昭告天下,說是傅家謀逆, 朝廷未誅滅傅家九族, 只是誅殺了傅家在朝的男丁,已經算是給了傅家面子。

再則,魏琢還聲辯,處置傅家的聖旨皆由陛下親筆所寫,與他魏琢毫無幹系。

那封文章昭告天下之時, 各地學子憤慨不已,他們認為魏王幽禁陛下, 逼迫陛下下旨,如今還要将罪過, 全部扣到陛下頭上, 實在是無恥之尤。

諸如這等言論, 魏琢聽到了也不生氣。老魏王在世之時,世人對魏家的罵名更甚。

南方諸位學子不在魏琢的管轄範圍, 魏琢沒辦法處置他們。

可北方諸學子,若對魏王處置有異議, 便皆以謀逆罪論處。

如此處置了兩個學子,殺雞儆猴,那些文人再有氣節,也都各個怕死,不敢再争辯了。

程照死了,從前魏琢帳下的四大謀臣, 也就只剩下程池了。

程池如今大權獨攬, 倒是好不風光。

倒是也有人提醒程池, 莫要太過狂妄,別忘了前三位大人的前車之鑒。

程池倒是全不在意道:“我那堂弟,本就好酒。我都勸過他多次了,他就是不聽。我與前幾位大人不同,我不好酒色,也不會武功,自然不會重蹈覆轍。再則,宮裏的陛下如今被魏王日夜看管,孔家人暫且也不敢輕動。至于魏王後,自打有孕之後,便一直在魏王府內養胎,魏王把人盯得很緊。若吾連這都害怕的話,還如何做魏王的謀臣?”

程照死後,許州确實安穩了半年之久。

孔瑜那段時日也是修身養性,從不與人争鋒。

直到,小公主誕下子嗣。

牧歌生産倒是很順利,有女醫在府上照看,再加上太醫院和神醫齊力,小公主不到一個時辰,便順利産下了男嬰。

魏琢終于有了子嗣,魏家上下都歡喜不已。

魏琢提前便安撫了乳母和一幹婢子照顧小世子,至于牧歌,只需在院子裏安心養胎。

而這一段時日,魏琢都安心在府上陪着她,寸步未離。

原本以魏琢的性子,與東南王開戰,他是一定要親征的。可牧歌有孕,他離不開身,便在後方鎮守。

夜裏,魏琢看着妻兒都睡在自己身側,竟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滿足感。

牧歌月子裏的時候,魏琢是親自在跟前照料的,每日花婆端上來的粥膳,也是魏琢親自喂到牧歌嘴裏。

漸漸的,連南方諸侯都聽說,魏琢對小公主,是真的很好。

當然,也有人懷疑魏琢不過就是做做樣子,博一個賢德夫君的名聲,好讓天下人知道,他娶小公主,并不是為着私心。

當然,對于這一點,魏琢從不誇耀,更不屑于将他和牧歌的夫妻事,昭告天下。

魏琢的孩兒的名字,便喚做魏牧。

朝堂之上,也曾因魏牧到底該随父姓還是母姓争論不休。

當今陛下膝下無子,這個外孫便是牧氏皇族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脈。

魏琢有立這個孩子為皇太子之意,哪怕追随魏家之臣子,也都認為這個孩子,理所應當姓牧。

畢竟當初,所有人都以為,魏琢之所以要做皇室的女婿,便是為着這個意思。

然而,魏琢駁回了那些人的奏章,其嫡長子,被冊立為魏王世子。

衆人見此,覺得可能是沒猜中魏王的想法,便上書建議,讓當今陛下,立女婿魏琢為皇太子。

然而這個建議,也被魏琢駁回。

魏王如今連當今陛下都不放在眼裏,一個區區皇太子,平白就讓魏琢矮了牧和一截。

如今,魏琢是高興了才喚他一聲父皇,亦或者岳父大人。不高興的時候,魏琢便喚他皇上。

魏琢連續拒絕了兩次立他為皇太子的建議之後,那些朝臣們,終于品出了一些味來。

當然,不止是朝臣,連牧和都知道,他這個皇帝,怕是要坐不久了。

魏牧百日宴的時候,牧歌的身體恢複得已經差不多了。

魏牧的百日宴大辦了一場,朝臣們皆要參宴,連孔瑜都不例外。

孔瑜已經不記得自己到底有多少時日沒有見過牧歌了。

如今牧歌已為人婦,他這個前未婚夫,自然是要避嫌的。

孔瑜給小世子親自打了一把長命鎖。

孔瑜除了喜歡讀書,便是喜歡打磨一些玉器銀器。

當他将長命鎖的盒子交到青尤手裏的時候,還特意遠遠看了一眼魏王世子。

孩子還小,原該是看不清容貌的。可孔瑜遙遙一看,便總覺得那孩子同牧歌長得一樣。

兒肖母,大多如此。

那一刻,孔瑜站在魏王府庭院之內,神思卻飄忽到了很遠之外。

他想,如果沒有那場風波,如果他能和小公主順利完婚的話,那麽此刻,孔瑜也該當父親了吧。

若是小公主生了兒子,便一定很像她。若是生了女兒,最好也是像牧歌才好。畢竟小公主那麽美,生下的孩子都該同她一般出塵才好。

程池站在孔瑜身邊好久,孔瑜都沒有回過神來。

程池忽然笑了一聲,在孔瑜眼前晃了晃道:“孔大人在想什麽呢?”

孔瑜這才回神,對着程池微微點頭道:“程大人安好。”

程池輕呵一聲:“恩,孔奉常也安好。”

程池盯着孔瑜那落寞的眼神,忽而笑了:“孔奉常是不是覺得很可惜?畢竟如今的魏王後,曾經可是您的未婚妻。”

孔瑜不欲與程池糾纏,他睨了程池一眼之後,便擡腳離開了魏王府,連宴席都沒用。

青尤将孔瑜送來的賀禮打開的時候,一旁的下人竟然不屑道:“這孔奉常雖是清官,可未免也摳了。這種禮物,放在尋常人家,都是拿不出手的。”

牧歌并未與那下人争辯,只是對青尤道:“小心收好吧,也是孔大人給孩子的一片心意。”

牧歌知道那是孔瑜親手做的,連上面的雕花紋理,都出自孔瑜之手。

從前孔瑜擺弄這些東西的時候,牧歌就在一旁看着。

牧歌的嫁妝裏,有幾根素銀簪,也都是孔瑜從前送她的。

哪怕牧歌與孔瑜之間沒有男女之情,可牧歌卻始終把他當成兄長來看。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孔瑜更是牧歌幼時唯一的玩伴。

所以牧歌知道,孔瑜此禮,重逾千斤。

當然,魏琢也聽說了孔瑜送來的禮物,他沒說什麽,只是擺擺手,讓手下人先退下。

如今這等情形,若是魏琢還要去在意一個孔瑜,未免過于小氣。

開席之後,那些男人們一桌,後院的女人們,便也聚在一起。

魏王府準備了曲水宴,魏家宗婦和朝臣家眷,都受邀參加。

曲水宴,顧名思義,便是臨水飲宴。曲水流觞,水邊設席障,乃是宮廷賜宴的一種。

牧歌身為魏王府主母,如今的魏王後,自然是要坐在高座之上。

老魏王後近日身子不太爽利,她只在長孫的滿月宴上出現,之後便去了洛陽休養。

如今牧歌是這魏王府唯一的女主人,朝臣家眷們,自然也是要上趕着巴結的。

牧歌也是在曲水宴上,見到了程池的夫人。

這許州人人都說,程夫人好福氣,因為程池大人此人不好女色,待其正室極好。

他們成婚十餘年,程池府中,連一個姬妾都沒有。

當然,程池在外也潔身自好,哪怕同僚慫恿,他也絕對不會去煙花之地。

程夫人上來遞禮之時,牧歌待她極為客氣。牧歌還送了程夫人不少府上的糕點,還說以後要同程夫人常常往來。

小公主氣質溫柔,看着和善,程夫人并未多想,便應下了。

只是後來回府之後,程池聽說夫人帶回去的糕點是魏王後送的,便讓她趕緊丢掉。

程夫人氣急,直接打開食盒,吃了一塊那栗子糕,随即她道:“多好吃啊,香甜可口。魏王後可是齊國公主,你怎可随意揣度于她?”

程池擰眉:“婦人之念,你忘了郭策和堂弟的死了?那賈肅至今還下不來榻,聽說連飯都得人一口一口喂,連屎尿都得人收拾了。”

程夫人不以為意,抱着食盒走出去的時候,還道:“這是魏王後的一番好意,你不吃我吃。再者,你也別忘了,人家公主也是婦人。若那三位大人真是公主害的,那便是你們這三個大男人無能。你一邊忌憚着婦人,一邊又瞧不上我這個婦人,這又是何道理?”

程夫人哼了一聲,轉身離開。

程池嘆了嘆,連忙追了出去:“夫人,為夫可沒有那個意思。為夫平日裏怕你還來不及。對對對,都是為夫錯了。不過那魏王後是齊國公主,自幼由當今陛下親自教養長大。她看着柔弱,實則心機深沉,不得不防。若真如我猜測一般,那三位大人都栽在他手裏,那我們從前這四大謀臣,倒是真不及人家厲害。”

“所以,你給我記住,以後從魏王府拿出來的東西,都要仔細查驗之後,再入口。這小心一點,總是沒錯的吧?”

程池和程夫人非常恩愛,這一點連牧歌都非常羨慕。

牧歌在魏王府舉辦第二次曲水宴的時候,依然表達了這樣的想法。

程夫人滿臉羞澀道:“我家大人為人正直,沒有那些花花繞繞的。他常說娶妻一個就夠了,多了他會心煩。他也是怕麻煩吧。”

程夫人說完,便也笑着對牧歌道:“魏王也只有魏王後一個,我等羨慕還來不及呢。”

那日曲水宴結束之後,牧歌便召來了青尤,道:“你待會兒就說我累了,以後曲水宴,就不辦了吧。”

青尤怔住,忙問:“公主可是想好了如何對付?”

牧歌搖了搖頭,道:“不成,沒辦法從內院下手。程夫人和程大人非常恩愛。程大人本身,也沒什麽缺點。從外部入手,也很難。再則,他現在十分謹慎小心。一切陰謀在他面前都無所遁形。青尤,你想辦法通知孔瑜,就說我已無對策,讓他自己想辦法吧。”

青尤應了一聲,神色落寞地走了出去。

待青尤走後,牧歌也嘆了一聲,她抱着手中的魏牧哄着,心裏一陣悵然。

齊國的氣數盡了,齊國皇室,救不了了。

若想翻身,除非此刻魏琢對牧和俯首稱臣,并将手裏全部權力交予牧和。

但是牧歌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如今這半片江山,都是老魏王和魏琢打下來的。他怎麽可能甘心将心血拱手讓人。

何況魏琢此人,野心勃勃,一直想要蕩平南方諸侯,一統天下。

他之所以留着齊國皇帝,不過是為了收攏齊國舊部,讨伐南方諸侯之時,亦能師出有名。

或許再早一點,在老魏王還沒有迎齊國皇室入許州之時,齊國的氣數,便已經盡了。

牧歌深閉上眼。她雖然不摻和前朝之事,也不知魏琢如今都信奉哪幾位謀臣,不過那三位大人的死,似乎并未對魏琢産生任何影響。

所以在牧歌看來,程池死不死,都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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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沒過兩個月,程池還是死了。

而且,刺客十分猖狂,就在程池上朝的宮道上,将人擊殺。

刺客死之前,說要誓死維護齊國,便飲毒自盡了。

魏琢勃然大怒,發誓要找出這幕後主使。

一時間,皇城人人自危。

魏琢是次月子時,派人上門将孔瑜押送至天牢。

一夜的嚴刑拷打,孔瑜已經看不出人形。

可孔瑜是個硬骨頭,無論用了什麽極刑,他都硬撐着,一句話都沒說。

牧歌得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是第二日的晚上。

魏琢雖有意讓人瞞着牧歌,可是這麽大的事,府裏都會讨論。

那些人說,孔府上下,連帶着下人都被抓了起來。

魏琢揚言,無論如何都會給四大謀臣的死一個交代。

學子們若敢有為孔瑜進言的,一律以同罪論處。

如今,能救孔瑜的,只剩下牧歌。

牧歌本想親自去前廳找魏琢,給孔瑜求情,然而走到半路,卻被魏修攔了下來。

魏修是五日前回到許州的,是孔瑜出事之前,親自給魏修寫了信,讓他回到許州之後,無論如何都要攔住牧歌,不許牧歌給孔瑜求情。

魏修道:“之前郭策的死,賈肅中風,還有程照的死,那些人早就懷疑到了你頭上。若你不是魏王後,若你不是齊國公主,這群人早就将你也抓了起來。可是公主殿下,你知道嗎?若是真有證據,證明你也與此事相關,那麽就連我大哥,都保不了你。”

“他若為了此事保了你,他以後該如何同手下交代。一個心向齊國皇室的女人,誰知道她下一柄利劍,會落到誰的頭上?而且許州人人皆知,當初你與我大哥的相逢,便是去大帳內刺殺于他。我大哥是很愛你,但是與他的野心比起來呢?于這天下比起來呢?你現在去求他,就等于是為了孔瑜,放棄自己的命,放棄了他。而且就算是如此,你也保不住孔瑜。”

牧歌哭着道:“那你要我如何?難道讓我眼睜睜看着孔瑜去死?”

魏修怔在那裏。

他從沒有見過如此鮮活的牧歌,她自打嫁入魏王府之後,便一直壓抑、謹慎,哪怕是面對魏修之時,她亦不曾露出真情實感。

魏修忽然就想起了魏琢曾經的話,魏琢曾說,她曾跪在自己面前,哭着求他放過孔瑜。那麽,如今你深陷險境,她可曾為了你這般?

魏修也是此刻才明白,孔瑜于牧歌,終究是不同的。

他們懂得彼此,所以孔瑜才在入獄之前,寫信給魏修,讓他無論如何,都要攔住公主。

“公主殿下,別犯傻了。此番大哥已經動了殺心,為了平息衆怒,孔瑜必死無疑。你能好好活着,好好做這個魏王後,便是孔瑜最大的心願。”

牧歌知道魏修的意思,她站在那,躊躇許久,最終,她噗通一聲,對着魏修跪了下去。

這一跪,可給魏修吓了一跳。

然而牧歌只仰起頭,紅着眼,深深望着他:“魏修,我只能求你了。請你想辦法,保住孔瑜一命。他是奇才,更是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兄長,他是我的親人啊。母後一家出事的時候,我被困于魏王府,不通消息,不得相救,我已經愧悔至極。若是孔瑜也死了,那我在這世間,就真沒什麽指望了。”

魏琢不會殺牧和,哪怕魏琢将來有一天,真的要謀朝篡位,他也會為了名聲,為了老魏王留下的遺言,給牧和一個去處。

可孔瑜不同,若魏琢真的動了殺心,他不會放過孔瑜的。

魏修蹲下身來,望着她道:“公主殿下,你愛我大哥嗎?”

“我想,我是愛他的。可我心裏卻明白,他對我的愛,只限于我好好做這個魏王後。若是一旦我觸及到他的利益,他也許不會殺我,但是此生,他都不會給我自由。二弟你知道嗎?這魏王府太壓抑了。這個魏王後,我亦做的不開心。我是齊國的公主,可是将來,魏琢篡位之後,封我以皇後之位,我又要如何自處?如何面對我齊國子民?”

牧歌從未如此放肆哭過,她跪在那裏,哭得泣不成聲。

魏修終是忍不下心來,他嘆了一聲,道:“罷了,我來幫你。不過需要大嫂與我裏應外合。我只能說我盡力,到底能不能保住孔瑜的命,我也不知。”

牧歌和魏修已經做了完整的計劃,如何劫獄,如何讓人在外接應,牧歌都已經準備好了。

事發頭一天晚上,牧歌讓花婆把孩子抱走,她親自給魏琢做了兔子糕,要與魏琢單獨用一頓晚膳。

魏琢吃得很開心,還誇牧歌做兔子糕的手藝越發好了。

夜裏,牧歌也殷勤侍奉。

她心裏有種預感,也許,這便是她與魏琢最後一次歡悅了。

她不是一個好妻子,嫁給魏琢近兩年的時間,她都學不會侍奉,反而日日都要魏琢侍奉于她。

她從前任性的時候,也曾對魏琢大呼小叫,還對魏琢破口大罵。可是這些,魏琢通通都沒與計較。

不僅如此,魏琢還哄着她、縱着她,一切都由着她高興才好。

許是牧歌侍奉得太賣力,魏琢伸手将人撈了起來,他擰眉道:“若是覺得不舒服,倒也不必如此。”

牧歌慢慢向上,趴在他懷裏問:“夫君,我是不是從未說過我愛你?”

魏琢深吸了一口氣,黑暗中,他慶幸牧歌看不清自己的表情。

半響,魏琢才笑了:“的确未說過。”

牧歌小心吻着他的唇,輕聲開口:“我愛你魏琢。”

魏琢翻身将人壓着,一聲聲哄着:“再說一遍……”

“魏琢,魏……琢…我愛…你……”

“再說……”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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