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青梅竹馬
“廠臣既然知道我的意思,為何不肯幫幫我呢?”衛辭似乎還是有些不死心,嫁到建安去,她連想都沒想過,可眼下她能找什麽人幫她呢?眼前的這位,橫豎是有能力的,可到底這麽樣才能讓他心甘情願的幫她呢?
他的視線在她臉上停留了好一會,斂起心神道:“臣向來辦事,有舍必有得。公主既想得到臣的幫助,又有什麽拿來換的呢?”
她見他松了口,心下喜悅,覺得事情總還有轉圜的餘地,他既然都這樣說了,那也動了要幫她的念頭,她想也不想的就脫口道:“廠臣要什麽,我有的都給你!”
他爽朗地笑起來,好像聽見了天大的笑話一般,眯着眼朝她,“臣叫公主以身相許,怎麽樣?”
話一說,她立馬僵住,定定的望着他那張皮笑肉不笑的臉,這算什麽?他是太監,就算她以身相許了又能怎麽樣,不過這話她沒敢說得出口,讪讪笑道:“廠臣又說笑了,你太不正經了!我是誠心誠意的想叫您幫我的。”
他故作喪氣,哀嘆道:“果然公主打心眼兒裏沒想依靠臣,想想也是,臣是太監,總歸是個不完整的男人,公主連燕王那樣的人都瞧不上,又哪裏能瞧得上我?雖說臣是掌印,還是東廠的都督,宮裏宮外的那些人都怕我,可背地裏不定怎麽笑話我呢?想着公主能與那些人不同,現在看來,也是利用臣,真是叫臣心寒啊!”
七七八八,他倒起苦水來了,衛辭急的忙擺着手道:“不是的,不是的廠臣,我沒有瞧不上你!您可比那些個正常的男人好多了,要本事有本事,要臉也有臉,這要是擱到外邊,不知道多少姑娘巴着你不放呢!”
他緩過神來,“是麽?這麽說,那公主是不嫌棄臣是太監,願意以身相許了。”
衛辭覺得自己被繞進去了,抓耳撓腮的想措辭,歪着腦袋道:“也不是這樣的意思……”
“說來說去,公主還是嫌棄臣,既這麽,就不多叨擾公主休息了,臣告退!”說着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就徑直出了船艙。
她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覺得自己好像被戲耍了。
陸淵出了船艙,被漆黑的夜包裹着,瑩然月色中,依稀還能看見他彎起的嘴角,他似乎永遠都是這副面容,似笑非笑,用一對琥珀眸子打量人。他壓根兒就沒打算要幫衛辭,只是想看看,人都了絕境都會做出些什麽決定,可她似乎和旁人不一樣,和他這樣的人也不一樣。
也許她還沒到真正的絕境,倘或真有那麽一天,她會為了下死心不嫁燕王,興沖沖地跑來和他做對食麽?
他啞然,自己放在她身上的心思太多了……
人到了絕境的時候,什麽時候都會做得出來。
福船入了夜,剛過了滄州。舟車勞頓,人就算是什麽都不做,光躺着也會疲勞,連續走了兩三天,衛辭便覺得有些煩悶,每天就只能在這寸把點的地方挪騰,人都要憋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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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你就消停點吧,這才幾天就受不住了,到蘇州得要個把月呢!”病嬌端了一疊面糖,轉過身瞧見她趴在舷窗上,道:“快把簾兒放下來,仔細待會頭暈。”
暈船可不是一件好受的事兒,胃裏颠來倒去,真叫人煎熬!
衛辭捏着一塊面糖放進嘴裏,皺眉道:“真甜!”連忙啐了出來,“病嬌,你什麽時候弄這個東西了,不知道我不愛吃甜的麽!”
“這是督主差人送來的,咱們現如今在船上,比不得宮裏,凡事就将就着點。等靠了岸,咱們還能下去溜達溜達呢。”
她深深嘆了一口氣,四仰八叉的癱在床上,看着床頂上的帳子,來來回回,晃晃蕩蕩。
“對了病嬌,船上有紙筆麽?”她忙的坐起來,問道。
病嬌指着床頭的朱漆百寶櫃,“在那裏頭呢,你要寫什麽?”見她不理她,她冷哼道:“不說我也知道,不就是那個叫什麽雲華的麽?”
她一愣,擡頭望她,問:“你怎麽知道的?”
病嬌哼唧了聲,蚊子似的聲音,“你都寫了多少回了?我說主子,書信來往的事兒不靠譜,再說了,你給他寫了這麽些年的信,他可有回過一封給你?”
衛辭在心裏嘆氣,病嬌說的對,他的确從來沒回過一封信給她。雲華是她在蘇州時的青梅竹馬,他們家就住在她家的隔壁,小時候也在一塊玩,光着膀子在一條河裏戲過耍,這樣算來,比青梅竹馬還要深。後來她離開蘇州被接到郢都的時候,臨走前他說過等她回來,娶她做老婆。
可是一進宮,就像是進了牢籠,哪裏還能見面。日子一長,越發想的緊,索性買通了廊下家的小太監,想辦法傳一封兩封書信回去,可畢竟蘇州離郢都千裏遠,也不知書信送沒送到,總之她從來沒收到過回信,連那天在重華殿後頭遇上陸淵也是為了這件事。
她想起那些日子,有些感傷,不死心地狡辯道:“沒準那些信他根本就沒收到,又或者那幫小太監收了銀子根本沒替我送信。”
“要真是有心,哪裏輪到您寫信給他,早就巴巴地趕來郢都找了!想想你都十六了,他也老大不小,沒準兒孩子都有了!你還在這費心思給他寫信做怨女,沒準人家一早就沒打算做癡男。”
她提起筆的手,聽見病嬌的話,遲遲沒寫出一個字,墨汁滴在紙上暈開一團黑墨,她氣得撂下筆,恨喊道:“他說過要等我的!”
“男人的話最不可信,現如今你做了公主,他即便是謀個一官半職的,也沒資格來娶您。要我說,與其等着別人給你編排別的,還不如現下嫁給燕王,建安的日子雖說苦了點,可燕王到底也才二十出頭,在藩王中算年輕的了。橫豎這個不嫁,下個還不如這個呢!”
病嬌心裏其實早就想說出這些話了,她知道主子的心裏一直沒什麽打算,宮裏的那些事她看得多了,從前她跟着雲錦公主的時候,就知道大郢的公主,婚事都由不得自己,不管是嫡親的,還是受封的。嫡親的還好些,好歹是自家的,選親的時候好歹也會顧忌點,像衛辭這樣的,只能做政治的犧牲品了。
她心裏一團糟,以前從沒想到過這些事,稀裏糊塗的在宮裏過了四五年,什麽也沒為自己打算過,現在落到頭上,才知道死到臨頭了。
可她能怎麽辦?除了等死又有什麽辦法,難不成投死在這運河裏頭麽!
死了倒還一了百了了,可偏偏她連死都做不得主,這船上的每一個人都要興師問罪,陸淵是頭一個!連死了都要禍害人,果然她這人是一點用處都無,連太監都看不上她。病嬌說的一點沒錯,就算不嫁燕王又能怎麽樣,逃得了這一個,逃得了下一個麽!
她越想越灰心,索性拖了鞋裹進被子裏,昏昏然的朝裏也不說話。
病嬌瞧見她不高興,嘆了口氣,知道自己說的話有些直接了,可是有些事情,早知道晚知道都是這個結果,不如讓她先有些危機感,好好地為自己打算一下。
靠近後半夜,衛辭突然嘔吐,臉白煞煞的沒一點兒力氣,本來白天裏沒怎麽吃東西,現下全都吐幹淨了,趴在舷窗上吹了好大一陣冷風,肯定受了涼。
病嬌吓得出去找陸淵,大半夜裏的,黑乎乎的船艙上忙進忙出,到處亂成一片。
陸淵穿着交領曳撒,估計也是從被窩裏爬起來的,衣服上皺巴巴的。掀了簾兒進來,也不避諱,坐在她床邊上,瞧見她難受的一張臉全都擰在一起,皺眉問:“好端端的怎麽病成這樣了,怎麽伺候主子的!”
聲音裏帶着隐忍的怒火,病嬌吓得連忙撲通跪地,“主子白日裏估計是吹了風,再加上有些暈船。”
“去打些熱水來!”
病嬌聽見吩咐,連忙下去打水,裏頭只剩下衛辭和陸淵兩個。
他擡手覆上她的額頭,試了試溫度又在自己頭上摸了下,确定沒發燒才歇了口氣,估摸着就是沒出過遠門,一時舟車勞頓,身子有些吃不消。
為她掩了掩被角,忽然發現她手裏拽着一封書信,他抽出來見上面寫着兩個字——雲華。
嘔——
她突然掙起身子,趴在床邊吐起來,肚子裏沒有吃食,吐出來都是酸水,猛地咳嗽着。他擡起手替她捋着背順氣,輕拍後背道:“都吐出來就好了。”
衛辭這才看見是他坐在旁邊,而她正好趴在他的膝上,酸水全都吐在他的皂靴上,掙起身子,嘴角好不容易扯出一個笑來,配着她那張慘白的臉色,倒讓人心生憐惜,孱孱弱弱道:“我把廠臣皂靴弄髒了。”
他沒在意,只覺得膝上有東西硌着,柔柔軟軟的,忽然知道那是什麽的時候,微微紅了臉,淡淡說了聲沒事,将她又扶回了床榻上。雙手按住她的額頭,食指在太陽穴替她按摩着,力度不輕不重,恰到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