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建安之行

陸淵本是奉命去建安采辦,帶上東廠底下的千戶百戶番子,不出兩個月也能回來了。可如今帶上了衛辭,一路上磕磕絆絆,免不了要耽擱些時日,至于歸期,似乎也不定了。

一大早,衛辭帶着病嬌在重華殿門口候着,陸淵沒來,派了孫啓壽,一路将她們送到了涿郡。時下是七八月裏,郢都刮東北風,順風乘船要比馬車快得多,再說靠着運河,一路暢通到底,要省不少事。

“督主吩咐過了,說送公主到碼頭自有人接應。這回出發乘的是福船,吃水有丈來深,随行的人都在一條船上,不免人多嘴雜,公主上了船盡量就待在艙裏,外頭亂糟糟的,都是些五大三粗的東廠番子,免得沖撞了公主。”孫啓壽駕着馬車朝前趕,督主平時行事機警,這回船上又多了個公主,那些東廠番子與太監不同,都是真真切切的男人,自然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

出了宮,衛辭覺得渾身上下都活泛起來了,果然待在宮裏面,整日沒精氣神,人都閑散出病來了,聽見外頭孫啓壽的聲音,也沒放在心上,只興奮的一門心思說好,全然不顧什麽安危,只巴不得趕緊上了船飛回蘇州才好。

馬車走了約摸一刻鐘,到了涿郡碼頭。風漸漸刮起來,吹着人臉濕潤潤的,衛辭下了車,看見岸泊上停歇着大大小小無數的船只,一眼就望見那只說的最大的福船。老遠望去,船頭上負手站着的人是陸淵,風吹起他的曳撒,鬥篷一樣吹散開來,讓人心生畏懼。

“公主,那奴才就先回去了。”孫啓壽朝她掩了掩身子,拾起地上的小杌子放回車內。

病嬌問他,“公公不随我們一塊兒走麽?”

孫啓壽笑道:“督主走了,宮裏沒個人料理不成,再說了,有督主跟着,公主也不必擔憂。”

前頭派了人接應,帶着衛辭和病嬌往碼頭口去,一路走到寶船邊上。寶船果然是大,一擡頭有兩三層小樓那麽高,船上放下木旋梯,衛辭往上爬,畢竟常在深閨中,梯度又大,爬得還是有些吃力。

快到頂時,上頭伸出一只手來,她順着擡頭往上看,見是陸淵,抿嘴一笑以表謝意,下意識的就要拉住他的手往上使勁,可手到半空中忽然愣住了,她望向底下河水飛濺,有些惶惶,思慮再三,最終還是拉住他的手上了甲板。

他看見她的猶豫,心裏自嘲一笑,托着她的小臂輕聲道:“臣要是想害公主,也萬萬不會是這樣愚蠢的法子,說到底,臣還是挺會憐香惜玉的,公主俏麗活潑,臣怎麽舍得下心呢。”

衛辭頓時覺得小臂上有千斤重,端着不是,放下也不是,腦子裏忽然想起他和鄭貴妃的傳聞,似乎覺得哪裏有些別扭。這廂想着,身上忽然一重,多了件鬥篷披風。

“船上風大,公主得穿嚴實了。”她這才反應過來,是他在給她穿披風,他踱到她面前來,和她面對面,擡手在她脖頸處系繩子,微涼的手指不經意間滑到她的下颌,只覺冷的刺骨,讓人哆嗦。

她一駭,連忙退後了兩步,面紅耳赤,擡手道:“我……我自己來。”

“公主當心!”腰間突然橫了只手,衛辭更加緊張了,原來她就站在寶船邊上,再後退就掉到河裏去了,吓得心裏砰砰直跳。

陸淵訝然,見她不自然的不敢看他,抿嘴憋着笑,到底是黃花大閨女,面子薄,他故意呲噠她,“怎麽了,臣伺候得不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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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連忙擺擺手,拉着病嬌就要走,一面又道:“不,不是,只是廠臣不必事無巨細親自來,我皮糙肉厚,病嬌陪着我就行了,廠臣有重要事還是先忙正事要緊,我在船上能解決吃喝拉撒就行了。”

他一笑,畢竟不是宮裏長大的正兒八經的公主,沒那麽嬌慣,可好歹也是鎮國公的嫡親女,怎麽毛頭小子一般。

“公主這話就見外了,臣本就是奴才,伺候人的是本分,臣怕底下人伺候的不好,煞了公主的性兒。”一面說,一面又擡手給她系披風。

衛辭無奈,人家都做到這份兒上了,再推脫就要惱人了。她心裏納罕,怎麽倒變了個人似的,真是奇怪!

上了船,衛辭和病嬌就躲到船艙裏。雖然她是生長在南方,可南方這樣的大船也不常見,乘的都是舫船。這樣大的福船,她還是第一回見過。

“主子,我今兒瞧着你和陸掌印的關系好像不一般。”病嬌雙肘抵在桌上,眯着眼問她。

衛辭正喝着水,一口全噴了出來,氣道:“說什麽屁話!那種人是能靠近的麽?”

病嬌一臉嫌棄的撣着身上的水漬,不以為然,嗤道:“那怎麽了,我就覺得督主人挺好的,你看看這屋裏準備的多齊整,你要是能和他打好關系,咱們以後在宮裏橫着走都沒人敢攔!”

她想了想,話是這麽說,可關系是那麽好認的麽?她想起外面那些傳聞來,拉着病嬌道:“病嬌,你知道東廠裏人皮模具是怎麽個方兒?”

病嬌搖了搖頭,“你問那些做什麽,怪吓人的!”

“吓人的還在後頭呢!那些個番子将人埋在土堆裏,只露出一個頭來,在頭頂上用刀劃拉個口子,往裏灌水銀,人不定怎麽煎熬,直到受不住,整個身子從頭頂的口子裏光溜溜的跳出來,最後只剩一張皮留在土裏。”

啐!

病嬌聽得心頭發嘔,駭道:“主子,你打哪兒來聽得這些個惡心人的東西,真是惡心死人了!”

衛辭倒來了興致,拽着她不放,“我跟你說,你瞧陸淵那張妖孽臉,禍國殃民,一看就不正經,別的哪裏來的偏方,害了多少人!”她說的神乎其神,突然啊了一身,指着病嬌道:“我瞧你這眼睛跟他倒是挺像,別的晚上來找你!”

病嬌被她吓得帶了哭腔,咽了口唾沫,“我的主子,你別唬我,督主明明是丹鳳眼,我是眯眼。”

她扶正了她的額頭,仔細看了她的雙眼,點了點頭道:“我瞧着都差不多啊。”

“臣倒是跟公主挺投緣,莫不公主行行好,舍了這張皮給我罷!”

身後突然傳來陸淵的聲音,衛辭吓了一大跳,立馬從杌子上跳起來,他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公主的閨房是一個太監能随便進的麽?事先不知道要通報一聲的麽!

真是多行不義必自斃!

她騰挪到他邊上,幹笑着來回甩着兩只胳膊,道:“廠臣說什麽呢!我在跟病嬌鬧着玩兒呢,我就是吓唬吓唬她。”

病嬌頓時黑了臉,眼淚都在眼眶裏打轉,怨憤的看着自家主子,她倒是怕督主,一見到人家就跟貓見了耗子似的。病嬌氣的扭過身子就出了船艙,主子雖然不仁,可她這個做奴才的不能不義,臨走前朝着一旁的陸淵道:“督主,我家主子今兒還念叨你呢!說您長得玉樹臨風,傾國傾城,她見了都要傾倒的。”說完橫看了一眼衛辭,就出了船艙。

陸淵不以為意,長長的哦了一聲,乜斜着眼望向她,背手道:“原是這麽回事麽?”

看着他那張陰陽怪氣的臉,衛辭心裏早将病嬌罵了一千二百遍,她不過是跟她鬧着玩,她倒把她往火坑裏推。現在倒好,捅婁子了!

“臣倒不知,公主心裏這麽惦記我,倒叫臣受寵若驚了。”

他像是變了一個人,從上了船,總是有意無意的撩撥她,這是慣用的伎倆麽?她倒有些鬧不清楚了,在宮裏的時候,面冷心冷的叫人害怕,可這會子總動不動就不正經起來。突然想起他和鄭貴妃之間的乾坤,莫不是這‘本事’就是在她那兒練就成的?

她沒由來的渾身害臊,臉頰漸漸紅起來,支吾道:“廠臣就別調笑我了。”

在宮裏頭見慣了各種各樣的女人,她倒和鄭貴妃不一樣,許是經常不見人事的緣故,連笑都帶着些許純真,就像一汪清泉似的。大風大浪之下,涓涓細流也同樣賞心悅目。

“看來公主在船上的日子比宮裏頭惬意,人人都說宮裏頭好,榮華富貴享不盡,公主倒是看得開,一心想要出去,往後要是嫁到西南去,豈不順心。”他踱到邊上,用銅剔子挑了挑燈油,漫不經意說道。

她悻悻怔了一下,滿面桃紅的臉色頓時變了。他這話像是故意說給她聽似的,她心裏怎麽想,難道他還不知道麽?

“出狼窩進虎穴的道理,廠臣在官場上打滾了這麽多年,懂得的肯定比我多。”

陸淵細細斟酌她話裏的語氣,他倒是小瞧了她,索性開門見山道:“公主是鐵定了心不嫁燕王?”

她不說話,算是默認。

入了夜,河面上刮起了風,船板底下河水咣當咣當的響。他原本以為找到了捷徑,如今看來,倒不是那麽容易的。此趟建安之行,本就是打探燕王的勢力,如今又有個送上門來的誘餌,可這誘餌到底成不成功,也不是他說了算,那燕惟如若是只有這點本事,也不會叫司馬家世世代代忌憚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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