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平生憾事
她駭得半死,雙手緊緊抵在他的胸膛,腦子裏一片混沌,急地掉眼淚,“你不要亂來!” 她從他咯吱窩下溜走,赤着腳站在地上,一面擡手抹淚一面哭喊道:“廠臣……你,你不能這麽對我!”
她吓壞了,這算什麽!突然明目張膽撲上來,她心裏沒有一點準備,他要與她做對食,他還說有經驗,他果然與鄭貴妃做了茍且之事!她腦子一片空白,事情來得突然,每回只要他一逾矩,她就一點轍都沒有,他似乎是她天生的克星,遇上了就沒有活路。
陸淵坐在床榻一動不動,手緊緊握成拳,瞧見她驚吓過度,嗤笑道:“說什麽掏心窩子的話?臣到底是太監,上不得臺面,也難怪公主不願意,臣沒有非分之想,從前做的那些事若是叫公主誤會了,那臣真是罪該萬死!”他低身下去穿皂靴,朱紅曳撒被窩的皺巴起來,他擡手一抖,徑直出了艙門,留下她一個人站在地上。
這下是徹底完了……
他生氣了,她将該說的不該說全都一股腦兒倒了出來,往後沒有她的好日子過了。
“主子,您……”病嬌從帳子外沖進來,她看見督主煞氣沖沖出去,知道事情必定鬧僵了,她扶着衛辭的肩,“您沒跟督主說麽?”
衛辭癱了下去,跪坐在地,哭笑道:“我以為他心裏有我,可結果只是草上露水經不得曬,他把我和鄭貴妃當一樣的人。”她拽住病嬌的衣袖,“病嬌,我不是嫌棄他,我自始至終都沒有嫌棄過他,我愛慕他,只是愛他這個人,可他的心裏不是這樣的。”
病嬌見她滑下去,知道她是徹底失了心,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她也鬧不清了。女人家眼皮子淺,掉進愛情的旋渦裏,要想往回拉就難了,人這一輩子能遇上幾個知心的人,這些天來,她都看在眼裏,喜歡一個人是瞞不住的,她狠下心對她道:“主子,心裏的羁絆最由不得人,你要是鐵定了心要跟他,索性就跟他說清楚,就算是沒結果也比您将來後悔的強,眼見着還有兩三日就到建安了,要是這事沒果,您也甭惦記着了,該來的跑不了,不該來的綁也綁不住,索性收拾收拾跟了燕王!”
衛辭錯愕的擡頭,她心裏作不下決定,病嬌說的沒錯,她似乎已經沒有退路了,可心裏到底什麽打算,難道她就這樣橫沖直撞跑進他的帳子,對他傾訴情意麽。
“我心裏七上八下,我怕他答應,更怕他不答應,可似乎他答不答應,我都沒有退路,他是宮裏的掌印,而我是挂名的公主,他如今的權勢全都是他一點一滴掙來的,我怕我會毀了他。”她心裏擔憂,她從未覺得自己這樣懦弱,下不來決心。
她心裏自然有顧慮,她不過孑然一身,就算沒有這樣的事,将來也會許配人家,可他呢?稍行踏錯便是萬劫不複,他有這樣的決心同她一起面對麽?她有太過的顧忌,沒法由着性子随意來。
病嬌苦笑,有的時候,你怕害了他,可他卻又怕拉你蹚入渾水來,人的緣分奇妙的很,來的時候不曾察覺,可走的時候似乎又只是一瞬間的事情。
“那主子現下呢?您心裏甘願麽?”她思緒飄向老遠,聲音裏帶着幽怨,“ 反正我心裏是不甘願的,我記得進宮那會,我也許了人家,他當時要與我私奔,我沒敢,我和主子一樣膽小,有很多的顧慮,可後來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再也看不見了。”
外頭太陽漸漸升起來,照進舷窗裏,打在地上一條長長的光亮,她不知道病嬌還有這樣的憾事,聲音漸低下去,她朝着她,“那他現在呢,過得好麽,成家了麽?”
她苦笑,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一進宮就是七年,哪還能再出宮呢?家裏人都死了,我還出去作什麽呢,可我心裏總不甘心,每回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我都在想,要是當時跟他一起遠走天涯,這會子我都不知道是幾個孩子的娘了,誰還願意窩攢在宮裏等死。”
她聽得心頭漸漸發涼,這樣錯過了是一輩子的遺憾,病嬌拉住她的手,定定望她,”主子,心裏有遺憾是一輩子的懊惱,我不想您将來後悔,您這裏瞻前顧後,可掌印呢,他心裏到底怎麽想的?你怕他冒險失了前程,可你又如何知道他不願意抛棄一切,帶你遠走高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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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辭心頭陡然一緊,這樣的念頭讓人心裏越發抑制不住,她想起他剛剛的神情,他是氣急了吧,走的那般決絕,依着他那樣不饒人的氣性,沒一把掐死她已經算萬幸了。
鬧了一天,還惹出病嬌不痛快的事來。她覺得自己越發造孽,引得所有人都不快,日子又恢複平靜,可誰的心裏似乎都不平靜。
福船照舊往南不疾不徐的行進着,夜裏估摸着再走一晚,明兒一早就要到建安了,她翻來覆去睡不着,擡手覆上床頭裏的木板艙,那上面似乎有溫度,許是白日太陽照了餘溫還未散去,她閉上眼睛,咚咚地敲起聲來。
一下,兩下……
像是敲在她的心上,沒有人回應,她能感受到以前他給她敲時的心境,他也許也盼着有人回應,可盼來盼去,等來的卻是她的冷嘲熱諷。
舷窗忘了關,風呼呼的往裏吹着,和着潮濕蓋住了她的臉,一夜無眠。
那頭,帳子外靜悄悄的,他的船艙外頭沒人把守,他一向不願意睡覺時有人在邊上站着,手指觸上那木板,陣陣咚聲就敲在他的指尖上,不知過了多久,那聲音終于歇下。
“廠臣,你也沒睡,對麽?”
他驚得轉過頭,望見衛辭趴在他床榻下,他下意識的坐起,怔怔望着她,艙裏沒上燈,黑乎乎的看不清,可那雙眸子在黑暗中似乎尤為明亮,他抿嘴不言,訝異她的出現。
衛辭見他不語,攀上他的榻,與他對視,“廠臣說過一直在我身後的,你要反悔麽?說話不算數,老天爺也不會饒了你。”
她竟來威脅他,他哼笑道:“臣說話向來作數,公主跑到我的帳子裏來做什麽?不怕別人撞見說閑話麽?”
他是故意的,他還在同她那日說的話置氣,她拉住他的臂膀,“那廠臣呢,廠臣不怕,我就不怕。”
她是什麽意思?是打算敞開天窗說亮話了麽,他斂神笑道:“公主是打算與臣做對食了?”
“我從來沒嫌棄過廠臣是個殘廢,這世上我已經沒有親人了,一輩子就那麽長,我不在乎別人怎麽看,這些話不跟廠臣說,等明兒一早下了船,我再也說不出口了!”她頭一回這樣孟浪,簡直讓他失措,“人生不就是一輩子麽?今日我還在這裏與廠臣話別,沒準明日就被逼着嫁給燕王,我遇上了喜歡的人,我想和廠臣過一輩子,我只想和廠臣一塊兒作伴。”
說不驚訝是假的,他沒曾想那些吓她的話竟讓她做出這番決定,算是意外的收獲,可驚喜之下更多的是悵惘,他拉她入懷,帶進床榻裏,窩在她耳邊道:“公主決定了麽?決定了就再不能反悔了,臣這裏容不得背叛。”
他沒再等她說話,徑直壓下腦袋覆上她的唇,細細密密簡直叫他瘋狂,她都能不顧一切說出這番話,那他還顧忌些什麽,“衛辭,選擇了這條路,就是亡命天涯的結局,倘若有一天會連命都不保,你會後悔麽?”
她怔了一下,她從來沒有細想過以後會是怎樣的,可倘若真有那麽一天,至少還有他護在她身前,她還怕什麽呢,抿嘴笑着,回應着他的吻,學着他的模樣細細輕啄,挑起眉梢,“我只怕我連累了你,我本來就這樣,可你不同,一切都是拿命換來的,你甘心這樣全都抛了去麽?”
“你敢拿命來陪我,那些又算什麽!”
開弓沒有回頭箭,周遭溫度驟然升高,腦子裏一片混沌,仿佛所有的血液都沖到了腦門上,她從來沒有這樣的感覺,擡手摟住他的脖頸,甜甜膩膩的觸感簡直叫她淪陷。
心跳像是要從心口跳出來一般,她趴在他胸前,聽着他如擂鼓的心跳聲,她知道他也緊張,他雖然不是男人,可這份悸動是人本性的沖動,她不敢再朝前一步,怕傷了他的自尊。
外頭腳步聲傳來,陸淵一驚,連忙拉過被子一蓋,擡頭望向門口,聲音沙啞道:“有什麽事麽?”
蔚千戶躬身,眼睛只盯着腳底,恭敬道:“福船一會兒就要靠岸了,屬下特來問督主,是停歇在西碼頭,還是東碼頭?”
東西碼頭各有講究,按理兒他是來采辦的,原不應驚動沿路官員,可偏偏這裏是建安,因問道:“燕王府可有動靜?”
照理福船一進建安,燕王府不可能沒有風聲,依着他在朝中的勢力,燕惟如不過區區一個異姓藩王,又有什麽能耐敢無視他,否則這趟江南他又何必親自來?
“燕王府還不曾有請帖送來,派出去的番子報說,東碼頭與往常一樣。”
身上突然傳來異感,下颌觸上她的發絲,他忍住細癢的感覺,甕聲道:“既如此,那就歇在西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