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驚喜哀愁

門檻子上的門簾兒被風刮的帶起來,露出兩只紅扇面的皂皮靴,他就站在門簾兒外,剛剛在甲板上他見她臉色不對勁,猶豫再三還是不放心,趕身起來瞧瞧她怎麽樣了。

這一番話叫他又驚又喜,又哀又愁。清濯的确是則盈的表字,只是這封信似乎來得不是時候,她連問都沒問,就私自下了死心要和他撇清。

他苦笑,關鍵時候她拎的很清,她不是鄭則盈,不會拼了命的無所顧忌不問後果,可他到底有些不甘心,若是他沒跟來,這番話是不是就永遠爛在肚子裏了,可捅破了他又不知該如何自處。他有太多的無可奈何,捅破了怕是連命也沒有了,天下之大,他們能逃到哪兒去。

生生的邁回腳,轉身往自己的艙裏走去,每一步似乎都很沉重。以前不管再怎麽棘手的事情,刀起刀落總能解決,可偏偏纏上她,讓他拿不起又放不下。

隔着船艙木板,擡手覆上,涼意習習觸上指尖。他知道她就在那一頭翻來覆去,他想敲兩下讓她聽見,告訴她他的心意,告訴她不是她想的那樣,可這樣又頂什麽用,躊躇再三,那咚咚聲終究是沒落下。

從姑蘇到建安的路程只有來時的三分之一,估摸着七八日也就能到了,可日子過得像度日如年。

她什麽胃口也無,歇在床榻上,他像是看破了一切,連着四五日沒來找她,這樣也好,扯破臉皮又有什麽好看的。

推開舷窗,運河上白茫茫一片,一大早起來沒看見病嬌,她靸着鞋子往外走,後廚艙裏亂哄哄的,病嬌一向愛湊熱鬧,肯定就在那兒。

“這個時間功夫要把握好,腌長了不行,腌短了也不行,要腌的剛剛好。”

“什麽閹長閹短,有你們這麽作踐人的麽!你以為他是自願的麽,他是被他爹逼的!”衛辭以為屋裏人在嚼陸淵的舌根子,想也沒想就沖進來罵道。

病嬌回過頭來,見她披散着頭發,腳下靸着鞋子,整個就蓬頭垢面的,嘴裏呼哧着氣兒,聽見她口裏的話,知曉她是為了督主,頓時明白三分,屋裏有不少小丫鬟,見着她沒由來的一通火都怔怔站着,她拉着衛辭道:“主子,襖子都沒套上怎麽就出來了,當心受了寒。船上那日從姑蘇請了個廚子,我見你最近胃口不好,想請教師傅做腌鹹菜呢。”她一面說,一面拉着她要回去。

衛辭霎眼望着臺子上黑乎乎的鹹菜灌,知曉是自己弄錯了,把‘腌’想成了‘閹’,果然心裏心心念念惦記着前幾日的事情,連自己都瞞不了,要說忘懷哪能說忘就忘呢。她闖進來的時候毫無察覺,可眼下要退出是好退出的麽!

轉過身,剛好撞見有人掀簾兒進來,她猛一擡頭,撞進他的眸子裏,清澈見底的讓她無地自容。

陸淵負手站在門簾兒上,一動不動掩着手觑她臉色,嘴角似笑非笑的向上揚,他肯定是聽見衛辭的話了,“公主越性發了好大一通脾氣,臣在後艙都聽得見,是誰惹您不高興了,臣一定将他們通通扔進運河裏喂魚。”

他明知故問,輕飄飄的兩句話,駭得整艙裏的下人心裏惶恐,她連忙擺手,道:“沒有人讓我不高興,是我自己不高興,不礙他們的事,我回去了。”

她似乎越來越怕他了,怕撞見他的人,怕瞥見那雙溫潤如璞玉的眸子,她恨不得整個人鑽進地縫裏,可偏偏總是在他面前出盡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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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腕被人捏住,她擡起頭來,輕聲呼道:“廠臣……”

“臣這些天忙得很,沒來得及親自伺候公主,這才幾天,瞧瞧公主都憔悴的成什麽樣了,連發髻也不梳。”他說的話再合乎情理不過,挑不出一絲錯來,可在她聽來,有意無意透着些許撩撥的意味。

她恨透了這樣不清不楚的暧昧,這算什麽?她這裏是獨一份麽,顯然不是,到底是她會錯意了,還是他故意的,她鬧不清,甩開他的手,急促道:“廠臣還是少來我的帳子,人多口雜的,我怕跳進運河也洗不清。”她撇也不撇,徑直出了門往自己艙裏去。

身後跟着人,不用說也知道是誰,橫豎這福船上數他最大,誰敢說一個不是!

她有些惱意,“廠臣要是有要緊事,還是先去忙罷,不用管我。”說完爬上床,拿被子蒙住頭。

良久聽不見聲響,連腳步聲也聽不見,只覺得榻上凹陷了一塊,她驚得坐起,“廠臣這是做什麽!”

他勾住她的裙擺,不讓她動彈,沒皮沒臉嬉笑道:“公主的榻上臣又不是沒睡過,怎麽還是這般毛躁?”

什麽叫又不是沒睡過?不知道還以為他常到她的榻上,見他又往裏挪騰了些,衛辭驚吓喊着,“廠臣快下去,病嬌還在外面呢!回頭叫人撞上像什麽,果真是叫我跳進運河也洗不清了。”

“洗不清就甭洗了,才剛公主說心裏不爽快,有什麽不順的,說給臣聽,臣替您做主。”他手裏緊緊拽住她的裙帶,生怕她跑了似的。那晚聽見她的話,他以為她撐不了那麽久不找他,可連着四五日一點音訊也無,到底還是他先忍不住了。

他靠的近,她害怕地緊緊扯住裙帶,心虛道:“我好得很,吃得好睡得也好,不用廠臣操心。”

他嗤笑,“是麽,每晚公主都翻來覆去,臣那頭可聽得一清二楚,臣敲木舷板的聲音,公主可曾聽見?”

聽見又怎樣?聽不見又怎樣?他大晚上的睡不着找人撩撥,還非得要她給他回應麽!

“廠臣雖說是內監,可我到底還未出閣,您這樣撩撥我算什麽呢?”她帶着些許的怒氣,他撩撥的人本事似乎是與生俱來的,可這樣不清不楚的對她到底什麽意思。

他見她生氣,不敢擡頭看他,颔首挑眉朝她道:“公主恨我麽?”

她一怔,恨?她心底裏有這樣的心思麽,她是該要恨的,他口口聲聲說護她一輩子,讓她依靠他,可一轉眼就全變了樣,她嗓音發啞沖道:“我遇見廠臣第一回,您就将我推進河裏,差點淹死我;第二回,在貞順門那回,你掐着我的脖子,連着兩次,我差點就歸西,你道我恨不恨!”

越說越委屈,眼淚巴巴兒往下掉,她沒法兒去質問他那書信上的‘清濯’,可心裏有一通氣兒,她沒處發,索性就将前事一股腦兒全都說了出來。

陸淵也一怔,他大約也沒想到她會提起這些事,平日裏他貧嘴的功夫誰也比不上,可今兒也不知怎麽了,他頭一回被她堵的說不出話來,撐手想了很久才道:“臣不記得了。”

不記得了?他倒是心寬,一句不記得就能将前事都抹去麽,她氣上心頭,“廠臣難不成要賴麽!”

“公主非要這樣無理取鬧麽。”他自覺已經很低聲下氣了,可她偏偏不依不饒。

他總這樣,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從前他說和鄭貴妃是身不由己,可私相授受飛鴿傳書又是怎麽一回事?有意無意撩撥她,這會子又來賴,拿了她寄給雲華的信,随身帶着她送給雲華的珠子……這一樁樁的事情他總要賴,她大喘着氣,仰臉吼道:“我無理取鬧?明明是廠臣做了虧心事,我寫給雲華那些信都在廠臣那裏,難不成你還要賴麽!還有那晚在後艙門檻子上,廠臣做的事情你自己難道心裏不清楚麽!總要賴,這些真真切切的事情你要賴到哪裏去!”

他被噎的說不出話來,臉頰憋得發紅,像是被人發現了天大的秘密,他是私自拿了她的書信,三年來,她寫給雲華的信兜兜轉轉全到了他那兒,他也不知自己到底發了什麽瘋,信裏寫的全是她周遭的瑣事,他像是魔怔了,漸漸期待起來,人一瘋便什麽糊塗事也做起來,床底下藏着一大摞的書信,他不敢叫人發現,總覺得他再孤獨,可到底還算有個人陪着他,盡管是一些平常瑣事,卻讓他心頭漸漸悸動起來。

有的時候,他也覺自己是病了,對一個人寫給別人書信的人隐隐期待起來,船艙裏相處這些日子,他越發陷得深,可陷得越深,他就越無法自持,像掉進了深淵。他開始貪戀,貪戀她能夠回應他,那晚上他無意聽見她的話,才知她心裏也有他,可直到那刻,他才知一切都發生的不可思議,明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可心裏總想靠近,哪怕跌入地獄,似乎也在所不惜,橫豎不過命一條!

可她呢?十六七的年紀,他狠得下心将她拉進這死胡同裏來麽,她已經很不幸了,從小沒了爹娘,往後許了婚事,也比跟着他強,跟着他,似乎沒有出路。

他咬着槽牙苦笑,“原來公主對臣誤會已經這樣深了麽?公主這樣沒皮沒躁,害的臣以為公主對臣芳心暗許呢。”他欺身壓住她的身子,掐住她的腰,不讓她動彈,邪魅揚起眉梢道:“要是公主不嫌棄臣是個太監,臣也不介意和公主做對食,這樣的事情臣有經驗的很,公主想試一試麽。”

他望着她那藕粉色的唇,壓低腦袋湊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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