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思量過後

月色撩人,長亭廊下,燕惟如站在後廂房外,屋裏頭燈火亮堂,估摸着來了精神。梨花木門虛掩着,依舊能聽清裏頭窸窸窣窣的聲音。

傍晚時分,陸淵急匆匆的出府,只怕是宮裏來了信,若猜的無錯,應該是西廠那頭的風聲,皇帝要辦西廠,又提拔錦衣衛,無非是要限制住陸淵的權利。皇帝雖不谙朝政,可還是懂得要将大權攬在手裏。

他可不想陸淵被剝了權,可眼下不是怕被人截了道,只是這人醉倒溫柔鄉,自己往下沉。出了燈油暗裏坐,他可不想做這樣的事兒!

擡手推門,門沒關順順當當就推開了,一股藥渣子的味道撲鼻而來,雖不好聞,但也還能受得了。

“病嬌,你瞧我這馬面裙……”衛辭手裏提溜着裙子,只穿着單衣就從屏風後出來,見着面前的人一怔。

她大概是想沒到他會來,衣衫不整,露出雪白的腕子,整片皮子露在外邊,依舊是那觸目驚心的疤痕。

“公主要就寝了麽?本王是不是打擾公主清修了?”

衛辭見狀,忙退回裏間,隔着簾幔翻眼皮,心裏納罕,明知故問,都這會子了,還跑到她的屋裏像什麽!

定了定心神,知道他已經清楚她的身份,話說她這條命還是他救的呢,雖然不那麽光彩,可到底也是事實,唔了聲道:“這麽晚了,王爺是有什麽事同衛辭說麽?衛辭是個婦道人家,不會說話,有事就等廠臣明兒個來再說吧。”

三言兩句,他還未來得及開口就被下了逐客令,就這般急着把人搬出來,倒是一點兒也不避忌,果真是不好惹的人呢。

“本王今兒是特意來找公主的,廠公日理萬機,現下估計在料理的西廠的事兒,無暇分身,公主在本王府上,放心且住下。有什麽缺的少的盡管提。”

月色透過簾隙照進裏間,燈臺上的燭火勾勒出她的身形,他看見兩肩她一怔,抿起嘴角輕笑,女人家似乎比男人要好控制的多。

他如今在忙麽,皇帝要建立西廠,那他此刻豈非焦頭爛額?衛辭手心裏緊緊攥着馬面裙,心裏頭虛虛實實,思量着燕惟如的話,隔了一會才道:“王爺客氣了,什麽都不缺。衛辭這條命都是王爺救的,說來還未來得及言謝。”

“公主言重了,說來咱們也算有緣分,聽聞我府上的藥師曾是公主的西席?”

她忐忑道:“小時候府裏請過劉師傅一段時間,後來他走了就再無交集了。”

她不知道燕惟如這個時候來她這裏做什麽?大半夜的來談天麽,呵!總歸是沒安好心,在她眼裏,他就是壞人,壯着膽子憾聲道:“王爺說完了麽?衛辭身子有些乏了,若無事的話,就請先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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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惟如負手一哂,倒是比他想象中的要沉得住氣,索性攤開來道:“公主大好年華,何必荒廢在一個宦官身上?”

這叫什麽話?敢情是來拆散的,她本來沒想同他磨耗,可就算是耗子急了也咬貓,沖口就道:“王爺這是何意?”這些天來,想必他心中早就有數,怎麽?在廠臣那頭功夫還沒下足麽,還專門半夜跑到她這兒來苦口婆心做說客?

“公主稍安勿躁,公主若是和廠公兩情相悅,那本王自是無話說,倘若公主與廠公撂下一切遠走高飛,本王更是無話說,只是這高位上待的久了,若是忽然有一天跌下來,你道他會不會後悔?公主待在禁宮裏,說到底才見過幾個人,這麽的就輕許了終身,是不是太荒唐了。”

他将話說的直通通,血口子刺啦開來,她沒有一點防備,到底什麽心思,她自己的心再清楚不過,她愛慕他,不管将來遇到什麽磨難,她也願意跟着他一輩子。

燕惟如見她半晌不吱聲,若非簾幔上照出她的影子,他甚至以為那裏站着的是一具空架子,女人生性敏感,一點點的引子就能讓她慌了神,他不依不饒道:“退一萬步來說,就算公主能和他出了禁宮,能走得出大郢麽?廠公有多少仇家,本王不多說,想必公主心裏也有數,沒了東廠的庇護,誰還會道他一聲督主?事情不必操之過急,眼下的難關過去了,往後沒準就柳暗花明了呢。”

他怕陸淵一時昏了頭,撒手半道兒帶她走了,那他的承諾還到哪兒去尋?

她站在那裏,腳下像被釘了釘子,渾身震的挪不開步子,她聽見木門吱呀的聲音,猛的擡起頭,扯過簾子出去,見他還站在門上。燕惟如聽見動靜,看見她慌張的面容,有一瞬恍惚,他忽然覺得自己是不是太殘忍了,她才剛從鬼門關回來,現下又被拖回了死胡同。

他頓住了步子,手伏在棂花槅扇門上,頓道:“蓮大将軍曾對本王有恩,我對你說這些,私心裏沒有一點要害你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能好好思量思量,這麽一走了之,到底值不值得,一同赴死的那不叫愛,是魯莽。”說完便隐身進黑夜中。

她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那一句‘一同赴死的不是愛’,一直在腦海裏晃蕩。一時興上頭,覺得生生世世在一起才好,先前總想着和他一起遠走高飛,寧願亡命天涯也在所不惜,可真真切切想下來,亡了命,還怎麽天涯相守?

一件事在腦子裏盤算的久了,越發的膽戰心驚,不敢再朝前一步。她猶豫的要不要做決定的時候,已然就容不得她拒絕了。

高宏才來了建安,帶了聖旨來的。

皇帝派了他來汀江水師檢閱,往年這樣的差事都是東廠做的,如今公然派了錦衣衛指揮使過來,這是明擺着要打壓陸淵。

高宏才很是得意,一身大紅飛魚袍,束鸾帶、佩繡春刀和牙牌,做足了派頭,鮮衣怒馬的華服下到底是怎樣的一副皮囊,衆人不得而知。

見着陸淵,高宏才抱拳笑道:“督主一路辛勞,陛下特我等來為督主分勞解憂。這不,”他拍了拍懷裏的聖旨,頗有淩人的味道,“聖旨都下了,禁宮裏沒了您,那幫沒眼力見兒的太監眼睛都長頭頂上去了!陛下可是惦記着您吶,督主也早日啓程,卑職這裏也好有個交代。”

他高宏才是個什麽東西,敢這般張着膽子同他說話,是活膩味了麽!大郢立國二百多年,東廠設立起初就在錦衣衛之上,錦衣衛下的番子都由東廠随意調用,如今皇帝趁他離京,公然寵信高宏才,這種沒頭腦的人,憑什麽來壓制他。

狠厲的眸光稍縱即逝,取代的依舊是和煦的面孔,陸淵笑道:“大人言重了,同為陛下效力,還分什麽你我呢。”

高宏才一凜,似乎很是受用,眼梢瞥見衛辭,忙上前哈腰道:“聽聞公主大恙,不知可好些沒有?太後可是惦記着您呢,船上那般番衛不知是不是皮癢癢了,跟着督主也不知道機靈些,還當跟着我呢!等料理完水師檢閱的事兒,再回頭收拾他們!”

衛辭聽着他話裏的張揚,沒由來的惡心,占了便宜還賣乖,那日擄走她的人不就是錦衣衛麽!現在又來假惺惺的作态,她随口敷衍道:“托大人的福,本公主尚且活的好好的,大人這話說的在理,錦衣衛那幫狗奴才也不知是吃了什麽膽!跟着東廠也不知道盡心盡力,倒是勞得廠臣跟着受累,等本公主回宮了,一定要向太後讨個說法,給廠臣彌補彌補,廠臣,您說是不是?”

陸淵聽着她擺架子的腔調,不免覺得好笑,人家都打哈哈繞彎子,她倒是順杆兒揭旗,這招踩低捧高不知跟誰學來的,倒還學有模有樣的,他配合着她,拱手彎身道:“公主謬贊了,伺候公主是臣的本分。”

衛辭忙托手作虛扶狀,故意揚眉道:“本分不本分,本公主說了算!”

病嬌站在她身後,低頭憋着笑,心道這小兩口兒還真是有唱有和的,她家主子可受不得一點兒氣,那高宏才想給主子氣兒受,還真是打錯了算盤!

高宏才滿眼看着他們倆搭調,自覺沒趣,遂拉攏着一旁的燕惟如,拱手作揖福腰,“燕王殿下,卑職此次來建安,恐怕要叨擾殿下多日了,還望殿下多照顧照顧。”

燕惟如一哂,“大人哪裏話,能來我建安實乃本王之幸。”他轉頭朝向陸淵,問道:“不知廠公和公主幾時啓程?東道地頭上,我也好為您踐行。”

“擇日不如撞日,既然指揮使大人來了,這頭就都交給他了,咱家也好松快松快,郢都那頭也許多事兒急着料理,就明兒啓程吧。”

衛辭一怔,擡頭錯愕的望着他,來的這樣快,出來兩個多月這會都要回去了。她還沒想好如何做決定,到底要不要進宮,還是聽從他的安排,在姑蘇等他同她一起亡命天涯?

“那正好,本王還有一事勞煩廠公,眼下還有将近兩月就要過年了,本王奏請進京的章子就由廠公代勞了。”

陸淵凜眼一霎,輕笑的哼道,難不成還怕他跑了不成?手裏拿着藩王的奏章,有個閃失,這筆賬還得賴在他的頭上,果真是如履薄冰的人,一點寬心也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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