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暮霭沉沉
皇帝憤怒離席,衆人也都不歡而散,外頭積雪有半指深,燕惟如就這麽跪在雪地裏,乾清宮門口來來往往,大家都等着看笑話,堂堂顯赫的燕王,手握重權,連陛下也要忌憚三分,如今竟為了一個衛辭公主甘願得罪太後和皇帝,想來也是不成氣候之人,沉醉溫柔鄉,豈能有好下場。
陸淵從拱門出來,直奔柔儀殿,推開門看見陸玑站在窗邊上,冷笑道:“就這麽窩在這兒,不怕人發現麽?”
陸玑背對着他,負手道:“就算是發現,你說他們是抓你還是抓我?”
要論到根處,他不是太監,這掌印、東廠提督都該是陸玑的,就算是孫啓壽站在跟前,也分不清到底哪一個才是他。
可這些年在宮裏兢兢業業,努力站穩腳跟的卻是他,這一切的大權都是他一點一滴攬在手裏的,論手段、論高明,陸玑未必就比得上。
屋內門窗緊閉,燈臺上燭火跳得厲害,陸淵自顧自的捏起案上的銅剔子撥燈油,他站在燈火下,一張白淨的臉照得瑩然,肅殺的眉梢帶起瘆人的意味。
“我能将你弄進宮來,也能叫你永遠出不去。”窗臺邊來了一陣風,燭火吹的東搖西晃,那火光終于滅了。
陸玑轉過身來,呵笑道:“怎麽?難道你還要殺我不成?你別忘了,在這世上我是你唯一的親人。”
他說得不錯,他是這世上他唯一的親人,淡淡道:“燕王的事,是你同司馬翊說的罷,你是不是忘了你的目的了,我與燕惟如已然達成一致,殺了司馬翊是輕而易舉的事,你到底還想幹什麽?”
“我要你坐上皇帝之位。”
陸淵聽見他的話,只覺好笑,盯着那張和自己一摸一樣的臉,恨道:“你是不是一早就是這麽打算的?皇帝之位?宮裏沉浮了這麽多年,戰戰兢兢,且不說內有燕王外有戎狄,就算沒有,我也沒那個心思。燕王登極是遲早的事,你要是還想留在宮裏,想必他也不會為難你,你心裏不是放不下鄭則盈麽?大計一成,你大可以帶着她遠走高飛。”
陸玑擡眼看他,神色幽深道:“我若說不呢?”
“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他甩袖打算出去,踏至門檻腳頓住,頭也不回道:“我若想離開,誰也奈何不了我。對了,奉勸你一句,你要是敢動衛辭,就休想活着走出這柔儀殿。”
出了柔儀殿,後罩房裏鄭則盈出來,望着窗外走得疾步生風的人,淡淡笑道:“我就知道是這樣的結果。”
“等到司馬翊一死,送走了蓮衛辭,燕王再削了藩,一切就都由不得他了。”
“那接下來怎麽做?”
Advertisement
陸玑端起桌山的茶盞,呷了口道:“他現下在外頭活動,我出不去,索性事情都辦完了,我就先出宮了。”
——
重華殿中,衛辭風風火火的進門,病嬌見她神色匆忙,忙上前問:“主子,出什麽事了?”
望見病嬌,眼眶紅了一圈,大殿上沒有一個人來幫她,這會見到病嬌,一肚子的委屈似乎再也忍不住了,她撼住她,“病嬌……燕王為了我,跪在乾清宮門口。”
“不是說太後今日賜婚的麽?怎麽會罰跪呢?”
她知道事情不會那樣簡單,皇帝和太後要削藩,怎會放過這樣的機會,是她疏忽了,非要他着急的娶她回建安,眼下若是跪上一夜,客死他鄉……
忽然不敢往下想,雙手捧住臉,濕意染上指縫,疲憊和涼意襲上心頭,甕聲道:“你去把上回那件貂皮大衣拿來……我不能害了他。”
正說着,門上簾子一挑,人從外面進來,衛辭回頭,不記得有多少天沒看見他了,可明明剛才他就站在那兒,她惶惑無助的時候,她沒法同他說一句話,甚至連多看一眼都不能夠,忽然覺得這樣的日子很艱難,似乎撐不下去了。
陸淵擡步邁進來,望着她淚水盈盈,“這陣子……好不好?”聲音裏帶着沙啞,像是被沙子碾壓過似的,她看出來他眉眼間的疲憊,同她在一起,不知要耗費多大的精力,人走在刀尖上,稍出差錯,連命也要搭進去。
病嬌見陸淵進來,神色一怔,知道他二人有話要說,知趣的退了出去。
衛辭手上抱着大衣,忍不住的顫抖,低頭甕聲了句好,可眼淚卻怎麽也止不住,他好不容易抽出空來看她,可如今事情未定,她哽咽了下,開口道:“燕王他……”
“辦不了。”他沉下臉觑她臉色,知曉她心裏對燕惟如愧疚,“皇帝親下的命令,誰也不能反駁,我剛恢複東廠的職權,又去過建安,更是開不了口。”
他上前,捧起她的臉,替她擦幹眼淚,寬慰道:“我知道你心裏覺得愧疚,可眼下沒有法子,燕王除了生生的受着別無他法。他懂得事情的利害,只有這樣才能換回一條命在。”
朝堂的腥風血雨,她本無意摻和進來,可如今燕王是為了她才忤逆太後和皇帝的。他的分析沒有錯,攬住他的胳膊,憾聲道:“我知道,我都明白……”說着頓下來,她擡頭望他,覺得消瘦了不少,側臉輪廓更加分明,為了她他應該受了很大的罪罷,那樣高高在上的一個人,如今卻被她拽到泥地上來,她覺得心都在滴血,“若是我逃不了……我不要你為了我涉險……”
“說什麽胡話!我說過要帶你走,絕不是一句空話,只要我不放手,你不許離開我。”他擰起眉頭,心疼地将她抱在懷裏,悶聲道:“衛辭,我知道你心裏苦,那些曾經的誓言,我說過的話都是會兌現的,沒有人要拖累我,一切都是我情願的,早在福船上,我就決定好了要與你一起,哪怕明知道那艘船要沉,我還是毅然上來了,你呢?你願意陪着我麽?”
她聽了哭得難以自持,拱進他懷裏,說不出話來,只是一味的點頭。
拉住她的手放在嘴間躊躇,她心裏不好受,他也跟着憂愁,望見她眉眼間氤氲,捧住她的臉笑道:“傻瓜,哭什麽呢?先前你說願意等我,不論多久都等得,過了這道坎兒,咱們就能永遠出去了。”
她停住抽噎,擡手攀住他的脖頸,窩在懷裏道:“我能去看看他麽?若不是為我,他本可以娶司馬雲錦的,他是為了幫我才跪在外頭的。”
他閉着眼睛道好,感受着她柔軟的發絲輕觸在下颌,曼聲道:“你不是想知道我的小名麽?今天就告訴你。”
她有些好奇,擡起頭問他:“是什麽?”
這件事她一直放在心裏,此前問過他,但是他一直不肯說,她以為是什麽一鳴驚人的稱呼,今日他主動提起來,她自然不能放過。
他有些難堪,輕聲道:“二得。”
“什麽?”
望着她無辜的眼神,她是故意的,本想着她心裏不好受,将說點高興的事讓她順順心,誰知竟順杆兒往上爬了,喉頭咳了下,“二得,這下聽清楚了麽?”
她憋住笑,硬生生地眼淚滾下來,她不想在他面前哭,她一直覺得自己傻,沒用又膽小,他明明四面楚歌還要來安慰她,她有很多委屈,望見他的笑容就再也忍不住了,一頭紮進他懷裏,嚎啕道:“二得,我覺得好苦。”
外頭夜深,風吹的呼呼響,帶起沉色簾幔,像吹皺了一池湖水,他捋了捋她的發絲,寵溺道:“ 衛辭,咱們再等一等,避過這陣子,以後山高海闊,自有咱們的天地。”
她攀在他肩頭,“會有那麽一天麽?”
“怎麽不會,我還要和你生兩個孩子,搭一間雞舍,和你一塊看日出日落,生來要在一起,死也要拽着你,你不能半道反悔撂我一個人。”
他淡淡地憧憬着以後的生活,那樣美好,只要有他的地方就什麽都是好的,伸手環住他的腰身,一切都不去想,只要躲在他的懷裏,似乎什麽樣的大風大浪都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