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情深義重

外頭漸漸又飄起雪花,嗚嗚的聲音壓得人喘不過氣來,走在幽長的西長街宮道上,地上很滑,路不好走,病嬌扶着衛辭一步一步朝乾清宮慢慢走去,手裏還抱着貂皮大衣。

打着風燈,風吹得忽明忽滅,轉身進了龍德門,病嬌忽然想起來,“主子,桌上的暖爐我忘拿了。”

衛辭凍得鼻頭發紅,朝着乾清宮門口張望了下,那抹青墨色的身影淹沒在風雪中,将手裏的風燈遞給她,“那我先過去,你回去取一趟吧,沒了暖爐,這麽長的夜恐怕捱不住。”

撣了撣身上的積雪,将懷裏的大衣遞給她,“那主子,我先回去,路上滑,您一定要當心。”

“我記得了,你趕緊去吧。”

說着轉身頂着風朝前走,此刻已然子時了,乾清宮門口只有兩個守門的小太監,皇帝今夜去了柔儀殿,門口只有燕惟如一個人跪在那兒,落了一身的雪,她趕緊将手上的大衣蓋在他身上。

閉着眼睛的燕惟如一怔,費力地睜眼,眉毛上睫毛上都結了冰霜,顫抖着微微側身,望見衛辭,嘴角輕抿朝她搖了搖頭,努力擠出笑道:“天冷……你來做什麽?”

衛辭心頭凄然,忙伸出袖子替他撣發髻上的積雪,額間眉間耳郭處,一處一處替他清理幹淨,可雪下得太大,沒一會兒又落了一身的雪,她哽道:“都是因為我,我不能為你做些什麽,你千萬不要死。”

燕惟如沖她點了下頭,想用力蜷下拳頭,可凍僵的手卻使不上一點力氣,他想拉她的手,告訴她他撐得住,讓她不要為他擔心。

緩了半晌才道:“我還要娶你回建安呢?死了還怎麽帶你回去。”

這些事他本可以不必攬在身上,如今為了她,落得這樣一個讓人羞辱的下場,她突然覺得很對不起他,“回建安的事可以另想辦法,眼下重要的是你一定要撐住。”

回頭望了望,心裏吶喊道,病嬌去了這麽久,怎麽還沒來?莫不是半路上有什麽事耽擱住了?心頭漸漸不安起來。

燕惟如看見她身上也落了一層雪,心裏不忍道:“你身子還沒好利索,受不得凍,快回去罷,我一個男兒身撐得住。”

身子漸漸凍得受不住,搓了搓手呵氣道:“你是為我受累的,我今日就在這兒陪你,這是我欠你的。”

她說得堅持,不容人反駁,衛辭一向如此,固執而又分明,他知道自己拗不過她,只好無奈道:“那你上游廊裏去,風雪這麽大,你受不住的,待會昏過去豈不是要我受累?”

風吹得睜不開眼,衛辭見病嬌還沒回來,回身朝殿門上的兩個小太監道:“我這有點碎銀子,勞煩公公能不能通融通融,替我拿個暖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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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太監知道外面跪得是燕王,是皇上親口懲罰的,他哪裏敢忤逆皇上的命令,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公主也別為難奴才了,皇上親口吩咐的,奴才哪有那個膽子……”

衛辭還想再問,喉頭發癢,忍不住咳嗽着,突然聽見身後的人道:“去拿兩個暖爐,有事擔在咱家頭上。”

小太監望見身後人,忙跪地道:“掌印公公,奴才這就去。”說着退回裏間去拿暖爐。

衛辭回過頭來,臉上咳地通紅,陸淵想伸手替她拍拍背,可眼下人多口雜,他只好忍住,皺眉道:“公主要仔細身子,不如早些回重華殿吧。”

剛剛分離,還不到半個時辰,可不過一會功夫,就什麽都變了,連說話都帶着身份隔閡,“我不回去,就在這兒陪着燕王,一起等皇上降罪。”

他心疼,“公主這又是何苦?”

“我不想總要廠臣為我擔着一切,有些事情我也可以解決。”她怔怔望着他的眼眸,眼睛裏透着鄭重。她如今十七,該要長大了,以前總覺得還小,雖然沒有爹娘陪伴,可照樣活得驚天動地,重華殿裏胡鬧賭錢擲篩子,總覺得天塌下來也輪不到她去撐。

可經歷了這麽多,才發現事情有太多的無可奈何,她不能事事依賴別人,她知道他肩上有很重的擔子,望見他緊蹙的眉頭,她也想為他分擔一些,未來的路,她想和他一起走。

從未見過她這樣固執,他知道她自有她的尊嚴和道理,道了聲好,将臂彎上的披風披在她身上,雙手輕攏在肩頭,她瘦了,光憑這樣他也能感覺出來,趁着替她系帶子的空檔,輕聲道:“自己一個人也要好好的,我就在你身後,不要你去面對一切。”

低頭看他手指骨骼分明,細長的指尖輕碰觸到下颌,她忽然很想将臉貼在那片溫柔的手掌裏。他是懂她的,眷戀此刻的溫柔,柔聲輕道:“我會的,你不要擔心。”

擡頭對上他怔然的眸子,發愣了一會兒,門口突然傳來聲音,“公公,暖爐拿來了。”

衛辭腳下忙往後退了一小步,可他手上的動作依舊未停,在這些下人面前,他從來不在意,頭也不回淡聲道:“放着吧,好好伺候公主,要是凍壞了身子,咱家就請你到東廠吃酒。”

身後小太監忙跪下磕頭,駭道:“奴才省得,奴才省得!”

他的手段,誰都見識過,還吃酒?恐怕是吃玻璃渣子差不多,小太監将整個身子壓得更低,“公公放心,奴才一定好好侍候公主!”

衛辭突然想起來,“對了,病嬌回去拿暖爐已經許久了,我想勞煩廠臣派人替我尋一尋,我怕她出了什麽事。”

“臣明白,公主就放心罷。”

燕惟如跪在廊外,望向廊內的兩人,因為臨近新年,殿門口挂了兩盞大紅燈籠,紅光豔豔,陸淵穿着朱紅曳撒,她穿一身藕色襦裙,紅光下像穿了嫁衣似的,兩人挨在一起,像是一對新婚的璧人。

他望見她朝她走來,“燕王,把這個捂在手裏吧,雖然用處不大,但也好歹能抵一抵,再有兩個時辰就天亮了。”

披了大衣,身子沒有才剛那麽僵硬了,紅光下,他擡起手接過暖爐,手掌裏暖意傳來,此刻間,他竟覺得心裏面似乎比手上的暖爐還要暖和,這份心意,他想他大概一輩子也忘不了吧。

——

景福宮後罩房裏,深夜裏燈盞搖曳,地上躺着一個奄奄一息的宮娥,懷裏還抱着暖爐,就着暗黃色燈光照耀下,面色蠟黃,竟是病嬌。

原來病嬌回了重華殿之後,來的時候路過廣和門,在甬道上撞見和嫔,按說景福宮在東五所最東邊,深更半夜的怎麽也不會逛到西五所來,何況又是這樣的大雪天。

誰知一湊近,居然發現了個大秘密,還沒來得及反應,後腦勺就被人重重敲了一下,病嬌掙紮着起身,只覺渾身酸疼,頭疼欲裂,眼眶酸澀在殿內環顧。

“醒了?”

簾幔後傳來沉聲,病嬌努力透過紗帳仔細打量,腦子裏回想着剛剛在廣和門發生的事情。

她看見和嫔娘娘了,對了,她看見她挺着個大肚子!

渾身一震,下意識的攥起拳頭,和嫔怎會有了身孕?她明明記得七月裏的時候,和嫔就小産了,自此以後,太後憐她痛失皇子,就一直歇在景福宮裏休養,這一休養,就過了大半年,誰都不記得這號人了。

難不成……是壓根兒就沒小産?

那她豈不是撞破了她的秘密了,此刻抓她來,難不成要滅口?!渾身止不住顫畏,大半夜裏被抓來,誰都沒看見她,要是今天就這麽死了,估計都沒人發現。

渾身哆嗦的跪在地上,求饒道:“娘娘饒命!奴婢……奴婢什麽也沒看見,什麽都沒看見。”

裏間聲音幽幽傳來,掩着帕子輕笑道:“哦,你看見什麽了?”

病嬌啞口無言,和嫔是知道自己發現了她的秘密,不然也不會抓她來,此刻再狡辯也不過是徒用功,渾身沒勁,腿裏打着顫道:“娘娘……奴婢不會說出去的,就算看見了也會當做沒看見。”

聲音久久沒有傳來,病嬌低頭跪在地上,大氣不敢出,半晌才看見一雙繡鞋映入眼底,和嫔走出來了。

“把頭擡起來。”和嫔套了套手指上的玉扳指,寒聲道:“怎麽?還要本宮再重複一遍麽?”

病嬌不敢放肆,緩緩擡起頭,撞見那渾圓的肚子,約摸有六七個月大了,她慌地趕忙低下頭,惶惶不敢再擡頭。

和嫔見她惶恐,毫不在意的擡起手摸上滾圓的肚子,六七個月正是胎兒開長的時候,民間總說,肚子越大的就越有可能是個男嬰,她的肚子比平常的孕婦要大一點,欣喜溢滿嘴角,幽幽道:“真不愧就陸淵那頭的人,說話滴水不漏,可今兒撞上本宮,該看的不該看的全都看了,這命可就由不得你做主了。”

病嬌猛地擡頭,輕呼:“娘娘……奴婢真的不會說出去一個字,娘娘就饒了奴婢吧!”

身後的宮女上來扶住和嫔,微微傾身勾起病嬌下颌道:“識字麽?”

病嬌滿眼驚恐地搖了搖頭,她們這些最底層的女婢哪有資格念書識字,在民間只要是稍微能過得下去的人家,都斷然不會送進宮裏來。

“那敢情省了不少麻煩事兒。”說着伸手招了招,“給她灌下去吧。”

裏間突然走出幾個老嬷嬷,手裏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藥渣子,滿臉惡毒地朝她走來,她搖着頭,眼淚止不住往下落,一面往後退一面朝着和嫔,“娘娘……娘娘,奴婢真的不會說出去的,娘……唔——”

手腳被束縛,嘴巴被人捏住,藥渣子不受控制的往喉嚨口裏鑽,苦得簡直讓人要将心也嘔出來。

灌了約摸一刻鐘才作罷,猛烈咳嗽着,從喉嚨口到腸胃裏一路像燒起火來,疼得眼淚只掉,“主子,主子快來救我,快來……”

後面的話怎麽也說不出口,雙手掐住脖子蜷縮在地,割裂般疼痛,一個字也發不出。

那疼痛鋪天蓋地,額間豆大的汗珠子落下來,和着眼淚張大了口,大喘着氣終于暈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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