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最後掙紮
衛辭生了一場大病,高燒不退,整整昏迷了兩日,整個後宮之中全都亂了套。也不知是什麽緣故,那日在貞順門上大鬧了一番,回來可能受了寒,再加上有心事,這病就一直陰陰郁郁,連着七八天都病恹恹的。
重華殿新來的小丫鬟叫碧琪,人長得靈巧也很活潑,是四喜從啓祥宮調來的,侍候衛辭也一直盡心盡力。
碧琪躬身扶衛辭坐起來,“娘娘,您今兒覺得好些了麽?”
衛辭掙紮着坐起,臉上有些枯瘦,咳嗽了聲嗯道:“陛下今兒來麽?”
自從那日四喜同她梳理了一番,她覺得燕惟如似乎也沒有那樣可恨,想起那日在貞順門上,她當着兩班直和太監宮娥的面,當衆說他是忘恩負義的人,還說他是騙子是劊子手,讓他丢盡了顏面,他如今是一國之君了,容不得她這樣放肆,後來想想,她的确是有些過分。
可不知怎的,他一定是生氣了,一連七八天她都沒有再見到燕惟如,就連她派人去請也不頂用,生氣了就是生氣了,她害得他顏面掃地,他要懲罰她,自然不會輕易就原諒她。
可她出宮的事要怎麽辦?
她想低聲下氣地和他道歉,可如今連門道兒也沒有,衛辭有些犯難,這該如何是好!
碧琪替她捶腿,擡眼觑她臉色,小心翼翼道:“娘娘,奴婢倒覺得陛下心裏是有您的,我有回偷偷看見他站在殿門口,可又不進來。娘娘是皇後,陛下又是這天底下的主子,你們是夫妻。若是在民間,奴婢說句大不敬的話,民間都管妻子叫渾家,管丈夫叫官人,也許女人家天生就稀裏糊塗的,男人麽,都喜歡顧面子,陛下要是不來,娘娘大可去乾清宮尋他,橫豎你們才是夫妻,旁人不會說閑話的。”
衛辭撐身聽着碧琪的大道理,不是她拉不下臉,事情不是他們想的那樣,她和他本就不是夫妻,這招使在身上根本不頂用。
她犯難,不知該怎麽辦才好了……
在宮裏拖得越久,她心裏愈發着急,她急得受不了,恨不得一頭紮進二得的懷裏,和他永遠也不分開。
正想着,四喜從外面推門進來,搓了搓手呵氣道:“主子……”望見碧琪站在一旁,頓了一下吩咐着,“你先下去吧,把主子晌午要喝的湯端來。”
支走了碧琪,四喜環顧了下,壓着聲兒上前,“幹娘,幹爹那頭來信了!”
衛辭驚地直起身,“他說什麽了?”
“幹爹打算救您出去,宮外都安排妥當了,只要您這裏知會一聲,明兒就能帶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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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裏七上八下,這麽些天來,她和二得幾乎沒甚聯系。他如今沒了權勢,在郢都又露不得面,他如何救她出去?
欣喜之後又是犯愁,要是這會輕舉妄動起來,鬧上了臺面,讓人知曉他根本沒有落獄,衆目睽睽之下,他還有什麽逃脫的機會?
可萬一呢?人總有僥幸的心,若是她能萬幸逃出去,這一切是不是就能永遠結束了?
她心裏做不了決定,生怕害了他,卻又怕錯過這樣的良機。
四喜見她猶豫,憾聲道:“主子,再猶豫就沒有退路了!難不成您還想留在這裏麽?”
衛辭忙搖了搖頭,掙紮了半晌,思前想後終于下定決心鄭重道:“好!你回去告訴他,四更天的時候,我到貞順門上等他。”
四喜終于寬慰,笑了笑,“主子放心好了,一切都會安排妥當的!”
她手心裏攥緊了汗,只覺得整顆心都在顫抖,連話也說不上來,她害怕過,也絕望無措過,可從來沒有這樣緊張過,緊張的簡直連呼吸都不能夠。
也許是因為好多天沒見到他的緣故,生命裏重要的人,突然不見了很多天,那種感覺像是走在異鄉的街頭,就如她十一歲那年來郢都,誰也不認識,孤零零的一個人,緊張而惶惑無依。
四喜出了重華殿,約好今夜四更天在貞順門上碰面,通知的這樣臨時,她還沒有一點準備,其實要準備什麽呢?只要跟着二得,什麽都不需要準備。
她還像平常一樣躺在榻上,期間太醫來了一趟,只按例囑咐了幾句,熬了些湯藥,一切都像往常一樣,等待着黑夜的來臨。
她起身趴在後罩房的棂窗上,只着一身素白裏衣,一襲長發偎在身後,偶有陣陣細風吹來,帶起帷幔層層。衛辭望着太陽漸漸躲到西邊的叢林中,天越發暗了,她回過身看了一眼這重華殿,雖然住了将近六年,可她卻沒有什麽想要帶走的,這裏的一切都不屬于她。
三更天的鐘聲剛剛敲過,碧琪早就回了耳房進入夢鄉了,她披了一件鬥篷準備出門,掀了簾就望見燕惟如站在門簾子上。
她驚地愣住,呆呆地站在原地,她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來的,難不成是發現什麽了麽?
狀着膽子挺直身子,淡問道:“陛下這麽晚了,有事麽?”
他靜靜看她,目光有些哀凄,苦笑道:“這麽些天,皇後不是每日都差人來叫朕麽?怎麽,朕今日來了,你倒是驚訝。”
燕惟如一面說一面伸腳踏進來,衛辭跟在身後,心裏琢磨不定他的心思,為了不叫他懷疑,只得跟上前,他在她前面突然停住了腳,冷不丁道:“皇後要出門麽?”
“沒有。”她一口否決,衛辭從來不會撒謊,這樣倉促的回答燕惟如早就看穿了。
他哼笑着,也不去拆穿她,自顧自道:“皇後說,今兒夜裏會不會下雨?”
她心力交瘁,沒心思同他說些有的沒的,頹道:“我不會看天象,陛下要是想知道夜裏會不會下雨,大可叫欽天監的人來看。”
他垂下眼,“若是今夜不下雨,朕想帶你去曲池閣上看星星;若是今夜下雨,朕就留在重華殿裏陪你。”
衛辭猛地擡眼,他模棱兩可的話讓她心驚,她匆匆上前,拉住他的襕袖急道:“你說過要帶我去見他,難道又要反悔麽?”
她厲聲質問他,讓他頭痛,坐在炕沿上,沉聲道:“我好不容易來一趟,皇後一定要這樣同我說話麽?”
他的語氣讓她很不舒服,眼看着就要四更天,她再也顧不得了,遂狠下心道:“陛下難道忘了麽?我不是你的皇後,這裏無人,你不必這樣叫我!要是無事,就請回罷,我要睡覺了。”
她在趕他走,這麽多天沒有見,他以為她的心會軟下來,可還是這樣讓人心寒,他以為時間能磨平她的心,可如今看來,能夠磨平的大概只有他自己。
他抓住她的手腕往床榻上帶,怒意沉沉,“難道不是皇後忘了麽,你是朕親封的皇後,朕為什麽不能留在這裏,皇後攆朕作什麽?難不成是藏了人麽!普天之下都是朕的地方,沒有朕的命令,誰也走不出這裏一步!”
衛辭吓得沒了魂,掙紮着不肯挪步子,哭喊道:“你做什麽?你放開我!”
他嗤笑,“朕說過會讓你走的,你為什麽不相信?非要在眼皮子底下這樣逃走麽?你當朕是眼瞎麽,今日你只要敢往前一步,朕一定将貞順門下的人射成刺猬,朕說到做到。”
她徹底傻了眼,怔忪地忘了掙紮,帶着幽怨的眼神,她沒有能力,更沒有辦法,二得進不來,她出不去,她真的是半點法子也無!
燕惟如偏過頭,甕聲道:“別用那樣的眼神看朕,朕不是你心裏認定的正人君子,可朕說過的話也從來會作數。”
她甩開他的手,尖聲道:“你何時說話作過數了?三番四次的騙我,将我困在宮裏……”
“只要半個月,半個月時間一到,朕會放你走。”
她訝異,“我不相信你。”
“朕可以給你聖旨。”
她心裏盤算着他的話,她不知道這一次到底是不是真的,可比起讓二得冒險闖進宮來,她寧願一切能風平浪靜的解決。
“好。”
他苦笑,她對她的信任原來是基于聖旨的,他不相信他的話,不相信他這個人,連曾經僅有的一點愧疚都沒了……
還有半個月,也許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他給她半個月,亦是給自己半個月,若一切真的是天注定,那麽他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