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凋零

元服之後,卡卡西和帶土開始正式履行身為陰陽師的職責,在外界抛頭露面。穿上狩衣,戴上烏帽子,水門從千手神宮親自求來一段禦神木的樹枝,打磨成兩組念珠,分別贈予兩名學生,保佑他們一切順利平安。

帶土自知身份特殊,不宜與旁人多打交道,在外面便特地擺出生人勿近的姿态。相比之下,卡卡西雖然也稱不上熱情,但總歸平易随和,舉止又溫文爾雅,自然受到了更多的注目。再加上兩人如今業已成人,終身大事漸漸也就被擺到了明面上;好像連某個貴族的家主都曾不無遺憾地感慨過,如果卡卡西不是那個旗木朔茂的兒子,還真想把女兒許配給他呢。

盡管這些具有家格的公家看不上罪人之後,普通的貴族卻還是很希望能和陰陽寮聯姻的。世間不平定,妖物橫行,天皇對陰陽寮的倚重衆人皆知,卡卡西又是水門的嫡徒,極有可能将來繼承陰陽頭之位。就算不是,他和鳶情同手足,将來地位也絕不會低了。據說禦所的侍女當中也不乏有人對他心懷戀慕,只是礙于規矩都不敢吐露,唯有深埋心底。

這些八卦閑談,都是琳當做玩笑地講給帶土和卡卡西聽的。她如今每十天能得半日假期,就來陰陽寮找兩人玩。晚冬時節,難得的晴朗天氣,三個少年少女坐在梅花樹下,一陣風吹過,花瓣便洋洋灑灑地落了滿頭滿身。

“呃……我的事姑且就先不說了。琳,你怎麽樣?”察覺到帶土在生悶氣,卡卡西尴尬地轉移了話題。“明年元服後,你就要決定自己的去留了。是繼續在禦所做女官,還是回家婚配?”

琳苦笑:“我大概……會離開這裏吧。野原家是最末一等的貴族,父親千方百計把我從小送進宮裏,圖的不外乎是萬一被天皇看中,就可以一步登天。再不濟,有過在禦所做事的這段經歷,将來婚配時也能擡擡身價。”

她望向兩個少年,視線在卡卡西臉上多停留了一瞬,又飛快地垂下眼簾,旋轉着手裏一朵掉落下來的、完整的五瓣梅花。“所以……我真的很羨慕那些能夠自由地愛着喜歡的男子,勇敢地把心意告訴對方的人。”

卡卡西和帶土面面相觑,一時間都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正搜腸刮肚着,琳卻又擡起頭,向他們露出慣常的甜美微笑:“不過也沒關系啦。就算我以後離開禦所,我們還是可以找機會見面的。你們守護京都和陛下的英姿,我也會一直看在眼裏的!”

“那是當然!”這次帶土搶先說道,信心十足地一揮拳頭,“等着瞧吧,琳,我和卡卡西一定會超越水門老師,成為世上最厲害的陰陽師!”

卡卡西也說:“至于剩下的這一年時間,我們就好好珍惜吧。”

琳輕嘆,笑容淡了幾分:“是啊……我現在只求在最後的這段日子裏,不要再起任何風波,能讓我平平安安地熬到離開就行了。”

卡卡西和帶土都知道她指的是什麽。天皇近年來癡迷于內大臣之女藤原光珠夫人,引起了皇後雅子內親王的嫉恨與不滿。上個月光珠确診有孕,如果生下男孩,更是要威脅到皇後之子道康親王的地位。後宮已是劍拔弩張,而琳很不湊巧,如今正供職于光珠的承香殿,一旦雅子和光珠發生大沖突,只怕難免不被波及。

關于光珠專寵一事,其實卡卡西和帶土也有所耳聞。她入宮十年,時長僅次于雅子,本來天皇已對她失去了興趣,從去年起卻又突然重燃愛意,甚至為她把滿園美人都抛在了一邊。而雅子不知從何處得來了消息,說光珠當年為求重獲恩寵,曾做法請狐妖降臨相助,卻反遭狐妖附身,所以天皇才會從專寵她起就日漸消瘦,一副被掏空身子的模樣。但這一切畢竟只是捕風捉影之詞,只要雅子一天拿不出确切證據,便一天奈何不了光珠。但她顯然始終沒有放棄。

宮闱之事畢竟是忌諱,三人點到即止,立刻将話題拐到別的方面去了。內宮有門禁,太陽快落山時琳向他們告別離開,卡卡西和帶土也拾掇了一地落花,返回房間裏面。

才一剛進屋,帶土就反手帶上了拉門,将卡卡西壓在上面,賭氣般地啃起他的嘴唇來。卡卡西猝不及防之下遭遇突然襲擊,回過神來,不禁好笑地推了推那顆已經移動到他脖子處的腦袋:“還想着琳說過的那些事?”

輕咬鎖骨的動作停下了。帶土埋在他頸間,悶悶地說:“笨卡卡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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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的是你的,永遠都是你的。”卡卡西哄道。他輕推了推帶土,拉開兩人的距離,又握住黑發少年的手:“正好,我有件東西要送給你。本來是想等到五天後你過生日再說,現在看來還是別等了。跟我來!”

兩個人出了院子,直奔老倉庫——每當他們要避開旁人做點什麽,這裏都是當仁不讓的第一選擇。低仄的閣樓對于他們已經有些狹窄,帶土縮手縮腳地窩在一旁,好奇地看着卡卡西取出一張符紙,在上面畫下複雜的圖案。“是什麽?”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卡卡西說。他終于畫完了符,将那張紙疊起來,熟練地折成紙人的形狀。然後他從袖子裏抽出一柄小匕首,用刀尖在中指上用力刺了一下,鮮血立刻流了出來。

卡卡西将沾着血的手指按在紙人上,閉起眼睛,神情鄭重。他沒有再做什麽,帶土卻看得分明,銀發少年的臉色很快變得蒼白,額頭沁出豆大的汗珠。

“好了。”正當帶土猶豫要不要打斷他時,卡卡西吐了口氣,睜開眼睛。他松開手,把紙人和匕首一起遞向帶土:“締結契約吧。”

帶土疑惑地瞥他一眼,又看向那吸食了血液、變得幹淨如初的紙人。盡管一頭霧水,他還是聽從了卡卡西的指示,在自己的手心劃了一道,将血滴在那紙人上。

血落下的瞬間,紙人身上突然爆出一蓬白煙,充斥了整個閣樓。一個模糊的物體在煙霧中逐漸現出身形,帶土定神去看,頓時驚詫地睜大了眼睛。

那竟是一頭極漂亮的狼,足有近兩人長,通體皮毛光滑雪白,只在眼尾處有幾點猩紅,像是以鮮血所留下的點綴。它微昂着頭顱,姿态高傲,望向帶土的雙眸卻極溫順,如琉璃般剔透。

“這是……式神?”帶土擡起手,小心翼翼地去摸它,像是怕自己力道稍微重了一點,它就會煙消雲散似的。他的新式神發出親昵的嗚嗚聲,低下腦袋去拱他的手,雲霧般的尾巴在身後左右搖擺。

“不是普通的式神。确切地說,它是用我的一小部分魂魄創造出來的,可以看做是我的化身。”

聞言,帶土不禁心頭一震。他看向卡卡西,後者也在含笑回望着他,目光中是不容錯認的真摯情意。

“自從你把你的真名告訴我之後,我就一直想要送你些什麽來回報這份信任。這是我從一本古書上看到的符咒,雖然稱不上同等貴重,但至少是件獨一無二的東西。從今以後,只要你将它召喚出來,不論我在哪裏,都可以立刻知悉你的方位,而它也會将你準确無誤地帶到我的身邊。”

“哪怕相隔萬重山水,你我終将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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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天似乎并沒有聽到琳的祈願。入春以來,雅子皇後和光珠夫人的矛盾持續升級,雙方徹底撕破了臉皮,幾乎達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天皇當然無條件地倒向光珠,如果雅子不是他同父異母的妹妹,也許早就被廢去皇後之位了。

眼看着就要被打壓得擡不起頭來,雅子突然使出了一記殺手锏。她買通承香殿的宮人,後者作證光珠曾托她父親想方設法,将數只活雞偷偷運入禦所。宮人還發誓,自己曾不慎目擊到獨自在屋裏的光珠如野獸般四肢伏地,生生咬開雞的脖子吸食鮮血,那情景當真如地獄般可怖。

很快,內大臣家向後宮偷運活雞的鐵證被挖了出來。盡管內大臣百般搪塞,辯解之詞卻極其蒼白,明顯站不住腳。事關妖邪作祟,天皇不得不暫時從美色中清醒,敕令陰陽寮介入,務必查明真相。

不巧的是,自來也恰好于上個月病逝。作為他唯一在世的親近之人,水門遵照恩師的遺願,親自送靈柩返回自來也的故鄉出雲,半月前已經動身。代理主事的人是從六位陰陽助山中亥一,他雖然精通天文歷法,對淨靈除妖卻一竅不通;思慮過後,決定派雖然年紀尚輕、卻已經實力出衆的卡卡西與帶土出馬。正好卡卡西和帶土也在擔心琳的安危,便一口答應下來,動身趕往承香殿。

然而事情進展得并不順利。近衛武士将宮殿內外圍得水洩不通,所有人都聚集在了花園裏。借助九喇嘛,卡卡西輕易試出了狐妖的存在,正要和帶土動手除妖,天皇卻在一旁叫嚷,命他們不許傷到光珠分毫。帶土和卡卡西投鼠忌器,狐妖反而心領神會,處處以這具肉身做擋箭牌,逼得兩名陰陽師束手束腳,倒是意外陷入了一番苦戰。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兩人總算成功把狐妖從光珠體內逼了出來。誰知那妖怪速度快得出奇,還沒等卡卡西和帶土松口氣,她便已化作一道青光,撲向距離自己最近的一人。卡卡西順着她移動的方向望過去,待看到了站在那裏的是誰,一顆心頓時高高懸了起來。

先前三人激戰時,原本簇擁在一起的宮人們已因驚慌而四散開來。被狐妖附身的不是別人,正是同樣在場的——

“身份低下的女嬬,死不足惜。”他聽見身後響起天皇冷酷的聲音,和剛才的憐香惜玉判若兩人。“就這樣把她和狐妖一同殺掉吧!”

“不行!”心髒漏跳了一拍,卡卡西猛地回頭,“普通的刀劍根本傷不到狐妖,只會白白犧牲——”

他的呼喊在聽見利刃刺入血肉之軀的聲音時戛然而止。

與此同時,先前因消耗過大、一直半跪在地上喘氣的帶土也擡起了頭來。看清面前的景象,他的呼吸驀然哽住,瞳孔在頃刻間收縮到針尖大小。

率先映入眼簾的,是在草綠色和服上浸染開來的血色,和從胸前破出的森冷刀鋒。視線上移,他對上了琳慘白的面容,雙眸大睜着,當中盛滿了震驚,痛苦,以及絕望。

那朵小花,還沒等到她盛放的時節,便在這黑瓦白牆之內,無意義、無價值地凋零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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