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上)
這是屬于我們的歌,
我的喉嚨沙啞地唱着。
黑白琴鍵如心碎般崩落,
我的眼淚不休止地流着。
這是屬于我們的歌,
誰還在孤獨地唱着。
吉他琴弦不小心斷了,
你是否還将夢想堅持着。
明天,明天。
這是我們夢想的天堂。
夢想,夢想。
什麽時候才擁有光芒。
夢想,夢想。
這是我們淩亂的夢想。
歌唱,歌唱。
唱到心碎,唱到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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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時間到底過去了多久,可是,骨髓裏依稀還能感受到當年那些微微的疼痛。
那是一場盛大而隆重的演唱會,耿琦楊站在巨大的舞臺中央。而我,洛梓杉,莫顏還有石朗,就站在舞臺的下方,那是靠離耿琦楊最近的位置。
耿琦楊彈琴,唱歌,跳舞,甚至還玩起了吉他。
于是,我側過頭,開玩笑地說道:“洛梓杉,我發現耿琦楊的吉他沒你玩得好呢!”
然而,身旁的洛梓杉卻沒有了笑容。他直直地望着舞臺上那個散發着無限光芒的耿琦楊,雙眸明亮。
過了好久,他才淡淡地說道:“也許,那才是應該屬于他的夢想。”
我疑惑地看向站在一旁不說話的莫顏和石朗,可是,我卻發現,淚水早就在他們的臉上靜靜地流淌。
那一夜,在最後的時刻,耿琦楊卻突然清唱起了《逆光》——
我們是逆光下成長的孩子,
沒有淚水,哪有輝煌。
我們是逆光下成長的孩子,
抛棄夢想就等于讓全世界失望。
******
來到報名地點的時候,我們看見了明千尋和他們的十克樂隊。
與我們逆光相比,明千尋的十克樂隊全都普通人家的孩子。他們每個人的裝扮完全展露出了他們單純的氣息,尤其是當我看見他們臉上那一雙雙清澈的眼神時,我心中莫名産生了某種不為人知的自卑感。
可是,我側過頭,看向身旁的洛梓杉,看見了他露出燦爛的笑容面對面前的明千尋。洛梓杉的笑容能包容天,似乎在他上揚起嘴角的同時,他也将身上所有的悲傷全部抖落了下去。
看到這樣子的洛梓杉,我不再會感到不安。
明千尋突然輕輕拍了拍我的頭,露出我從來沒看見過的笑容:“安小紀,沒想到你還挺有能耐的呀!”
我疑惑地看向他:“什麽意思?”
他緊了緊身後的吉他,語重心長地說道:“以我對洛梓杉的了解,他一般做了決定就不會更改的。”
“是……嗎?”于是,我将目光停落在洛梓杉的臉上,心中輕輕地詢問——
洛梓杉,其實真正讓你改變決定的人不是我,而是……耿琦楊吧?
這句問話我始終沒有說出口,如果可以,在以後的以後,我都不會輕易在他面前提起耿琦楊這個名字。那個傍晚,我看見洛梓杉的另一面,當耿琦楊站在他面前的時候,他的身子會顫抖,他的眼睛裏會滾動着明亮的液體,他的脾氣會在一瞬間爆發,甚至連他自己都控制不了自己。
這樣子的洛梓杉,我不想再看見。
“……看見Leaven了沒?”
當明千尋在我猝不及防的時候,突然問了洛梓杉一輩子我都不想在他面前提及的名字。
我猛然看向洛梓杉,卻意外地發現,他的嘴角依然是燦爛的還帶着有些玩世不恭的笑容。不由自主地,我又看向身後的莫顏還有石朗。莫顏依然酷酷的,沒有表情,好像我們的對話在她眼裏猶如空氣一般。可是,我看見石朗的眼睛異常的明亮起來,他的雙手在身體兩側握緊了拳頭。
“……看見了。”良久,洛梓杉滿不在意地回答,然後勾起邪肆的嘴角,“難不成你害怕他作評審會偏向我們嗎?”
明千尋顯然怔了一下,然後好笑地摸摸鼻子:“你覺得我會害怕這個嗎?如果我害怕,當初就不會拿着報名表給你們了。”
明千尋挑挑眉頭,然後挑釁地說道:“後天的比賽,你們一定不能在第一輪就下去啊!我等着和你們争奪第一名呢!”說完,他将手臂搭在身旁的隊員肩上,然後笑着轉身離開了。
當洛梓杉将那張褶皺的報名表交上去的時候,工作人員說報名表太褶皺了,讓洛梓杉重新填寫一張。可是,就在洛梓杉填寫報名表的時候,我發現在洛梓杉旁邊一個金色頭發,渾身散發着搖滾風的男生一直在看着他。我敢肯定,他們也是來報名參加比賽的,看金色男生身邊的隊員,我就知道,他們絕對都是大戶人家的孩子。每個人身上穿的衣服都是名牌,我能輕易地辨別出來真假,因為曾經的我也那樣奢華過。再看看他們手中的樂器,一個比一個高檔。可是,我的心裏卻莫名地産生了有些輕蔑的情愫。我從來都不曾知道,到底從什麽時候開始,我會産生了如此大的心裏變化,看着十克樂隊的少年們,我會自卑,而看到如此高傲的金色少年,我卻多了些輕蔑。
于是,我終于體會到了石朗說看到電視上的我的時候破口大罵的心情了。當時的他,也一定在鄙視我花着父母的錢,穿着高檔的衣服,用着高檔的鋼琴,卻領着他們遙不可及的夢想獎杯。在他們眼裏,我順利地站在了夢想的領獎臺上,而他們,那麽努力,那麽艱苦,卻不曾接近過。這種感覺,如今的安小紀終于能完完全全體會到了。
“你們逆光怎麽也會來?”突然金色少年用鄙視的語氣向他身邊的洛梓杉問道。
洛梓杉看了看他,沒有理會,他放下筆:“寫好了,我們走吧!”說完,洛梓杉便邁開步子,正準備離開。
可是,我們卻沒有想到,那個金發少年一下子拉住了走在我們後面的莫顏。我們看見莫顏的臉色變得鐵青,一副有些恐懼的樣子。我從來都沒有看見過莫顏如此巨大的情感波動,即使那天晚上,她将刺青的手伸到洛梓杉面前,說會停止愛他的時候,她也沒有露出太過悲傷的表情。
“放開她!”洛梓杉突然怒吼,健步走過去,撥開金發少年的手。
我看見洛梓杉緊緊握着莫顏的手,莫顏像一只無助的小貓一樣望着他,那種眼神,仿佛全世界只有洛梓杉一個人可以救得了她一般。我不知道眼前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只是感覺被洛梓杉緊握住的莫顏的手聚集了比太陽還要耀眼的光芒,那黑色的四分休止符在刺眼的光芒中變得越來越模糊起來。
“景灏一,我告訴你,你離莫顏遠一點兒,否則我對你不客氣了!”洛梓杉食指指着那個金發少年的鼻尖,滿臉的怒氣。
在金發少年面前,似乎所有我以為那麽熟悉的人都變得不一樣了。我看見身旁的石朗渾身微微顫抖,臉上也是恐懼的表情。
被這樣指着鼻尖,金發少年卻毫不在意地将洛梓杉的手打下去,然後嘴角露出嘲諷的笑意:“多麽好笑的事情,你們逆光偉大的鍵盤手耿琦楊如今成為了評審,而你們卻還有臉來參加比賽?!”
“耿琦楊和逆光不再有任何瓜葛!我們是我們,他是他。這個與你無關!”洛梓杉說完拉着莫顏從他們面前離開,拉着莫顏從我和石朗的中間穿過。從始至終,他都不曾看過我一眼,我怔怔地望着她和莫顏離開的背影,心中,溢滿淚水。
那一天,我又突然覺得自己原來什麽都不知道。原本以為,逆光在我面前是透明的,不再有什麽秘密。原本以為,耿琦楊是逆光最大的秘密。可是,如今我又陷在一團迷霧之中,找不到出口。我感覺自己有些疲憊,在逆光故事裏,我似乎永遠都是一個被遺忘的角色。又或者是我想要得到的太多了?也許,我命中注定要這樣迷茫地生活,過好自己的生活已經很不容易,我還奢求什麽呢?
那天晚上,我沒有回家。
我一個人在日願島的梨花街徘徊。我聽奶奶說過,在日願島,梨花街的冬天是最美的。這條街道之所以叫梨花街,并不是因為這裏栽滿了梨花,而是每逢到冬天下雪的時候,片片雪花輕輕地從街道上空飄下,美麗妖嬈得仿佛帶着梨花淡淡的清香。
街道兩旁的路燈不是很明亮,暈黃暈黃的。我低着頭,看着自己的影子由長變短,由短變長,可卻始終是孤獨的一個影。
那時候就在想,如果我認識哪個小說家就好了。我可以把逆光所有的故事都告訴她,讓她用筆寫下來,那一定會很美,很凄涼吧!到時候,我一定要問她,我安小紀在逆光的故事裏,是不是用一句話加省略號帶過就可以了呢?因為,從始至終,我都沒有感覺到自己真正是逆光中的一員。
突然想到,可能是因為我沒有記憶吧!我沒有童年一半的記憶,你們不知道吧?這也是我的秘密呢!我聽爸爸說過,我在七歲那年出了一場車禍,媽媽死于那場車禍,而幸存下來的我卻沒有了記憶。所以,我的記憶是從七歲開始積攢到現在的。這個秘密我沒有告訴過其他人,包括那麽照顧我的洛梓杉,包括我那麽喜歡的耿琦楊,包括我那麽崇拜的莫顏,也包括将很多逆光的秘密都告訴我的石朗。
“這麽晚了,為什麽不回家?”
在我的前方,我隐約感覺有一個人影安靜地伫立。他溫柔的聲音透過九月夜晚有些微涼的空氣飄散到我的耳邊,蔓延到我渾身的血液。
我停下迷茫的腳步,怔怔地擡起頭。
日願島的梨花街,路燈暈黃淡漠。在我眼前,一個我曾經那麽喜歡的少年安靜地對我微笑着。恍如一瞬間,我感覺到天旋地轉,全世界都即将崩塌。
耿琦楊,為什麽此時,你會出現在我的面前,為什麽你身後也同樣散發着如此強烈的光芒,甚至比太陽的光芒還要耀眼。你站在萬丈光芒之中,對我微笑,一笑便傾城。
我總是這樣形容你,可是此刻,我突然感覺這梨花街仿佛就是為你訂做的盛大的背景,你站在這美麗的背景之中,仿佛已經與其融為一體,成為一張漫畫的扉頁。
然後,你慢慢地走過來,帶着你身後的光芒,将我緊緊地包圍在裏面。曾幾何時,我多麽希望自己能這樣安心地站在如此盛大的光芒之中。可是,每一次,我都不敢走近洛梓杉營造的那片光芒裏,我始終都站在那棵瑩白的梧桐樹外,靜靜地望着他。
我輕輕地擡起頭,視線變得有些模糊:“耿琦楊,我沒有家。”
耿琦楊怔了一下,然後露出笑容。我猛然間感覺到,他嘴角的笑容和洛梓杉的好像,真的,好像。
于是,我疑惑地問他:“耿琦楊,你為什麽總是帶着微笑呢?你離開逆光難道不後悔嗎?你抛棄洛梓杉他們難道不會感到心痛嗎?你看着自己親手組建的逆光陷入窘迫的困境中難道你會難過嗎?”
耿琦楊怔了怔,然後用他溫柔的手掌貼在我的頭上。
他微低下頭,輕笑起來:“我請你喝奶茶吧?”
跟随耿琦楊來到那家有些破舊的奶茶店的時候,奶茶店剛好打烊。耿琦楊完全不像個明星一樣,軟磨硬泡,硬是買來了兩杯熱乎乎的珍珠奶茶,當然這也是有代價的,他送給了他們一張親筆簽名的EP。
當他将其中一杯遞到我的手中的時候,還露出一張孩子氣的臉,憤憤地說:“如果是以前那個老板,我們絕對會在店裏面喝完他才打烊!”
我接過,有些無奈地問他:“你出來散步都帶自己的EP嗎?好奇怪呀!”
“當然不是,”他忙地解釋道,然後一屁股坐到了街道旁邊的馬路牙子上,“因為這是在日願島的梨花街,我始終感覺在這裏我會遇見我想見的人。”
說完,他将奶茶放到一邊,脫下他白色的外衣疊起來放到身邊:“過來和我一起坐吧!這樣不會涼到了吧?”
看到這樣子細心的耿琦楊,我突然不知所措起來。我怔怔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耿琦楊擡頭看了我良久,終于還是迅速地把我拉到了他旁邊的位置坐下。我坐在耿琦楊白色的外衣上,心中始終是不安的。所以,我不再看他,不再說話,自顧自地猛飲奶茶。
“奶奶走得很安靜吧?”良久,耿琦楊突然詢問我。
我吃驚地望向耿琦楊,從他有些顫抖的嘴唇,我看出了他用笑容僞裝下的那抹悲傷。
“嗯。”我怔怔地回答,然後安靜下來,等待他的下文。
他果然扯出一抹苦笑:“小時候在日願島,都是奶奶在照顧着我們。尤其是我和洛梓杉。為了我們,他始終堅持不去你爸爸那裏過奢華的生活。奶奶是天底下的大好人,那時我和洛梓杉就發誓,将來有一天發達了,就一定要回報奶奶。”
“抛棄逆光,就是你回報奶奶的方式嗎?”我冷冷地質問,“你終于發達了,可是回報奶奶什麽了?”
耿琦楊不再說話,溫熱的奶茶被他一直吸到幹涸。
他捏扁了奶茶杯,看了看然後說道:“換了老板,連奶茶都變了味道。真是難喝啊!”
“耿琦楊,我不喜歡你了,我也不會想要考去聖皇,我更不會離開逆光。”我淡淡地說着,心有些微痛。
如果換成是從前的安小紀,她可能一輩子都不能想到,自己會說出這樣決絕的話語吧!
耿琦楊側過頭,用明亮的眼睛看着我。然後,他又笑起來說:“安小紀果然才是逆光最偉大的鍵盤手。”
耿琦楊的話音未落,我的眼淚就刷地一下子流了出來。我不知道自己是哪裏來的沖動,毅然決然地狠狠抱住耿琦楊的脖頸大聲痛哭起來。
“耿琦楊,我恨你,如果不是你抛棄了逆光,也許命運就不會讓我來到這裏,那麽,奶奶就不會死,洛梓杉就不會住進我的心裏,我就不會放棄去喜歡你!本來一切都好好的,可是為什麽,為什麽你要離開逆光!”
第一次這麽放縱自己,就連奶奶去世的那一天我也不曾在這樣痛哭過。我自私地将一切都歸罪于耿琦楊,可我卻始終不知道在耿琦楊的心中到底隐藏着多大的悲傷。我狠狠地抱着他,就好像是最後分別的擁抱,又或者是再也不見的擁抱。
“對不起,安小紀。”我感覺耿琦楊的身體在顫抖,他一直維持着直立的身體,雙手張開在空中。他始終沒有換抱住我,安慰我。
“對不起,安小紀。”
整整一個夜晚,在日願島的梨花街上,耿琦楊一直對着抱住他失聲痛哭的我說這樣的話,從未間斷地,從未間斷地說着——
“對不起,安小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