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下) (1)
從始至終,我再也沒有看見過洛梓杉。
洛梓杉下葬的那一天,所有人都去了墓地。只有我一個人安靜地在房間裏收拾東西。我準備離開了,離開日願島,離開所有人,重新生活。
我的行李簡單得可笑,一把吉他和一張泛黃的遺書。那是洛梓杉留給我的最後的禮物,他囑咐過我,要好好地保存。
洛梓杉下葬的那天,天空陰沉沉的,沒有金色的陽光,不會刺眼,不會流淚。我背着上面刻有四份休止符的吉他,揣着泛黃的遺書離開了留有我很多回憶的院子。
臨走前,我又一次站在已經沒了樹葉的梧桐樹下。在這裏,洛梓杉曾經帶給我許多值得保留的語言。我撫摸着冰涼的石凳,冰冷的的石桌和那棵幹枯的梧桐樹。
耳邊好像又飄起洛梓杉那幹淨的聲音——
他說:“安小紀,我們都是逆光下成長的孩子,光芒很刺眼,會流淚。但是,這是我們自己的路,所以,就算哭着也要走完。”
他說:“安小紀,即使流淚也要迎着光,不要承認自己在哭泣,要告訴別人只是陽光很刺眼而已。”
他說:“安小紀,将來有一天我要帶着這棵梧桐浪跡天涯。因為這棵梧桐就是我的家。”
洛梓杉,如今我就要離開我們的家,我将帶着你的吉他浪跡天涯。總想在這裏留點什麽,于是,從衣服口袋裏拿出那張泛黃的紙張,按照洛梓杉教過我的方法折了一只紙飛機。我将它放在散發着瑩白色光芒的石桌上。
一陣風拂過,輕輕吹起那紙飛機,飄向天際。
我仰面望向紙飛機,微笑着與它別離。
洛梓杉,我走了。
奶奶,我走了。
逆光,我走了。
日願島的雪花越飄越大,我一個人背着吉他安靜地走在梨花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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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裏好像曾經悄悄地許下過什麽願望,希望在日願島的飄雪時節,我能和逆光一起來到梨花街賞雪,唱歌。
可是,這個願望終究沒有實現。
無奈地在嘴角扯出一抹笑容,然而,當我擡起頭看清前方站立的人時,我放緩了腳步。
視線前方,莫顏凄涼地站在梨花街的道中央。她靜靜地朝我走來,眼睛通紅,臉色蒼白。他終于在漫天的雪花中走到我的面前。
我對她苦笑,她卻在于我對視良久後,“撲通”一聲跪在了冰涼的雪地上。
我手足無措其低頭看着她:“莫顏,你這是幹什麽?”
莫顏沒有回應。
日願島的雪花輕輕地掉落到莫顏的頭發上,慢慢融化。她就這樣低着頭跪在我的面前,咖啡色柔軟的頭發像抹了膠水一般緊緊地貼在她的面頰兩邊,遮擋住了她精致的面孔。
我低着頭,靜靜地看着她。
妖嬈的雪花漫天飛舞,仿佛是開出了無數朵潔白的蓮花,染白了整個日願島。曾經是誰說過日願島的冬天最美?曾經是誰說過日願島的雪花最聖潔?可是此刻,為什麽我只感覺到寒冷到刺骨的傷痛?
莫顏安靜地跪在日願島的梨花街上,毫不顧忌過路人驚異的眼光。大片大片的雪花在她的周圍缭繞,如梨花般純潔的雪花之中,她就像是一個不用言語便能将所有人融化掉的精靈。
我彎下腰,将她的頭發往兩邊拉開,然後微笑。
“莫顏,你知道的,我一直都很崇拜你。所以,請你不要以這種卑微的姿态出現在我的面前,好不好?”
莫顏終于擡起頭,我驚訝地發現,她的臉上布滿了淚水。淚水在她的臉上胡亂地流淌,她的妝都花了,眼淚也變成了黑色。
我輕笑出聲:“你果然是一只不折不扣的花貓。”
可是,她卻始終沒有說話,她始終跪在我的面前,跪在漫天的飄雪之中。
所以,我也哭了,眼淚順着眼角輕輕流下。
“莫顏,我要走了,你不想說點什麽嗎?”我輕輕地詢問着。
莫顏終于仰起頭,對我輕輕地說道:“小紀,對不起,請原諒我……原諒我……”
我哭着微笑起來,我說:“莫顏,在逆光的故事裏,我們都沒有錯。”
“是我太自私了……是我的錯……你原諒我好嗎?”
莫顏始終沒有站起身,而我的時間到了。
我說:“莫顏,我要走了。我原諒你。”
那一天,我第一次走過莫顏,将她一個人留在身後。腦海中便閃過無數遍曾經站在他和洛梓杉身後的場景。那時的我,總是望着他們的背影,看着他們漸漸消失在流着淚的視線裏。那時的我,總是在想着,會不會有哪一天,我會從他們的影子中走出來,與他們并肩同行。可是,現在,想象變成了現實,我終于走出他們的影子,遠離了他們的視線。
可,卻是與他們,背道而行。
日願島的上空,依然漫天飄灑着雪花,一朵一朵,仿佛帶着梨花的清香。我走過曾經與耿琦楊一起坐過的馬路牙子,走過和莫顏一起喝過奶茶的奶茶店,走過我們曾經抱在一起痛哭過的大排檔。
這裏的一切,都将成為我以後的回憶。
洛梓杉,我走了。我帶走了自己的心。
也許誰也不會知道,在那顆流淚的心上早已經刻上了全休止符——
洛梓杉,我要活到八十歲。我發誓,當我的生命走到盡頭,我就會停止愛你。
身後是被卷起的日願島的雪花,我流下最後一滴淚。
從此。我們。
各安天涯。
☆、番外
一章——七歲以前
我叫莫顏。莫名的莫,顏色的顏。
五歲的時候,我被一個有着很圓很圓的肚子的中年男人,從孤兒院領養回來。那時,我以為我會像童話故事中的灰姑娘一樣,從此過上幸福快樂的生活。可是,我錯了。
從我被領養到他家的第一天,他就因為心情不爽抽出褲帶狠狠地抽我。他一邊打我還一邊不停地咒罵我。
“整天板着個死臉給誰看?!老子真是後悔領養你回來!”
當時,我也在疑惑,為什麽像他這種人也會學着像善心人一樣将我從孤兒院裏領養回來呢?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他是為了積善從德,好争取每一次升官發財的機會。
記得有一次,他因為工作上有不順心的事情而喝得爛醉。回到家,他直接抽出褲帶朝我狠狠地抽打。最後,她甚至把我趕出家門,讓我跪在飄雪的梨花街上。
那年冬天,梨花街冷冷清清的,沒有多少人來往。我低着頭,跪在冰冷的雪地上。眼淚在臉上瞬間凝結,膝蓋痛得已經失去了知覺。那時候,我就發誓,這輩子,再也不會跪在這條冷冰冰的梨花街上。
“看到你那張死臉,我就想發火!”
養父打開窗戶,将煙頭扔下來,然後便開始破口大罵。
路過的行人紛紛向我投來疑惑的目光,我狠狠地低着頭,讨厭看到他們同情的眼神。我一個人跪在漫天的雪花裏,跪了好久,好像都快要睡着了。
就在我自己以為快要死了的時候,我突然感覺有一個人影站在了我的面前。她小心翼翼地擡起我的下巴,我仰起頭便看見一個燦爛的笑臉。
她沒有同情我,當時的我可以很确定。
站在我面前的是一個看上去和我同樣大小的女孩,她梳着那時候很流行的過耳短發,厚厚的,黑黑的。她笑起來很漂亮,兩頰會露出不深不淺的酒窩。
“你叫什麽名字?來和我一起玩吧!好不好?”站在我面前的小女孩向我伸出手,一臉期待的模樣。
忘記了當時是哪裏來的勇氣,仿佛我是聽見了命運的召喚一般,仿佛只要我将手放進她的手心,那麽我就會擁有同樣溫暖的童年。
于是,我怔怔地将手伸向她,她一下子将我的手緊緊地握進她的手心。她的手很小,比我的小,但是,我感覺她是在用全身的力氣去握緊我的。
她拉着我,帶我在漫天飛舞的雪花中奔跑,我們跑過了長長的梨花街,身後養父大罵的聲音越來越模糊,直到真正聽不見為止。
後來,我們跑累了,便躲到一個小巷子裏休息。她的臉蛋通紅,正拄着雙膝,呼呼地喘着大氣。我想,當時的自己比她還要狼狽吧?
我看着她笑了出來,我發誓,這是我第一次微笑。
我說:“你叫什麽名字?我會記得你的,将來我會報答你的。”
她也沖我眯起眼睛,微笑。
她很聽話地回答:“我叫安小紀,住在梨花街七棟十五號,那個大大的院子裏。”
就在這時,一個少年突然出現在這裏。
我看見他沒有看我便直接走到安小紀面前,眼睛裏滿是關切的神情。
他輕輕地拍着安小紀的頭,對安小紀說:“安小紀,你又出去亂跑,看奶奶回去不好好收拾你的!”
當時,我怔怔地看着那個栗色頭發的少年拉起了安小紀的手,小小的樣子卻像大人一樣讓人心安。那時候,我就在想,如果我身邊也有像他一樣的少年該多好啊!這樣的話,我就不會自己一個人像一只小蝸牛一樣慢吞吞地到處流浪了。
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那個栗發少年終于注意到了安小紀身邊的我。他停下腳步,卻始終緊緊地拉着安小紀的手,似乎又怕她跑丢似的。
他淡淡地問我:“你是誰?”
我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因為感覺他的身後好像擁有萬丈光芒似的。在他面前,我突然萌生起從未有過的自卑感。
于是,我低下頭,小心翼翼地回答,怕他聽不清卻又怕他嫌我吵。
“我叫莫顏。莫名的莫,顏色的顏。”我總是這樣向別人介紹我自己,因為害怕他們記不住我的名字,所以這樣重複兩遍,可以加深他們對我的印象吧!
“莫顏!哈哈!我記住你了!以後有什麽困難就包在我安小紀的身上好了!”安小紀仰起臉,驕傲地拍拍胸脯。
“安小紀,你自己的小命都難保了,還逞什麽英雄?”栗發少年雖然是在嘲諷他,但是,我清楚地看見了他眼裏溫柔的神色。
“洛梓杉,你再這麽說我,我就找耿琦楊收拾你!”如果當時我沒有記錯,安小紀是這樣威脅那個栗發少年的。
而我想記清楚的,無非只是那個少年的名字而已。
是的,他叫洛梓杉。
洛梓杉,洛梓杉,洛梓杉……
走在漫天飄雪的梨花街道上,我一邊艱難地迎風行走,一邊嘴裏叨念着這個名字。仿佛從那一天開始,我的生命中不再只有我自己了。雖然那個少年從始至終都不曾正眼看過我,但是,他的樣子,他關切的眼神,即使不對我的,卻也已經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裏。
于是,從那一天起,我在梨花街上狠狠地發了兩個誓言——
第一個是,我莫顏再也不會這樣卑微地跪在梨花街上。
第二個是,我莫顏要讓洛梓杉記住我,關心我,并且永遠和我在一起。
又是一個清晨。
我穿上前天剛剛洗得很幹淨的衣服,對着鏡子,學着像安小紀一樣燦爛地微笑。身上的這件衣服在我看來算是最漂亮的了。前天我洗了好久,手都磨出了好多泡,就是為了等到今天穿上。
今天,我要去找安小紀玩,聰明的我,已經記住了安小紀說過的地址。
這一天的梨花街格外晴朗,陽光暖洋洋地照射在我的臉上,我一路小跑,找到了安小紀所說的梨花街七棟十五號,這個大大的院子。
當我膽怯地走進院子裏的時候,我一眼便認出了坐在那棵梧桐樹下的栗發少年。
他的名字,叫做洛梓杉。
當時,他一個人坐在那棵巨大的梧桐樹下折着紙飛機,栗色的頭發上閃爍着碎金般的光芒。我小心翼翼地走過去,生怕打擾到他。
他看見了我,先是一愣,然後淡淡地問道:“你是來找安小紀玩的吧?”
我輕輕地點着頭。
他擺着一副哭喪的臉說:“安小紀和耿琦楊出去玩了,你改天再找她吧!”
說完,洛梓杉又一個人擺弄起飛機來,他看起來很孤單,他輕輕地揚起紙飛機,那紙飛機便飛向了金色的陽光之中,仿佛即将要燃燒掉一樣。
當時的我,看着那紙飛機,心仿佛也跟随着飛向了頭頂上那一片湛藍的天空之中。
于是,我鼓足了勇氣對洛梓杉說:“我來陪你玩吧?”
洛梓杉轉過頭看了我良久,然後笑起來。
他說:“我記得你的,你叫做莫顏,莫名的莫,顏色的顏,是不是?”
當時我真的是開心極了,甚至比那天養父把我從孤兒院領養回來的時候都開心。生平第一次感謝那個總是打我的養父,感謝他把我從孤兒院領養回來,感謝他那天讓我跪在飄着雪的梨花街,感謝他沒有追上我和安小紀的步伐。
後來,那整整一個上午,我都和洛梓杉坐在那棵巨大的梧桐下。他教我折紙飛機,教我要對着飛機頭哈氣,這樣飛機才能飛得更遠。
那天,我第一次将折好的紙飛機揚向湛藍的天際。當時,我笑了,我側過頭,看到洛梓杉也在笑。有那麽一瞬間,我感覺洛梓杉的笑容就像這湛藍的晴天一樣好看,燦爛。
到中午的時候,安小紀回來了。
我看見她的身旁站了一個個子都我們都要高一點的少年。那個少年的樣子很溫柔,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我覺得他就像是我曾經看過的,哪本童話故事裏的白馬王子。
而那個少年也牽着她的手,很溫柔地牽着她的手。
于是,有那麽一瞬間,我突然在心裏很嫉妒安小紀,嫉妒她為什麽擁有那麽多的人在她的身邊保護她,牽着她的手,不讓她感到一點寂寞。
安小紀看見我顯然很吃驚,她欣喜跑過來,一下子抱住我說:“莫顏,我好想你呀!你終于來找我玩啦!”
看見這樣子的安小紀,我卻有些讨厭。
看到她我就會覺得老天為什麽會那麽不公平,為什麽我莫顏什麽都沒有,而她安小紀卻擁有的那麽多?
所以,我淡淡地回答她:“沒有,我是來找洛梓杉玩的。”
當時我是這麽倔強地回答的,可是,這樣回答之後我就後悔了。
因為我看見安小紀的眼睛頓時就通紅一片,洛梓杉看見了,馬上将安小紀擋在他的身後,對我怒吼:“莫顏,你明明是來找安小紀玩得呀!你怎麽能說謊呢?”
我知道,我惹得安小紀哭了,而安小紀一哭,洛梓杉就對我生氣了。
所以,從那以後,我就變得很乖很乖,安小紀說什麽就是什麽,洛梓杉喜歡我怎麽作我就怎麽做。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能和他們在一起,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能天天陪在洛梓杉的身邊。
鐘表的時針就這麽不緩不慢地轉了好多個來回。而在它孤獨的繞行中,我和洛梓杉他們漸漸成為了形影不離的好朋友。
如果說剛開始的時候我是有些讨厭安小紀的話,那麽現在,我發誓,我不會再讨厭她了。因為每次玩辦家家酒的時候,安小紀總會将洛梓杉推到的我的身邊,而她會牽起比我們大兩歲的耿琦楊的手。每當這個時候,我都感覺自己像極了童話故事裏的灰姑娘,而洛梓杉便是我命中注定的白馬王子。我始終相信,總有一天洛梓杉會拿着那一只漂亮的水晶鞋找到我,然後從此,我們便會過上幸福快樂的生活。
可是,後來發生了一件事情,至今我也會耿耿于懷。
有一天的夜裏,我被養父打出了家門。那時候,也已經很深,我無家可歸只好來到梨花街七棟十五號的院子門前。我整夜整夜地坐在門口,想要敲門求救,可是卻又害怕打擾到洛梓杉他們休息。
命運這種東西真是神奇,正當我蜷縮着身體坐在門外的石階上時,我竟然遠遠地望見有兩個小小的身影緩緩地向我這邊移動。我狠狠地揉着雙眼仔細地望去,果然是安小紀和洛梓杉他們兩個人。我看見安小紀低着頭,左手牽着洛梓杉的手,右手使勁地揉着眼睛。她也在哭,與我不同的是,我沒有眼淚,而安小紀的眼淚就像是永不停息的河流一般。
牽着安小紀手的洛梓杉一直目不轉睛地側頭看着安小紀,我遠遠地聽見,他如蚊蟲般細小的聲音。
他在說:“小紀呀,你不要哭了好不好?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你不要哭了好不好呀?”
當時我就在想,如果洛梓杉這樣溫柔地安慰我的話,我一定會破涕為笑,然後拉着洛梓杉的小手,讓他陪我一起玩紙飛機。
可是,安小紀畢竟不是我。洛梓杉的安慰對于她來說普通得就像家常便飯一樣,她始終沒有理會在一旁着急的洛梓杉,直到走到院子門口,看到我。
洛梓杉先看見我的,這讓我感到驚喜萬分。
他疑惑地看着我淡淡地說道:“莫顏,這麽晚了,我們不能陪你玩了。”
我從來都沒想過,洛梓杉會對我如此冷淡地說出這樣的話。我以為他也會關切地問我,莫顏,你是不是又被你養父打出家門了呀?莫顏,你不要再哭了,我來給你這紙飛機吧?怎麽樣?
洛梓杉呀?你知不知道,那一個清冷的夜晚,你在我原本就滿是傷疤的心上又滿滿地撒上了鹹鹹的鹽巴,又澀又疼。
可是,那時候的我雖然年紀很小,但是我早就學會了堅強,學會了抓住機會就不能夠輕易放手。于是,我也學着安小紀哭喪着臉說道:“洛梓杉,我被養父打出了家門,我沒有地方可以呆了。”
洛梓杉聽見我的話,皺了皺眉頭,然後說道:“那就和我們在一起吧!”說完,洛梓杉從褲子兜裏掏出一大把鑰匙,借着梨花街昏暗的燈光,找到了開啓院子大門的那把。
我跟在洛梓杉和安小紀的身後,踩着他們的影子走進院子中。那時,我是低着頭走路的,看到自己的影子,我突然感覺自己好像一只蝸牛,慢吞吞地行走,身後背着的是又重又硬的殼。
那時候我就在想,如果哪一天我能夠和洛梓杉并肩行走就好了,那樣我一側過臉就可以看見洛梓杉燦爛的笑臉,那樣,我就不會跟在他的身後,等待他回頭的那一秒鐘了。
我們一起坐在梧桐樹下,洛梓杉的目光一直停落在還在哭泣的安小紀身上,只是偶爾會看看我,然後便轉過頭又關切地安慰着安小紀。
“小紀,不要哭了,奶奶說耿琦楊只是擦破了點皮,明天就好了。”
聽見洛梓杉的話,我忙地詢問道:“洛梓杉,耿琦楊哥哥怎麽了?”
洛梓杉看了看我,然後露出自責的神情:“我今天騎腳踏車,結果那輛車沒有閘,耿琦楊為了救我,可是卻被我撞倒了。”
“那他沒事吧?”我接着問道。雖然當時我是露出很關切的表情的,但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斷地詢問,只是為了要洛梓杉多注意我一下。
“都怪你!洛梓杉!都怪你,琦楊哥哥才會受傷的!”這時,安小紀的哭聲越來越大,我看見洛梓杉慌張起來,他手足無措地拍着安小紀的頭邊安慰她便責備自己,可是,安小紀依然沒有停止哭泣。
最後的一幕,是我這輩子都難以忘卻的傷痛。
也不知道洛梓杉從哪裏學到的方法,他竟然擡起安小紀的下巴,用自己的嘴唇硬生生地貼住了安小紀還殘留淚水的嘴巴。
我錯愕望着眼前所發生的一切,睜大了眼睛,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整個院子都是一片荒涼的寂靜。這個方法真的起作用了。安小紀真的不哭了,她也茫然地睜大眼睛,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可那時的我們才只有五歲啊!雖然那些疼痛的經歷讓我們看起來比其他同齡的孩子要早熟很多。但是,那個叫做吻的東西在我們小小的心裏是完全沒有概念的。我們只是知道,洛梓杉做了一件在電視劇上會看見的事情,我們只是知道洛梓杉的這個方法真的讓安小紀安靜下來。可是,安小紀之所以會安靜下來,那時的我們總會遺忘找尋其原因。
我總是會聯想到童話故事,而安小紀在那一夜便成為了幸福的白雪公共。王子的一吻将她從哭泣中清醒過來,然後洛梓杉王子帶着安小紀公主一起幸福地玩起了紙飛機。
那夜,安小紀的紙飛機好像飛到了瑩白的月亮上去,美麗得無可救藥。
童年最美好的記憶,應該就是在六歲那年的兒童節上吧!
那天仿佛整個日願島的上空都挂滿了彩虹,洛梓杉出乎意料地給我買了一個氣球。那個氣球是紫色的,很淡很輕,只要不小心一松手,它便會無休止地飛向上空。所以,那天我始将牽着氣球的細線緊緊地攥在手中,最後甚至将線狠狠地綁在了我的手腕上。
那天,洛梓杉牽着我的手,帶我來到了他們所在的幼兒園。當耿琦楊拉着安小紀的手出現在我和洛梓杉的面前時,安小紀大大地笑起來。
她說:“莫顏,你的氣球好漂亮啊!”
“嗯,我好喜歡的。”我一邊點頭随聲附和一邊更加用力地攥住那根氣球線。那時,我真的就把那個氣球當成了洛梓杉,所以我害怕氣球會飛上天空,再也找不到。在我的生命力,洛梓杉似乎占據了一大半的位置,而其餘的則是我卑微的嫉妒心。
是的,那時候的我就是嫉妒安小紀。有時候,甚至希望她能離開日願島去別的地方生活。因為我始終覺得,無論安小紀流浪到哪個城市,她總是會很幸福很幸福的。而我呢?我的人生除了擁有洛梓杉以外,再也沒有其他的幸福可言了。
我一直微笑着直視面前的安小紀,雖然那時候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一種炫耀。但是,我分明在安小紀的眼中看到了晶瑩的淚水。說到這裏,我真的不得不承認,我很讨厭安小紀的眼淚,但更多的是害怕她會流淚。從認識安小紀以來,我幾乎每天都能看見她流眼淚,每到這時候,幾乎所有人都會關切地圍着安小紀,想盡辦法哄她開心。而當時的我呢?只是站在那群人的外面,安靜地看着他們手忙腳亂,忙忙碌碌的身影。那時候我就懂得了一些很常識性的真理。那便是:不要去安慰哭泣的人,你的安慰會只會讓他流更多的眼淚。
我是不是很聰明,很懂事呢?其實,這些道理都是我親身經歷得來的。每次養父打我,我都會哭,可是養父會更加兇狠地打我,于是,我學會了不哭。因為不哭了,養父便沒了打我的興致。那時候可憐的我根本沒有人安慰,哭着哭着自己都覺得累了,所以便不再哭了。久而久之,我也習慣了很少流眼淚的自己。
來到幼兒園,我才知道原來這裏的天那麽藍,這裏有那麽多笑容燦爛的小朋友,可是,我固執地認為,洛梓杉的笑容是最好看的。因為每當我看見他的笑容,便會不自覺地想到藍天,想到那所大院子頭頂的藍天,那湛藍的天空下,仿佛還飄蕩着洛梓杉親手折疊的帶着金色光芒的紙飛機。
幼兒園裏有座很大的舞臺,這時候,安小紀和洛梓杉他們正在臺上表演着節目。我看見安小紀用一個手指彈着紅色的很小的電子琴,而洛梓杉呢?他沒有那麽高檔的樂器,所以他竟然拿了幼兒班的掃帚裝作彈吉他,大聲唱着《一閃一閃亮晶晶》。
那個時候,我就覺得洛梓杉真就像萬畝夜空中最閃亮最耀眼的星星,一閃一閃地,漂亮至極。
等到他們表演結束了,我和耿琦楊便都沖到後臺想要給他們門兩個鼓掌,卻沒想到竟然看見他們兩個在吵架。
洛梓杉臉蛋通紅通紅地問安小紀:“你怎麽彈錯了?那麽簡單的歌譜都會錯,早知道就由我來彈了!”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洛梓杉對安小紀發脾氣,心裏很緊張。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我沒有一點想要幫助安小紀反駁洛梓杉的心思,甚至,就想讓自己真正地做一名觀衆,看着眼前這場沒有我戲份的演出。
可是,身邊的耿琦楊早就跑過去,把安小紀擋在了她的身後。每次都是這樣,如果說洛梓杉對安小紀好的話,那麽耿琦楊便會對安小紀更好。如果說洛梓杉對安小紀發脾氣的話,那耿琦楊便會對洛梓杉發更大的脾氣。
所以,從始至終,安小紀總喜歡和耿琦楊呆在一起,所以每次玩辦家家酒的時候,安小紀就會選擇和溫柔的耿琦楊在一起,這也便如了我的心意。
“洛梓杉,小紀又不是故意彈錯的,你怎麽能對他發脾氣呢?”耿琦楊瞪住洛梓杉。
可是,洛梓杉卻沒有停止憤怒,他大聲地吼道:“安小紀是故意的,我看見她一直望着你那裏,所以才會走神彈錯的!”
當洛梓杉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終于恍然大悟,原來洛梓杉不是因為安小紀彈錯而生氣,而是因為安小紀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耿琦楊那裏所以她才生氣的!
“才不是呢!洛梓杉!我才沒有一直看耿琦楊呢!”安小紀認了好久終于還是哭了出來。她的眼淚噼裏啪啦地掉下來,我感覺比雨點都要大很多。
安小紀便大聲地哭邊解釋:“我是在看莫顏手裏的那只氣球才走神的,我也想要一只,我也想要一只那麽漂亮的氣球!”
當安小紀說出這些話之後,洛梓杉和耿琦楊都将目光望向站在門口的我,有一瞬間,我有種想要馬上轉頭逃跑的沖動。因為我害怕呀!我害怕耿琦楊讓我把手中的氣球給安小紀,我更害怕洛梓杉對我說,莫顏,那氣球本來就是想給小紀的,那就給她玩吧!
沒錯,那氣球本來就是洛梓杉想要給安小紀的,只是在中途,我用盡所有的辦法才讓洛梓杉将氣球送給了我。
我說:“洛梓杉,我從來都沒有去過幼兒園,我都不知道自己也能過六一兒童節。”
我說:“洛梓杉,我第一次看見這麽漂亮的氣球,我的養父只知道打我,根本就不給我買任何東西!”
我說:“洛梓杉,我真的好想要你手中的氣球呀!安小紀什麽都有,而我什麽都沒有……所以,你就把它送給我,好嗎?”
就這樣,洛梓杉本來想要給安小紀的驚喜卻被我從中途攔截,搶到了自己的手中。可是,安小紀,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是真的真的好喜歡洛梓杉手中的氣球,我是真的喜歡呀!所以,對不起,我無法将手中的氣球給你,絕對不能給你,那是洛梓杉給過我的唯一的一件好東西!
于是,我又緊了緊綁在手腕上的氣球線,白皙的皮膚上已經有勒紅的印記,有點疼有點漲,但這些和丢失氣球比起來根本就不算什麽!
果然和我預想的一樣,耿琦楊走到我面前,輕聲對我說:“莫顏,你的球給小紀玩一會兒,然後再還給你好不好?”
我怔怔地望着眼前比我高一點的耿琦楊,害怕得向後退縮了兩步。
“……為什麽……為什麽不給她再買一個?為什麽……偏偏要我給她呢?”我小心翼翼地說着,有些害怕洛梓杉聽見,害怕他聽見之後,說出氣球的真相。
可是,出乎我意料的,洛梓杉竟然大步走到我面前,轉過身将我當在身後,然後他與耿琦楊對視:“那是我送給莫顏的禮物,為什麽要給安小紀?安小紀什麽都有,而莫顏只有這一只氣球!”
當洛梓杉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好久都沒有哭泣過的我竟然悄悄地流下了眼淚。我從來都沒有想過,有一天洛梓杉會走到我面前保護我,替我出頭。這是第一次,但是我真切地希望不會是最後一次。洛梓杉,你知道嗎?從那天起,莫顏也懂得學者去依賴別人,去相信別人了。
盡管那個別人,只有你一個人。
突然之間,我感覺到自己不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即使是蝸牛,卻也找到了屬于蝸牛的家。從此,我便發誓:洛梓杉,你就是我的家,你走到哪裏,我就會跟在哪裏,哪怕只能踩着你的影子像蝸牛一樣卑微地前行,我也心甘情願。
是的,那時候我才只有六歲,可是,卻懂得了許下海角天涯的誓言。
後來,耿琦楊帶着哭泣的安小紀離開了我們,而洛梓杉牽着我的手,把我送回了家。
回到家之後,我才隐隐約約感到右手疼痛的要命。在白熾燈的照耀下,我看見自己的右手已經紅得發紫,整只手都要張裂開來。我害怕得哭了,不是因為怕疼,更不是因為怕死,而是我害怕這只右手将會失去。我不要失去的我的右手,因為那是洛梓杉牽過的右手,因為那是被洛梓杉溫暖過的右手。
于是,我鼓足了勇氣敲開了養父的房門,養父一臉兇狠的模樣看着我。
“這麽晚了,還來打擾我,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
我哭喪着臉哀求道:“爸爸,我的手是不是要斷了?”
也許是第一次聽見我叫他爸爸,他先是感到很驚訝。我低頭有看了我良久,最後才穿上衣服連夜帶我去了醫院。
那是第一次我叫他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