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下) (2)
,也是第一次他讓我有了溫暖的感覺。那天,他出乎我意料地帶我去了醫院,看好了手之後,還把我背在他的背上,直到家中。
所以,那年的六一兒童節,是我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光。在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在同一天給了我從未感受到的溫暖。
雖然——
一個是屬于安小紀的洛梓杉,一個是與我毫無血緣關系的養父。
于是從那以後,我擁有了一個新的任務和學會了一樣不用被挨打還能得到好處的方法。
那就是我每天會用幹淨的小手帕擦試着已經越來越癟的氣球,把它擦得幹幹淨淨,明明亮亮的。因為那是我的寶貝,洛梓杉送給我的無價之寶!還有那個方法便是,微笑起來叫養父爸爸,勤快地做家務,如果他喝酒回來就把自己鎖在自己的屋子裏不出來,這樣就真的沒事了。
時間匆匆地流逝着,可是,我從來沒有想到,有一天,安小紀真的會離開。
那是在我們七歲那年,安小紀的母親來接安小紀回到自己真正的家中。原因是她的母親要她去大城市讀小學。
安小紀的媽媽很年輕,很漂亮。後來,我驚奇地發現,安小紀也許是因為受到她媽媽的影響,所以才那麽愛哭的吧!
我這麽說,是有根據的。
那天,安小紀的媽媽要帶安小紀離開了,她只是在這個院子的梧桐樹下坐了兩個小時便有了不舍的情緒。臨走前,洛梓杉托我将穿起來的紙飛機送給安小紀,希望有一天安小紀能坐着這些飛機再回來,而我,拿出了我最寶貝的那只氣球送給了安小紀。
耿琦楊拿來了那個很小的紅色電子琴交到安小紀的手上,說安小紀将來一定能成為偉大的鋼琴家!
那天,安小紀出人意料得平靜,可她的媽媽卻已經淚流滿面。
她的媽媽對我們每一個人說,她将來還會帶安小紀回來的。後來,幹脆直接抱着奶奶不舍地哭起來。
然而,安小紀只是安靜地接過每個人送過來的禮物,然後微笑起來說謝謝。我知道,安小紀是強忍着不讓眼淚流下來的,我看見她憋得臉蛋通紅,眼睛紅得簡直可以和兔子眼睛媲美。我知在不忍看下去,直截了當地說道:“安小紀,你想哭就哭吧!我們都已經習慣了!放心吧!”
可是,安小紀卻依然強忍着眼淚倔強地搖着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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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莫顏,我一直都想象你一樣堅強,不那麽愛哭鼻子。洛梓杉總是說我太愛哭了,他可能嫌我很吵很鬧,所以,我不要再哭了!我要你向你一樣,不要做個愛哭鬼!”
安小紀的話音未落,我便抱着安小紀大哭起來。
我說:“安小紀,我們是永遠的好朋友。”
安小紀平靜了一會兒,然後在我耳邊輕輕說道:“莫顏,你永遠是我的偶像。”
安小紀的聲音很小,小的似乎只有我一個人能聽見。當她說完這句話後,她的媽媽便牽着她的手離開了。
安小紀坐進黑色的轎車裏,轎車開啓,被卷起的灰塵在陽光刺眼的光束中不停地旋轉,不停地旋轉。
我一直望着那黑色的轎車消失在前方的轉角處——
安小紀,我莫顏欠你一份情,謝謝你将洛梓杉留在我的身邊。
原本以為,接下來的日子,我和洛梓杉還有耿琦楊會過得平淡而快樂。可是,我萬萬沒想到就在安小紀離開日願島的當天,就傳來了她們發生交通事故的噩耗。當時,我正在院子裏的那棵梧桐樹下安慰着洛梓杉,這時,奶奶從屋子裏接到電話,說安小紀和她的媽媽在回家的途中發生事故,安小紀的媽媽當場死亡,安小紀被送往當地的醫院治療。
奶奶慌忙地買了車票趕去那裏,丢下了耿琦楊,洛梓杉還有我。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洛梓杉流淚,他整個下午都坐在梧桐樹下流眼淚,他邊疊着紙飛機邊流淚,淚水幾乎浸濕了他手中的紙飛機,他用力地将紙飛機向空中揚起,可是卻怎麽也飛不高了。于是,耿琦楊哭得更厲害了,他說,完了,安小紀不會回來了,不會回來了!
我邊拍着洛梓杉的肩膀便安慰着他:“洛梓杉,安小紀會回來的!你送給了她那麽多飛機,她一定會回來的!”
可是,我雖然這樣說着,眼淚卻也止不住地落下。
我承認,我曾經那麽嫉妒過安小紀,我也承認,我曾經那麽希望安小紀會離開日願島。可是,當她真的離開,當她在離開前對我說“莫顏,你是我的偶像”的時候,我突然明白,原來我是很喜歡很喜歡安小紀的,我也明白,洛梓杉和耿琦楊為什麽也會那麽喜歡她了。
因為安小紀除了是個愛哭鬼以外,她很聰明,很善解人意,很天真,很開朗。她知道我喜歡和洛梓杉玩,所以才在玩辦家家酒的時候把洛梓杉讓給我。她每次外出玩耍都會叫上我一個,然後我便會又一次擁有牽住洛梓杉手的機會。
安小紀,你那麽好,那時的我怎麽會嫉妒你,甚至産生想讓你離開的念頭呢!
對不起,安小紀,請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吧!讓我們重新來過,讓我們彼此心靈相通,肝膽相照。
就在我們都沉浸在無限的悲痛之中的時候,比我們大兩歲的耿琦楊回來了。他還什麽都不知道,一走進來看到哭泣的我和洛梓杉還嘲笑我們說:“你們也不是小孩子了,要知道哭是沒有辦法解決問題的。”
我輕輕地走過去,望着耿琦楊說:“琦楊哥,小紀她……出事了。”
“什麽?”耿琦楊的臉頓時變了,他緊張地問我,“小紀她出什麽事情了?”
“在回家的路上發生了交通事故……阿姨當場就死了……而小紀她……她還在搶救……”
聽見我的話,耿琦楊原本搭在左肩拎着書包手頓時無力地垂下來。他甚至在用着無法相信的眼神望着我,好像希望我是在和他開玩笑。
雖然耿琦楊說我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雖然他說哭是沒有辦法解決問題的,但是,他卻依然用一種小孩子的方法來解決眼前的問題。
那一個夜晚,整個院子出奇得安靜。
大我們兩歲的耿琦楊帶着我和洛梓杉買了許多蠟燭,我們将蠟燭點燃在院子裏的梧桐樹下,我們跪在無數支燃燒着的蠟燭面前為安小紀祈福。
閃着紅藍色光芒的燭光,點亮了梧桐相樹下的一片白地。我們跪在冰涼的地面上,雙手合十,緊閉雙眼,虔誠地許願。
耿琦楊說:“上天保佑,讓安小紀平安無事,讓她快快好起來,讓她快快回到我們的身邊。”
洛梓杉說:“上天保佑,讓安小紀好好地活着,我會給她疊她喜歡的紙飛機,只要她能夠好好地活下來。”
我說:“上天保佑,讓安小紀活下來吧!哪怕他将我們所有人都忘記。”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說出那麽成熟的話,當時我只知道自己的心很痛很悲傷。
祈求上天,讓我們的安小紀,平安無事吧!
☆、番外二
我叫莫顏。莫名的莫,顏色的顏。
我每次向別人介紹自己的時候,總是喜歡加上這樣的尾綴,只因為害怕輕易被人遺忘。可是,那已經是十年前的習慣了。現在的我,已經不喜歡讓太多的人認識我,因為我想要認識的人早在十年前就住進了我的心裏。
那個人,便是洛梓杉。
十年後的他,依然擁有令無數人羨慕的栗色頭發,只是他留了很長的劉海,喜歡用它來遮擋住原本漂亮的明眸。
從七歲到十七歲,在這整整十年裏,我們經歷了太多常人無法想象的事情,每次都希望這些記憶能夠在時間的長流裏漸漸地被忘記或者釋懷,然而,那些疼痛的記憶偏偏是沉積在河床下的流沙,越積越深,越壓越重。
可是,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十年之後,我依然停留在洛梓杉的身邊,并且可以與他并肩行走。每當這個時候,身邊的同學們就會小聲地議論,說我和洛梓杉之間有種暧昧的關系。我不排斥他們這樣的議論,盡管看起來挺低俗,但是我卻很喜歡。
十年裏,耿琦楊變得越來越明亮,他帶領我們找到了夢的方向。我們組建了一個樂隊,名字是我們的老大耿琦楊的取的,叫做“逆光”。
他說:“我們都是逆光下成長的孩子,陽光很刺眼,會流淚,但是這是我們的路,所以就算哭着也要走完。”
初二的時候,“逆光”終于在我們的淚水與汗水中成立了。那一次,我看見耿琦楊哭了,這是我認識他這麽久以來第一次看見堅強的他哭了。是的,我們的老大很不容易,是他一手将逆光帶起來的,為了我們能自學好每個人的樂器,他省吃儉用,經常用勞動力換取那一點點金錢,拿到錢後他便馬不停蹄地穿梭于各種琴行,買來書本給我們。
由于“逆光”的組建,我們又認識了一個新朋友,他叫石朗,是單親家庭出身,性格卻很開朗。他經常會給我們講笑話。他說除了“逆光”,他還有一個夢想,那就是做“黑社會”的老大,每次講到這裏的時候,他都兩眼放光。
他說:“莫顏,你沒看見過電視上的那些黑社會老大嗎?嘴裏叼着雪茄,風光極了。”
從初二到高一這兩年裏,我們逆光漸漸在梨花街那一片有了名氣,附近的很多酒吧都會找我們去做駐唱,于是,為了能掙到更多的錢來貼補樂隊所需的經費,我們都會在晚自習的時候偷溜出去跑場。
逆光裏,洛梓杉是主唱,他在音樂這方面很有靈氣,吉他彈得超級棒!為了能跟上他的腳步而不被他落下,我也是拼命地努力地學習吉他,希望永遠能與他并肩站在舞臺上。那時候就在想,其實舞臺的大小對我來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身邊站着的人一定要是洛梓杉才好。
原本以為,日子就會這樣平淡卻也充實地過下去,原本以為我們逆光的夢想會慢慢成為現實,可是沒想到在我們高一的時候,我們的老大耿琦楊卻突然失蹤了。他失蹤的前一天高考成績剛剛出來,我們以為他可能是因為沒有考好而想一個人靜一靜,可是,他一走便好像成為了永遠。梨花街很多人都在尋找這個在我們眼裏是個“天才”的少年,可是,無論怎麽找也始終沒看見他的半點身影。
終于,在半年後,我們找到了我們的老大“耿琦楊”,然而,仿佛上天是在和我們開着玩笑一樣,我們是在一檔電視節目裏看見他的。他那時已經俨然成為大衆心目中耀眼的明星。而那一天,洛梓杉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那一幕,十年前,他因為知道安小紀發生交通事故而極度悲傷,而十年後,他有為失去了耿琦楊而傷心絕望。那個夜晚,他一個人坐在茂盛的梧桐樹下,彈着憂傷的歌曲,我遠遠地望着他,看見了他眼中晶瑩的淚水。
那時,我就在想,如果哪一天我也突然消失不見了,那麽洛梓杉會不會也那麽傷心,那麽失落呢?
在耿琦楊離開的一年裏,我們逆光的成員再也沒有勇氣找尋另一個可以代替他的鍵盤手了。為了生活,我們依然會去熟悉的“假日酒吧”演出,可是,我們都知道,“逆光”也許永遠都不會重新站在這個舞臺上了。
如果說,再也不談“安小紀”這個名字已經成了我們之間的一種默契,那麽不談“耿琦楊”也同樣成為了我們默契中的默契。
從此以後,我們以為會這樣平淡地生活下去,慢慢健忘逆光,慢慢健忘耿琦楊,就像當初痛苦地學着慢慢忘記安小紀一樣。可是,誰也沒有預料,其實命運早已經安排好,在這個時候,讓一個人的來到重新點燃起我們重生的希望。
如果我說,安小紀回來了,你會相信嗎?
反正當初洛梓杉欣喜若狂地跑過來告訴我安小紀回來的時候,我以為洛梓杉是瘋了。
那是在高二期末的時候。洛梓杉突然闖進我們班教室,他站在門口大聲喊道:“莫顏,安小紀回來了!安小紀回來了!”
當時,我正在上歷史課,歷史老師被洛梓杉的行為氣得半天沒說出話來。我也吃驚地跑過去,拉着洛梓杉邁着大步走到走廊的盡頭。安靜而悠長的走廊盡頭,是一扇明亮的窗戶,我和洛梓杉就站在那扇窗戶的前面,金色而溫暖的陽光中,我看見洛梓杉久違的笑容,那笑容仿佛能包容整個天空。
于是,我對洛梓杉的話不再感到懷疑,可不知道為什麽,那時候的我并沒有想象中的那麽驚喜萬分。
是因為害怕再一次失去洛梓杉吧!即使我與洛梓杉相處的時間遠遠超過了安小紀與他的。可是,冥冥之中,內心狂躁不安,仿佛一時間有千萬點火源在心靈深處等待一觸即發。
我輕輕地問他:“那小紀想起我們了嗎?”
聽到我的問話,洛梓杉原本燦爛在臉上的笑容突然變得僵硬起來,他無奈地搖搖頭說:“安小紀什麽都沒有想起來,奶奶說最好不要和她提以前的事情了,不管事七歲以前還是事七歲以前……”
聽到這樣的話,我的心糾在了一起。記得在很久很久以前,那時的我是那麽羨慕安小紀所擁有的世界,她有遠在大城市的父母,有照顧她的奶奶,有牽着她的手的耿琦楊和洛梓杉。然而,七歲那年的車禍奪去了她母親的生命,奪去了她七歲之前那般快樂的童年記憶。後來,我們也曾在電視上看見過安小紀彈着鋼琴參加比賽的樣子,可是,我卻再也沒有看見她兩頰那不淺不深的酒窩了。
所以,我一直都知道,安小紀生活得并不是那麽的快樂。
“那我們和安小紀重新認識吧!相信,她一定會像小時候一樣喜歡我們的。”我終于勉強笑起來,我知道這樣的笑容很難看,但是總比哭強多了吧!
洛梓杉也笑着點了點頭,他說:“莫顏,我還會像小時候那樣對安小紀好的,我要把那十年欠下的,全部都補給她。”
看着洛梓杉堅定的眼神,我黯然神傷。
洛梓杉,難道你只記得你欠下了安小紀的十年嗎?洛梓杉,此時我已經站在的你面前,我已經跟上了你的步伐與你并肩前行,可是,為什麽你從來都沒有看見我的渴望與哀傷?
“莫顏……你不會介意吧?”良久,我竟然聽見洛梓杉這樣詢問我。
我驚怔地看着他,一時說話不出話來。
洛梓杉對我溫柔地笑笑:“我答應過你,将來會永遠陪在你的身邊保護你,所以,希望你能相信我。”
我不知道這叫不叫□□情,因為洛梓杉的誓言是在我最落魄的時候許給我的。那時,他抱着□□的我走出景颢一的家中,他就這樣對我說。
他說:“莫顏,你不要害怕,這只是個噩夢,噩夢醒了,你的身邊永遠都會有我。”
然後,我便安心地閉上了眼睛。當我再一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我果然看到了笑容溫柔的洛梓杉。
“好了,去上課吧!等找到好的時機,我再安排你和安小紀見面。”洛梓杉沖我眨了眨眼睛,然後雙手□□褲兜,轉身離開了。
我站在走廊的盡頭,看着洛梓杉遠去的背影。金色的光束穿射過走廊兩側的窗戶,将整個長廊照耀得刺眼,所以,我的眼睛微疼。可是,那一天,直到洛梓杉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拐角處,我依然安靜地站在原地,遠遠地望着。
洛梓杉,為什麽那時候我就感覺到,你這麽一離開,便不會再回來?
我知道,和安小紀見面是遲早的事情,但是卻從來沒想過會以這樣的方式再見。
洛梓杉打架了,因為被打的那個同學在課堂上羞辱了安小紀。那天清晨,我是陪着洛梓杉一起走進年級主任辦公室的。正當主任批評洛梓杉的時候,安小紀突然闖了進來。十年之後的安小紀變得越來越漂亮了,她靈動的大眼睛閃爍着狡黠的光芒。她依然梳着類似學生頭的發型,雖然簡單,但是那柔黑的頭發映襯着她的白皙的臉頰,使她顯得更像還沒長大的孩子一樣單純可愛。
“你是傻子嗎?”我聽見安小紀這樣和洛梓杉說話。那語氣和十年前的她一樣,帶着股倔強的味道。
身邊的洛梓杉顯然頓了一下,然後,我看見了他的嘴角勾起了一個邪肆的笑。那笑容就好像十年前,洛梓杉每次逗安小紀玩的模樣。
洛梓杉用這同樣倔強的語氣說道:“被人欺負只會偷偷哭泣的人,才是傻子。”
在看到安小紀第一眼後,我便将視線落在別處,不再看她。心裏是有些忐忑的,卻不知道是因為什麽。難道是害怕她的到來将要把洛梓杉從我的身邊帶走嗎?我不清楚,也不想去弄清楚。
“無論怎麽樣,結果都是一樣的,所以主任您就別那麽矯情了。”
因為心情很煩躁,于是我很沒有禮貌地與主任頂撞,最後甚至拿我的養父去鎮壓他。
對了,忘記告訴你們了。我的養父生了官發了財,用我的清白換回了他的夢想。也許在他看來,他這樣做很值得,可是,他永遠無法體會到我那麽深那麽深的痛苦。可能是出于對我的愧疚,養父不會再打我了,他害怕我離開,怕我将來會拒絕嫁給景颢一。
最後,在我的威脅下,主任投降了。他無奈地揮揮手讓我我們離開了辦公室。
剛出辦公室門口,洛梓杉就揚起那個只屬于他的笑容。
我看見他側頭看着安小紀,眼睛裏滿是她的身影。
他裝作若無其事地說道:“比我想象中的時間要長很多,安小紀,這都是你的錯。”
洛梓杉笑得一臉燦爛,他那樣的笑容,是我十年後,第一次看見。恍如有那麽一瞬間,我以為我又回到了七歲那年,我站在他和安小紀的身後,就看見了洛梓杉那仿佛灑滿了陽光的笑容。
不想讓回憶與現實重疊,我受夠了于我而言有些凄涼的場景。
于是我淡淡地說道:“你們聊,我先走了。”說完,我便頭也不回地離開。
是的,我就像是落荒而逃一般,頭也不敢回。因為我害怕,害怕再看見與十年前相似的場景,害怕再次感受那時候的莫顏的渺小與卑微。
今天,我确定是我十年以來心情最為複雜的一天。再一次能夠看見笑容燦爛的安小紀我真的很高興,可是,她卻把她已經忘記的七歲前的記憶一同帶了過來。
七歲以前的記憶對安小紀來說,是最快樂最幸福的童年,可是她卻忘記了。七歲之前的記憶對我莫顏來說,是最卑微最寂寞的童年,可是我卻又重新将它拾起。
上天果真是喜歡跟我們開玩笑,可是,這個玩笑到什麽時候才能截止呢?
逆光又要重新建立了。
當洛梓杉把他的想法告訴我和石朗的時候,我們都感到有些難以置信。他說要讓安小紀代替耿琦楊的位置,也只有安小紀能代替耿琦楊。我認同洛梓杉的想法,于情于理,安小紀是代替耿琦楊的最佳人選,可是,在我內心的深處還是有些抵觸的。至于為什麽會有這種心理,你別問我,因為連我自己也不清楚。
再次看到安小紀,是在那個全世界都紅透了的傍晚。那個傍晚,當我看見安小紀低着頭站在校園的門口時,我心裏突然有種想跑過去緊緊抱住她的沖動。當時不明原因,但是後來我才明白,原來那時候的安小紀就像當初的自己,卑微的姿态就像是一只背着沉重之殼的蝸牛。所以,我才想沖過去抱住她,告訴她你不會孤單,不會寂寞。就好像要告訴自己一般,莫顏,從此你不再孤單,不再寂寞。
身邊的洛梓杉已經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當他看見站在門口的安小紀的背影時,我就看見他悄悄揚起孤獨的嘴角。
不管怎樣,即使安小紀忘記了他,他也會像從前一樣喜歡這安小紀吧!我心裏悲涼地想着。
那個傍晚,安小紀終于同意加入了逆光樂隊,我們在夕陽之下将手沖重疊到一起,一起吶喊加油。
于是,也在那個傍晚,我暗自發誓,要學會慢慢适應有安小紀的日子,學會讓自己變得更加堅強,即使有一天要離開,也不會流下眼淚。
十年前,在那棵點燃了無數支蠟燭的梧桐樹下,我許下的願望果真變成了現實。那麽,十年後,我許下的誓言,是否也會兌現?
逆光的重新建立,讓我們有了重新為夢想而努力拼搏的鬥志。耿琦楊走了以後,我們第一次感到全身細胞都在歡呼雀躍的興奮。盡管安小紀的鍵盤始終沒能彈出《逆光》真正的前奏,但是,我們逆光所有人都知道,将來總有一天,我們會站在世界上的舞臺上,讓所有人為我們歡呼,為我們鼓掌。
可是後來的後來,安小紀卻離開了,奶奶也在不久之後去世。
奶奶去世的時候,我把自己鎖在屋子裏哭,因為我也很舍不得奶奶,但是,我更舍不得洛梓杉啊!奶奶臨走的時候,我親耳聽見他對洛梓杉說,讓他把安小紀從法國找回來,我親耳聽見奶奶在眼下最後一口氣的一瞬間叮囑洛梓杉,讓他代替奶奶照顧安小紀。
于是,在奶奶閉上眼的時候,我的心也跟着一同死去了。
我許下的誓言真的在不久之後就應驗了,洛梓杉真的要離開我了。這一次,真的是徹底的離開了。可是,我卻還沒有學會更堅強啊!
我在屋子裏哭了整整三天的時間,那三天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過來的。當洛梓杉撞開我方間的門沖進來的時候,我坐在冰涼的地面上,雙臂抱膝,淚流不止。
洛梓杉怔怔地走到我面前,單膝跪地,替我擦去臉上的淚水。
他說:“莫顏,我不會離開你的。我只是要照顧小紀而已啊!”他說這話的時候,眼圈是紅的,表情很悲傷。我知道,奶奶的去世對他來說是人生中最沉重的打擊,畢竟奶奶是真的離開,不再回來的。
我抹掉淚水,故意笑着說:“你以為我在為你哭嗎?少自作多情了,我是舍不得奶奶呀!你要聽奶奶的話,好好地照顧安小紀呀!”
說着笑着,眼淚卻依然流着。
洛梓杉終于也勉強笑起來,他對我說:“小紀已經回來了,我會好好地照顧他的。”
“嗯。”我很重很重地點着頭,然後低下再也不擡起來。因為我不想讓洛梓杉看到我流淚的醜樣子,更不想讓他覺得我是個脆弱的小蝸牛。
洛梓杉卻似乎一直在望着我,他低沉又沙啞的聲音在我的耳邊飄蕩。
“莫顏,我們是逆光下成長的孩子,可是也許我們支撐不起我們夢想中的逆光,所以……放棄吧!”
當洛梓杉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整個人都縮成了一團。在我的生命中,我只有兩件寶物,一件是洛梓杉,另一件就是逆光。然而,這同一天裏,我同時失去了這兩樣東西,兩樣支撐我的生命繼續下去的東西。
此時,我真的不知道應該是痛徹心肺地大哭,還是仰天大聲地嘲笑。我感覺自己的腦袋痛得都要炸開了,我感覺自己的生命仿佛已經在瞬間終止了。
“你走吧,我想一個人安靜一會兒。”我的聲音很輕,輕得連自己都聽不清楚。洛梓杉是理解我的,他能在這麽悲痛的情況下想到我,我已經很滿足了。
真的,很滿足了。
我站起身,低着頭把他推到了門外。當房門被我種種地關上後,我感覺渾身的力氣都被什麽小哦那個西疇裏了出去一般,無力地順着門滑落,癱坐在冰涼的地板上。
窗外,依然細雨連綿。
我在那天終于抑制不住心中萬分的痛苦,大聲地哭了出來。
怎麽辦?
我的世界裏,又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在奶奶去世後的第七天,我終于走出了房門。
那天的天空是大海的顏色,我來到一家琴行買了一把洛梓杉曾經說很喜歡的吉他。那吉他的顏色比天空的藍色要深一些,但是,我感覺比天空要明亮了許多。買完吉他,我便按照我預先計劃好的路線,一路走到一家專門給人刺青的小店裏。
我走進去,想也沒想便說道:“給我刺個四份休止符的形狀吧!”
那家店主看了看我,然後便笑了。
他說:“小姑娘,失戀了吧!看你那麽悲傷的樣子。”
我沒有理會他,便把右手伸過去。
他好心告訴我:“很疼的,你确定要刺在右手上?”
我看了看他,然後給他很确定的答案,
“是的,我要刺在這裏,請快點吧!”
心是那麽得決絕,可是當我真正看到店主拿着激光筆,蘸着我選的黑色顏料的時候,還是很緊張的。
“真的很疼嗎?”我茫然地詢問道。
店主看看我,然後肯定地點頭:“很疼。”
“會疼到死去嗎?”
我知道我當時問了一句很傻的問題,可是,那時候我真會想,如果很疼,疼到死去那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這樣,我就真的可以停止去愛洛梓杉了,我就可以真的放下親愛的洛梓杉了。
然而店主聽見我的問話卻笑了,他不知道我心中有多麽哀傷,他更不了解我身上背負着多大的傷痛,所以,他回答得很諷刺。
他說:“小姑娘,如果真的會疼到死去,那我就成殺人兇手啦!這家店早就關門大吉啦!而我也早就被斬首示衆啦!”
于是,我沉默了。在閉上眼睛的一瞬間,我感到道右手虎口處鑽出熱辣辣的疼痛之感,仿佛我還能聽見那一厘肌膚被燒焦的聲音,茲啦茲啦的,似乎要蔓延到我的全身,最終将我整顆心都燃燒掉。
從始至終,我都沒敢睜開眼睛去看那剛剛刺完的休止符,我在想,當我睜開眼睛的一剎那,當我看見那塗滿絕望黑色的休止符時,我一定會痛哭流涕吧!
積攢了整整十二年的愛情,将要以這樣的形式告終。從此,我愛的洛梓杉又會回到安小紀的身邊,從此,洛梓杉不會再牽起我的手,說要浪跡天涯。
是命運的安排嗎?十年前,屬于安小紀的洛梓杉由于意外來到了我的身邊,十年後,屬于安小紀的洛梓杉又回到了安小紀的身邊。那一刻,我終于恍然大悟,原來洛梓杉始終都不是我莫顏的,而我将永遠是一只背負傷痛的孤獨的蝸牛。
從今以後,我要一個人流浪了。
晚上的時候,我一個在自己的屋子裏,平靜地刻着四分休止符。我拿着美工刀,在吉他表面的右下方,一下一下地刻着那休止符的樣子,好像每刻一下,我的心就流一滴血,那鮮紅的血液裏蘊藏的是我們曾經的回憶,憂傷的,快樂的,迷茫的,清晰的……
一點一點,我感覺自己的心在慢慢被手中的美工刀挖空。當一個四份休止符完整地呈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笑了起來。
用指腹輕輕摸着剛剛刻好的休止符,我終于學會了堅強的微笑。
洛梓杉,我要活到八十歲,我發誓,在我生命的四分之一處,我會停止愛你。
那一夜,我真的沒有流眼淚,我是笑着抱着那把深藍色的吉他睡着的。在夢裏,我自己變成了一只蝸牛,背着沉重的殼沒有方向地流浪着。前方便是一片蔚藍色的大海,我欣喜若狂地緩慢地移動,當一陣海浪拍打過來的時候,我終于順着浪花投進顯現的海水裏,從此,就真的浪跡天涯……
第二天,我來到了梨花街七棟十五號的大院子裏。院子裏的那棵老梧桐托着金燦燦的陽光,無限耀眼。緊了緊身後吉他的背帶,握緊手中的副習材料,我走進了安小紀的房子。
我看見安小紀憔悴了多很,臉色蒼白得吓人,眼睛又紅又腫,明顯在我進來的前一刻還流過眼淚的樣子。
那一天,我将那把深藍色的吉他送給了洛梓杉,然後笑着離開了。
是的,我确定,我是笑着離開的。
從刻上那一個休止符開始,我就決定放棄一切了。
安小紀,從始至終我都不清楚你到底有沒有恢複記憶,因為總是會對我說那句七歲那年碩果的話。
你說:“莫顏,你是我的偶像。”
當你說這句話的時候,我的心就感到莫名的傷感與悲哀。我莫顏,怎麽會是你安小紀的偶像呢?我從生下來就是一只卑微的蝸牛,我從生下來就是一只沒有家到處流浪蝸牛。曾經有一天,我以為梨花街七棟十五號,那所大院子裏的梧桐樹就是我的家,于是,我總是拼命地努力地背着沉重的殼爬向那裏,可是當我真正到達那裏的時候,我才知道,那個家已經客滿,已經沒有我的位置了。
所以,安小紀,我知道是我該離開的時候了,因為我從始至終都不曾屬于過那裏。
然而之後發生的事情,太過離奇了。離奇到我始終以為自己在做着一場大喜大悲的夢。
我沒想到你會讓心灰意冷的洛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