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故人

烏承影去林霖竹齋的路上眉心緊皺, 心情還不太好,每年乙清宗開山門前他總要做許多麻煩事兒,且自從器修在乙清宗立下了之後,他的煩惱便日益增多。

以前來乙清宗, 完全是沖着乙清宗的氣修有駐顏之效,留着自己這張臉當有大用,只是沒想到自入了乙清宗後, 漸漸便身不由己,這張臉變得無用了起來不說,甚至因為他曾練過器修,與氣修不符, 勉強學習氣修的駐顏之術, 卻還得走器修之道。

當年的乙清宗留他在門中,不過是為了留一個會器修的人以作方便,卻沒想到瑤溪山沒了之後, 他的器修反而算是不錯, 便一躍成了長老的位置,專門負責教天下入乙清宗門中的器修弟子們,還有一些根本走不了氣修之道, 家中卻地位顯赫之人,便被塞入了他器修門下, 帶着一幫子豪門世子, 簡直叫人頭痛。

這些人嚣張跋扈, 難以約束, 整日惹禍,最後還得他去收拾,若處理不好到了宗主跟前,又是他的不是,沒做好一個長老應盡的義務,回去還得将那幾個小祖宗給哄好了,打不能真打,罰不能狠罰,這些人不長記性,每年還總多出那麽幾個混世的,若非他道行過了小境界,定被這些人給折騰老了。

回想至此,烏承影無數次想撒手不幹了,也學那斑竹林中的風竹仙人,找一塊安靜之處,修自己的大道,每日練曲,非得要把《踏雲尋月》給學會了,寂靜之地,還無人嫌他吹得難聽呢。

可風竹仙人是岳傾川的師叔,他……不過是個挂着長老名頭的打雜的,哪兒有資格離開。

到了霖竹齋前,烏承影站在了距離院子有數十步的玉蘭花下,白玉蘭花約有掌心大,開了滿樹,花瓣只掉了兩片,與那院子外圍被風吹得沙沙作響的竹子成了鮮明對比,那處在山巅邊上,臨近懸崖,山風很大,晝夜也涼,被風狠狠一吹,便像是如霧一般要散了。

越看,他便越是羨慕,這十年來,他不知多少回想要躲開這種繁雜的生活了,可每次要不顧一切離開的念頭都被下一件繁雜事兒給壓了下來,并非所有人都能順心而活,并非所有人都能如她那般肆意而為。

此番是乙清宗的緊要關頭,乙清宗想做的事兒,烏承影猜到七、八分了,若他在這個時候離開,必是與乙清宗作對,那走了,日子也不會好過。

一片白玉蘭花的花瓣落在了他的腳前,烏承影垂眸看了一眼,忽而想起來當年的瑤溪山上也有這種樹,就開在了那人平日喝酒愛去的涼亭邊上,只是不是白色,而是紅色的,如火一般。當日是她的生辰,次日便是乙清宗每月的比試之日,每月比試累加的成績,關乎來年在宗中的地位,當時身穿紅衣之人說要請他喝杯酒,他卻拒絕了。

他怎麽說的?

他好似說:“我好不容易才得來了這乙清宗大師兄的位置,今年已有好幾個人要趕超于我,若我不回去,錯過這一次,明年便只能被他人踩在腳下了,失了這位置,便失了每年外出游歷的機會,沒了這機會,我便不能再來瑤溪山。”

所以,他當時必須走,非但要走,還得連夜趕路。

手捧酒壇的人是怎麽回他的?她的下巴磕在了手心,手指輕輕地敲擊着臉頰,意味深長地看着他,忽而一笑,啧了啧嘴搖頭,捧起酒喝了一口道:“這般不自由呢?那你想走,便走吧。”

然後他便走了,臨走前,還與那人說了許多好話,說下個月初便能離山,他又可來瑤溪山拜會,當時的瑤溪山山主掩嘴哈哈大笑,她笑什麽,烏承影那時沒猜透。

現下卻是懂了,笑他深入門中,所謂何求都忘了,笑他本是天空自由鳥,卻甘入牢籠折斷羽翼,笑他居然以為今日錯過,機會還留在那兒,來日尚能彌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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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承影将花瓣踩在腳下,握緊手中的斷玉蕭,垂着眼眸,伸手理了理衣服後儀表堂堂地朝霖竹齋走去,等走到院外,他才輕聲道了句:“烏承影拜會葉宮主。”

裏頭沒人應聲,不過他分明能察覺到屋內有人,但……葉上離似乎不在。

烏承影沒管那麽多,慶幸葉上離不在,最好穹蒼殿那邊還未結束,他現在也好補救劣徒造成的傷害。

鐘花道趴在床上沒一會兒就睡着了,這一覺睡得還挺舒服的,太陽透過窗戶暖暖地撒在身上,還有些許微風吹過,葉上離的藥膏帶着淺淡的香氣,先前喂給她吃的藥似乎也有安神之效,這一閉眼,便到了傍晚紅霞漫天,日落時分了。

她是被一道聲音吵醒的,院外似乎有人喊了一聲,不知說了什麽,鐘花道睜眼時,屋內籠了一層夕陽餘晖,她的房屋正對着西面兒,陽光将竹葉的影子照了進來,斑駁的剪影在風中飄搖,鐘花道揉了揉眼,那剪影裏突然多出了一個人,她挑眉,朝外喊了聲:“葉神仙?”

烏承影走到窗邊聽見着聲音腳下頓時停住,剎那間他心口狂跳,帶着幾分不可置信,熟悉的聲音許久未曾在耳畔響過,這幾年他甚至連幻聽都不曾有過,努力回想也回想不出幾分了,卻沒想到這一句直擊心靈,熟悉到叫他雙手顫抖,呼吸都停了。

像,極像,若非那人絕不會以如此柔軟的聲調說話,那便十分像了。

烏承影從窗戶朝裏頭看去,只能看見一名女子趴在床上,床幔遮住了她的面容,輪廓模糊,卻叫烏承影往後退了一大步。

他突然憶起自己在葉上離馬車內看見的那女人,再看向現下趴在床上的女人,一個人如何會這般相似另一個人?聲音、身段、衣着顏色,甚至是……閉上的眉眼。

鐘花道察覺不對,那影子停在窗戶邊許久都未進來,也未出聲,風中沒有冷蓮清香,反而透着一股子陌生氣息,她微微皺眉,連忙将放在床頭的面具戴上,冷着聲音問了句:“誰在門外?”

“花道?”烏承影不知自己怎敢如此大膽,居然直接說出了名字,他心裏早知鐘花道已經不在人世,獄火焚燒之處寸草不生,瑤溪山三百多弟子早就葬身火海,鐘花道又怎麽會活着,還在他的面前?

即便她是個活人,沒死,恐怕也不願見到自己,畢竟那年五派圍山,他如個懦夫一般,躲在山中,無力阻止一切發生。

鐘花道聽見着聲音便知道是誰站在門外了,她心跳紊亂了幾分,漸漸平靜後,她又好奇,這人怎麽會來?還趕在如此不巧的時候,不過稍微一想便也不難猜出緣由了,鐘花道無意暴露身份,她來乙清宗本就是找麻煩的,烏承影對她是否還留情也未可知,貿然承認,只會打亂一盤局。

“花道?閣下認錯人了。”鐘花道開口:“此處是乙清宗長老住所,奉勸閣下還是早早離開得好。”

烏承影深吸一口氣,自知自己是認錯了人,不論如何他不該輕易說出那人的名字,便只好道:“看來,我徒弟所傷的便是姑娘了。”

“哦!那任性的丫頭原來是你的徒弟。”鐘花道伸手撥弄了一下發絲道:“她搶了我的東西,還将我燒傷,把我丢在門外自生自滅,當真是狠毒。”

烏承影朝門邊看去,那處的确有些打鬥的痕跡,門框上還留有賴雲最擅長的那一招的刻痕,他不禁皺眉,心底再度感嘆賴雲當真是個麻煩精。是他親自領葉上離入山的,也是他看見這女子躺在葉上離的馬車內睡着,又被葉上離安排到了霖竹齋旁的小院,便知曉此人對葉上離而言地位不輕,只能好生哄着。

“劣徒貪玩,下手沒個輕重,傷了姑娘在下深感歉疚。”烏承影從懷中拿出了一瓶藥放在窗臺道:“姑娘卧病在床,在下不便打擾,這生肌丹便放在窗臺,姑娘每日可服用幾粒,對愈傷有效。”

“哦。”鐘花道涼涼地應了一聲,烏承影微微皺眉,又道:“劣徒本性不壞,實屬年歲太小才做錯了事,還望姑娘大度,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明日乙清宗開山門辦大事,此事最好到此為止,改日等姑娘好轉了,我再帶劣徒登門致歉。”

鐘花道側過身稍微朝外看了一眼,透過薄薄的床幔只能看到烏承影一個模糊的影子,即便模糊,鐘花道也依舊能夠知曉他此時是什麽表情。這人啊,從來都是心高氣傲的,面上服軟,心裏誰都看不起,分明是從最底層爬起來的,卻偏偏不通事故圓滑,如此說話,太容易得罪人了。

不過嘛,終不是烏承影傷了她,她不記他的仇,只記那姓賴的小姑娘的仇,被人叫做師姐,又能讓烏承影親自致歉,在乙清宗中的地位可見不低,想找到不難。

烏承影見房內的女人遲遲沒說話,便問:“姑娘可是身體不适?”

鐘花道側躺着,翻了個白眼道:“我一個女子,又行動不便,烏長老放下藥便可以走了。”

烏承影皺眉:“你如何知曉我是誰?”

“乙清宗能随意進出萬書殿,且手執玉簫者除了鼎鼎大名的烏長老還能有誰?”鐘花道說罷,打了個哈欠道:“時間不早,太陽都要落山了,男女有別,烏長老還是避嫌得好。”

“敢問姑娘尊姓大名?”烏承影問。

“小女子……姓鐘。”鐘花道說罷,烏承影握着斷玉蕭的手逐漸用力,眉心緊皺,連頭皮都發麻了,不過眨眼功夫,屋內的人又道:“單名卿字,不過是跡雲山上出來的一只小虎妖,入不了烏長老的眼。”

烏承影身形晃了晃,內心嗤笑,自己又在胡思亂想些什麽,道了句好生養傷,他便轉身走了。

窗臺上映着屋外的竹稍,太陽已有一半落了山,紅雲逐漸消散,染上了幾分藍紫色,半透明的玉脂瓶子裏裝了些許藥丸。

鐘花道揉了揉眼,輕嘆一聲,而今看見故人也沒覺得多欣喜了,不過烏承影還如往常一樣,沒什麽變化。

“還以為是葉神仙到了,白高興一場。”鐘花道說罷,輕輕動了動腿,似乎沒那麽痛了,她掀開衣服朝裏頭看了一眼,覆蓋在腿上燒傷處的藥膏已經完全融化,如同一層保護膜般貼在了皮膚上。

眼看時辰都快過了,說好了到點要喂她吃藥的人,究竟去了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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