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完了
甘蔗是第一次見到鐘花道的真容, 在此之前,他也只在自己受傷前見過她一回,那時她金色面具遮住了下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眉眼,也是這般喜歡穿紅色衣裙, 當時甘蔗幾乎暈厥, 根本來不及細看細想。
此時見面,他倒是有些驚訝,這女子面容絕麗, 方才煉器之術也是他從未見過的古怪,完全不似以往入修道界中妖修的作為,還跟在葉上離身後被其護着, 甚至有求必應, 這姓鐘的女子,身份必然不簡單。
不過所幸,是友非敵。
目星見了鐘花道, 滔滔不絕說了許多今日入山時見到的場面, 又是乙清宗的山水之色,又是黎光殿占地之廣,還有那五派之首是這十年來首次齊聚一起多為難得, 據說是天下第一俊美號稱容傾君的葉上離也在。
說到葉上離,目星突然想起一事, 于是道:“對了!鐘姐姐, 你怎麽從未與我說過你與葉宮主的事兒?”
鐘花道頓了頓, 微微皺眉,她與葉上離?不就是葉上離一道天雷劈下,落入她瑤溪山的山頭引獄火滿山,害得她三百多門徒弟子葬身火海,她也肉身成灰,附身虎妖這麽一件事兒嗎?
這事兒有何好說的?提了又氣又恨。
而且……
鐘花道朝一直站在邊上半垂着眼眸不說話的甘蔗瞥了一眼,目星單純,她信得過,卻不能完全放心這不知從何而來,且身份成謎的男子,他說他叫甘蔗,這算什麽名字?葉真在他身上看見了詹家人才有的三顆心口痣,他也必與詹家有關,隐瞞身份,大有文章,不可不防。
于是鐘花道幹咳了兩聲,打斷目星的話,目星眨了眨眼,與鐘花道對上視線後頓時雙手捂嘴,心想必然是鐘姐姐不想提起這件事兒,鐘姐姐與葉宮主在一起,兩人還如朋友般相處,必然有其原因,她乖巧,聽話,現下不能問,不能被任何人知曉鐘姐姐的身份,就是甘蔗也不行!
“天色不早,你一個男子在我院中可不行,否則被葉真知曉,他得吃醋了!”鐘花道對甘蔗開口,似是玩笑。
甘蔗被她說得一愣,面色變了變,上下打量了鐘花道兩眼,突然覺得眼前女子說話好似不太正經,從方才他與目星進來時,這女子的手也一直在目星身上不規矩,像是調戲一般,舉止輕浮,又姓鐘,倒是與傳聞中的某人有些相似。
“白安!”
一聲喊過,白安便站在了門前,鐘花道歪着頭,對白安一笑:“勞煩你,帶這位公子去休息。”
白安點頭算是應允,甘蔗愣了愣,朝目星看去還有些擔憂,鐘花道雙手搭在目星的肩上,見甘蔗這依依不舍的視線,微微挑眉,随後又雙手揉着目星兩邊軟乎乎的臉頰道:“放心,小目星跟我睡。”
目星被她捏得噘起了嘴,還奇怪地擡頭看了她一眼,甘蔗輕輕眨了眨眼,視線在這二人身上切換幾次,最終點頭,又對目星道:“我明日一早來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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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轉身,鐘花道卻笑:“也別太早,太早我起不來。”
甘蔗:“……”
果然,目星認的姐姐真的是個不正經的。
鐘花道玩笑說自己起不早,實則這一夜她都沒怎麽睡得着,恐怕是昨夜消耗過多靈力強行以火玉去練虎紋金的原因,她的心口一直憋着一股氣,像是淤塞一般,翻來覆去得難受。
目星倒是好睡,洗漱之後躺在床上便微微打鼾,鐘花道寅時起身,将到卯時,她拿起面具,披了外衣便朝外走,經過一日,腿傷又好了許多,只是走路時腳踝依舊微微犯疼,還是得拐着才行。
出了房門,院子上空是稀薄的雲層,院外還有濃濃大霧,花草竹葉上落了一夜的露珠,清晨清新的氣息叫她覺得稍微舒适了些。
鐘花道現下雖是妖身,可畢竟習的是器修,瑤溪山的器修之道她幾乎悟透,短短十幾年間她便從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孩童成了已達小境界的山主,這等悟性與天賦,自是比他人要高了許多,有此基礎,即便換了具身體重來,也比普通人修煉要容易許多。
妖修修法與人類身體不同,她從開靈初期入開靈中期時被重傷險些喪命,從開靈中期越過後期直達道者時又似有心魔,這兩次差錯,多少與她不熟妖身經脈有些關系。
昨晚煉器,她察覺了許多,妖的經脈比人的經脈少了三十多根,靈力所通之處皆有不同,前兩次道行淺,她在葉真的幫助下強行突破勉強過關,可她總不能永遠跟在葉真身後,還得學會自己打通經脈的方法,早早度過道者,入靈修境。
一夜難眠,并非沒有理由,鐘花道察覺得出,這是身體提醒她修煉的前兆,若幸運,今早便能過道者中期了。
她站在院內許久,擡頭看着深藍色的上空,深吸了幾口涼氣後再閉上眼,耳畔嘩嘩瀑布流水聲響起,翠竹的清香纏繞鼻息,身體裏的靈力随着這清幽香氣與微涼的山風不斷流淌,帶着一股溫熱,卻沒再像先前那般橫沖直撞。
靈力在她周身經脈中游走一遍後,居然再度彙聚在心口位置,鐘花道沒睜眼,只是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此番比她想的要簡單得多,只要掌握了妖身的要點,重新練回小境界并非難事。
彎月還未褪去,隐藏在薄雲之中,淡淡的華光灑落在鐘花道的身上,她身上居然籠罩了一層紅光,周遭靈力逐漸環繞于身,吸附在紅裙之上,如點點星辰,等她再睜眼時星辰光華褪去,化為薄煙,順風吹散,這一剎,鐘花道渾身舒暢輕松,長舒一口氣後揮一揮衣袖,已成道者後期。
不得不說,乙清宗還當真是個适合修煉的好地方,只是以往瑤溪山上的靈氣并不比這兒少,現卻已無這兒萬分之一了。
突然有道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前方院牆邊上長的一排翠竹微微晃動,鐘花道定睛一看,卻見一只仙鶴從竹叢之中鑽出,還是熟悉的那只。
仙鶴瞧見鐘花道愣了愣,歪着脖子看向她,鐘花道微微皺眉,嘀咕一聲:“你從哪兒冒出來的?怎的不去仙風雪海宮弟子那邊,偏偏要往這邊跑,就不怕我真将你給宰了?”
說着,她朝仙鶴走去,等站在竹叢跟前,鐘花道才發現霖竹齋的一個小秘密。
霖竹齋兩所院子都不大,簡單小巧,卻有一道牆中間有個能容人彎腰度過的小拱門,拱門前後種了竹子,遮蔽了通道,可越過拱門,不出院子,便到了另一方屋前。
鐘花道彎腰順着拱門過去,撥開幾根翠竹後,便能看見葉上離所住房間的小院,正對着一張石桌,石桌旁還有被露水打濕的靠椅。
鐘花道出了竹叢拍了拍身上的露水,将頭發理好後嘀咕一句:“這怎麽還有個暗門?”
這般猜測,她突然想起來之前她在斑竹林內剛化為人形時的事兒,斑竹林竹仙居中除了她之外,只有兩名男子,一個是竹仙居的主人,乙清宗的長老葉真,一個便是葉真的叔叔,鐘花道不知那叔叔從何而來,也不知其身份,但卻看出,那地方并無女人生活過的痕跡,可她養傷的小屋內,卻有一箱女子的衣服。
她當時穿着梨花裙去見葉真時,向來淡定的葉真居然叫她脫下衣服,似有不滿,便是她輕舉妄動了他人之物。
那人,是否也曾住在她現下所住的小院?
那穿梨花裙的女子,又是否是葉真曾經的情人?
在他還在乙清宗時,二人便在霖竹齋中分成了兩個小院修煉,只是感情深厚,為了不讓同門知曉,便在圍牆上打了個小門,以竹遮蔽,好夜裏來往,只是那女子現下不知去了何處,或許早就死了,所以衣服陳舊,藏于箱內,所以……他離了乙清宗,去了斑竹林?
此番一想,鐘花道頓時覺得心口泛酸,居然有股說不出的氣憤之感。
她站在竹叢前,定定地看向屋前緊閉的房門,突然出了神,眼前幻化的場景,倒成了幾十年前之貌,她想不出葉真年輕幾十歲的樣子,畢竟乙清宗氣修一派駐顏有術,或許他幾十年前也如現在這般,叫人一眼難忘的俊雅。
那與他在此地同住的女子呢?他們是否定情?是否雙修?
她上回與葉真提雙修時,那人居然還回她一句此乃旁門左道,說不定多少年前,他早與別人結合了。
下唇一痛,鐘花道回神,眼前所見,依舊如此,只是竹葉上的露水落在了她的發上與肩頭,讓她顯得幾分落魄。
這一剎除了心口疼酸澀外,鐘花道還覺得呼吸有些困難,她心髒砰砰直跳,雙眼慌亂無法聚焦,擡手一摸胸前,逐漸收緊攥着衣襟,心中起了兩個字:完了。
完了、完了!
人果然不能太好,太好容易叫他人着迷。
好看的男子可有,異常好看的男子便不可輕易接觸,待人好的男子可有,但無理由破底線待人好的男子卻不能全然交托。
這樣下去太危險了。
鐘花道緊皺眉頭,知曉自己不能再胡思亂想下去,她轉身便要順着小門回去假裝自己從未來過,卻在彎腰入林的那一瞬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卿卿姑娘?”
鐘花道腳步停頓,瞳孔收縮,然後站直轉身,對着此時站在門前一身輕薄白衣,長發未梳的男子看去。
葉上離方醒,他覺少,故而晚睡早起,察覺屋外有人便知曉是誰,卻不見她靠近心中奇怪,也不知鐘花道是有事無事,幹脆出門,便正好瞧見鐘花道鑽竹林的背影。
“葉……葉神仙早。”一時恍惚,她忘了改口。
葉上離雙眉微擡,随後眉眼柔和道:“的确很早,恭喜卿卿姑娘入道者後期。”
鐘花道雙手無措不知如何擺放,幹脆指着站立在桌上的仙鶴道:“是它将我引來,并非是我有意打擾葉神仙休息的。”
“無礙。”葉上離輕輕眨眼,兩句‘葉神仙’倒讓他心中升起一股奇異感覺,仿佛是……生疏了一般。
“那、葉神仙洗漱,我回去了。”鐘花道說罷,正欲轉身,卻被葉上離叫住:“卿卿姑娘。”
鐘花道回眸,嗯了一聲,葉上離指向院落正門方向道:“竹葉刮身,露濃門小,我送卿卿姑娘回去吧。”
便是,不願讓人走他曾穿過的小門?
鐘花道抿嘴,點頭,卻不看葉上離道:“多謝葉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