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再遇

此番乙清宗前去詹家的人共有五十個,其實詹家幾乎年年都有第三代過世的消息傳來, 已經屢見不鮮, 乙清宗會去,乙清宗中各個修道世家人會去, 多少都存點兒私心在裏頭。

乙清宗中修道世家大約有五十多個, 若非拔尖根本入不了乙清宗的門, 即便是乙清宗開山門邀天下器修之人上山拜師,也不曾邀請過這些沒什麽名望的世家到場,而這些修道世家若想攀上修道界的權貴, 唯有在這種機會上多與乙清宗,或其他大世家的人接觸。

誰家有喜, 誰家舉喪, 他們都會到齊。

雖說小世家看似無用,五個聚在一起便如大世家那般人數,故而乙清宗也算是默認在這種場合,讓自己門中弟子多與修道世家的人見見面, 說說話, 熟絡熟絡,以作後用。

器修弟子要去,氣修自然也要去,吳尹此番帶了三十氣修弟子,在他之下的弟子中, 道行最高的便是陸懸, 陸懸雖不是吳尹的弟子, 卻也是四長老之一段思正的愛徒,只是近些年來沒派到什麽大事上去,每日都在宗中雞毛蒜皮的小事裏頭游走,時間長了,他自己也有些不服氣,此番跟着吳尹去詹家,其實也是有籠絡詹家之意。

詹家第三代沒有一個能活過十歲,他打不了注意,不過詹家大總管詹承卻有一個義女,雲英未嫁,與他年齡也匹配,陸懸離開乙清宗前,段思正就千叮咛萬囑咐,叫他千萬別錯失良機,讓吳尹的弟子占了先機,他們這一派氣修就再難爬起來了。

乙清宗中,器修被烏承影獨占,他擠了幾年也未能占到一絲便宜,氣修一門三長老,一個長居斑竹林長什麽樣兒他都不知道,吳尹又是岳傾川的親徒,自然備受寵愛,段思正狗腿了好些年,也沒得到什麽好處。好在最近吳尹時常與無盡道派走得近,使得岳傾川的心裏懸着根刺,就怕被紮着,趁此機會,陸懸一定不能辱沒師父所托,憑他相貌道行,不愁吸引不了詹承的義女。

一路上陸懸都在想事,并未發現跟在他身後不遠處的人中,有個人的視線幾乎沒從他身上離開過。

烏承影帶了十七個器修弟子,還有三個便是鐘花道與目星和甘蔗,三人夾在氣修與器修之間。詹承邀請甘蔗與其好友去,烏承影不能拒絕,他這一路都在找時機與鐘花道搭話,話沒開口,卻發現從離開乙清宗到現下太陽快落山,鐘花道都一直心不在焉,甚至偶爾朝前方氣修弟子中看去,多半的視線是在看陸懸。

“鐘姑娘莫非對氣修也感興趣?”烏承影牽着馬朝前,幾步跟上了鐘花道。

聽見聲音,鐘花道才側過頭朝烏承影瞥了一眼:“烏長老為何會這麽覺得?”

“見你一路都在看氣修弟子,啊……”烏承影似乎是想到什麽,一雙眼帶着幾分淩厲朝她投了過去:“莫非,鐘姑娘是覺得陸懸好看,所以一直投視線過去?”

鐘花道略微尋思也知道,烏承影恐怕一路上也都在盯着自己看呢,于是伸手勾起吹到眼前的發絲,半玩笑,半認真道:“誰是陸懸?且不論他是誰,乙清宗中,誰還能比烏長老好看呢?”

此話一出,烏承影牽着馬匹缰繩的手緊了緊,記憶回到許多年前,他還少不經事,默默無聞時,初見鐘花道的場景。

他年幼時有過修道機緣,偶爾拜得一名乙清宗的弟子教過兩天,後來那人離開,烏承影便按照那方法學了幾年,好不容易到了開靈後期,打算尋一個門派投靠。

投靠無門之際烏承影剛好碰見九巍山的人與一群妖搏鬥,他二十出頭,一直在市井摸爬滾打,見地上有不少已經死了的弟子,便想着趁着慌亂偷一套衣服換上,再跻身其中假裝自己也是九巍山人,以此蒙混過關打算入九巍山習修道之法。卻沒想到因為道行不夠,被倉皇逃走的妖以為是同黨抓走,一路帶到了跡雲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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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妖以為他是九巍山的弟子,暫且沒有殺他,只是逼問他九巍山的修道心法口訣之類,烏承影哪兒知道那麽多,随口胡編亂鄒了幾句先前乙清宗之人教給他的,那些妖就養了他兩日,再然後,便碰到了正好入跡雲山中采玄金的鐘花道。

她出現時,一身紅衣,随身攜帶的行李中已經有不少入跡雲山得來的寶貝,跡雲山中的妖從不在鐘花道跟前出現,那是因為妖修的入瑤溪山境內,也從未被人打殺過。跡雲山瘴氣多,靈氣稀薄,不适合修煉,那些妖以為,鐘花道采完了自己想要的靈石玄金便會離開,卻不曾想烏承影趁機逃跑,正好碰見了在山間溪流邊上洗腳的女子。

烏承影沒見過世面,也從未見過如此厲害的人,她還未出手,不過是一聲呵斥,便能叫圍上來的三五十只妖全都退去林中,鐘花道的腳還在溪水中,白得幾乎發光,而她手中捧着剛采來的月華金沙,望着烏承影,眉眼含笑,上下打量,叫人雞皮疙瘩紛紛豎起後才道:“好俊俏的男子。”

後來的一路,烏承影受鐘花道庇護,他用心不純,想偷鐘花道在跡雲山采得的寶貝換自己去九巍山修道的前途,那人恐怕早就知曉他的用心,卻一直沒有戳穿,甚至将他帶出了跡雲山,出山前,一只狐妖從林中穿過,匆匆一瞥,眉目如畫。

鐘花道站立在素水河畔,望得有些出神,烏承影問她一句:“鐘姑娘是否覺得那人好看?所以看呆了啊?”

鐘花道當時轉頭,笑眯眯地回他一句:“在這跡雲山中,誰還能比你好看。”

便與此時坐在馬上的人,一樣的眉目,一樣的口氣,一樣的聲音,幾乎一樣的話。

烏承影覺得自己徹底淩亂了,那些藏匿在記憶中過去紛紛翻湧出來,他知道自己不該胡思亂想,卻忍不住問了句:“你是她嗎?”

鐘花道面色不變,調戲的表情還挂在臉上,不解問了句:“誰?”

烏承影看着那雙眼,心口被撞得咚咚直響,甚至開始發疼,心髒如要從口腔跳出一般,他身體略微前傾,一把抓住了鐘花道的手腕,掌心被汗水浸得冰涼,觸碰到的皮膚卻是炙熱的,他又問了句:“你沒死對嗎?”

這回鐘花道卻收起了玩笑,抽回自己的手正色道:“烏長老認錯人了。”

金晶從後方趕來,打破了二人之間怪異的氛圍,她向來溫和友善的眼神這一瞬看向鐘花道時,甚至帶着幾分戒備,她開口:“師父,天色不早,看來我們今日趕不到第一山莊了,前方便是臨天峰境內,不如我們便在那處休息?”

烏承影臉色微白,還未緩過神來,聲音沙啞道:“你去與吳尹說。”

“是。”金晶雙腿夾緊馬腹,朝前方小跑過去。

衆人一路沒有停歇,身下的馬也要休息,若非緊急,誰也不願意耗損靈力非要今日趕去臨天峰,再者,晚間入莊也顯無禮,便都同意在臨天峰境內稍作休息,明日一早,出發去第一山莊。

目星與甘蔗一路上顯少說話,恐怕是離臨天峰近了,甘蔗的心思越顯得重了許多,一直皺着眉頭沒有舒展,唯有目星與他玩鬧時,他才勉強笑一笑。

素素找了甘蔗幾次,對方都不太願開口搭理,于是素素便去找目星說話,偶爾她與目星說得多了,甘蔗還會朝她這邊看來幾眼,然後素素便對着他微笑。

五十人在一處休息,客棧裝不下,于是器修的住一家客棧,氣修的住另一家,兩家客棧幾乎對着門,他們住下來時,太陽才剛落山,天灰蒙蒙的覆蓋了一層藍,還未完全漆黑,月亮挂空,幾乎半圓,透過幾縷霧,淺光照在了客棧的飛檐上。

烏承影到了客棧卻還是心神不寧的,白日他在衆人面前試探了一番,并沒說出鐘花道的名字,鐘卿的表現非常古怪,她似乎是真不知道他在說什麽,可卻從未有過一個人能如此像那人。

烏承影好奇她面具下的臉,分明眉眼與記憶中的一樣幾乎勾魂攝魄,又怎麽會長得奇醜無比呢?哪怕那半張臉的确是鬼魅,也要叫他看了死心。

甘蔗去了房間,目星還在外蹦蹦跳跳,看上去很想到街市上轉轉,她找到了金晶與素素二人,這兩人也不排斥她,于是三個女子将要出門,烏承影伸手攔下,問了目星一句:“你姐姐呢?”

目星眨巴眨巴眼,歪着頭道:“她說她想一個人,靜靜。”

“去哪兒靜了?”烏承影又問。

目星咧嘴一笑,指了指頂上,烏承影擡頭看了一眼房梁,略微思忖了番,便放下手讓他們走,他轉身匆匆,沒瞧見金星看他的表情,三人出客棧,素素才道:“金師姐,你別想太多,我看……師父對鐘姑娘并非有意思。”

“啊?”目星睜大雙眼:“烏長老對我姐姐有意思啊?”

“沒有。”素素道,又看向金晶,金晶扯了扯嘴角,幹笑兩聲:“我們都是弟子,哪兒能管師父的來去喜好,他、他就算喜歡鐘姑娘,我也幹涉不了。”

他們師姐妹幾人當中,誰不知道金晶每每看烏承影的眼睛都發亮,只是烏承影自己不知罷了。

臨天峰境內無什麽好酒,鐘花道只向客棧的掌櫃的要了一小壇普通的女兒紅,喝了兩口口中略甜,才伸直了一條腿朝對面客棧的樓層看去。

對面客棧占地廣,卻不高,只有兩層,他們這邊的客棧窄了點兒,卻有四層,幾乎整個兒鎮子都在她目光之中,不過鐘花道的那雙眼沒看鎮中千戶燈火,看的,卻是對面一扇半開的窗,她方才在那兒瞧見了陸懸的身影。

一口淡酒吞下,鐘花道單手撐着下巴,一席紅裙在夜風中紛飛,頭發也淩亂了不少,吳尹将陸懸安排至偏角,今夜倒是個适合行動的時機。

“夜風涼,怎麽在此地獨酌?”一道聲音在她身後響起,鐘花道一驚,她方才想的入神,居然忘了防備。

不過此時防備,也已來不及了,她回頭的剎那,迎面而來的風中有陣陣冷蓮清香,葉上離一席白衣,飄然如仙,站定在她身後幾步的瓦片上。

鐘花道愣了愣,一時沒反應過來,見到人的剎那,她幾乎失神,心口猛地跳動,只問了句:“你……怎麽會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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