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夜會

“信發出後,我便離宮了, 走時匆忙, 還未來得及與宮中人交代呢。”葉上離說這話時,臉上帶着幾分無奈, 似乎是覺得自己有些任性, 不如往常循規蹈矩了, 輕輕搖頭,再朝鐘花道走近。

他每走一步,鐘花道便覺得自己心跳加快了一瞬, 等到人徹底站在自己跟前了,她才發現自己脖子一陣酸, 原來一直都昂着頭與他說話, 現下離得太近,不舒服了。

葉上離彎腰蹲下,伸手輕輕點了一下她的額頭道:“今夜風大,不宜在外太久, 卿卿姑娘回屋去坐?”

鐘花道這才發現自己尚且還坐在客棧的飛檐處, 她抿嘴愣了愣,回過神來垂着眼眸,伸手摸了一下被葉上離手指觸碰的額頭,心口的紊亂還未平息,百種滋味湧了上來, 不過冷靜後才覺得似乎有什麽地方不對。

怎麽這人早間才讓丹青傳信, 說他将到, 現下便在臨天峰境內出現了?他不是該去乙清宗的嗎?

“你怎麽會在這兒?”鐘花道又問了一遍。

葉上離展眉,擡起一只手,手指逐漸張開,于他的手心凝結了一股淺淡的白光,白光柔和,逐漸形成了一只蝴蝶,鐘花道頓時覺得食指指尖刺痛,她皺眉嘶了一聲,葉上離又将手心合上,疼痛褪去,她才反應過來,原來胡青青雙子蟲中的銀蟲,居然跑到他那兒去了。

難怪,他不必去乙清宗,只需順着銀蟲飛舞的方向過來,走個大致,又知曉詹家的事,略微猜想,便知她在此處了。

鐘花道揉了揉自己的指尖,擡眸朝葉上離瞥了一眼,對方的眉目依舊柔和,多日不見,他似乎變得更順眼,更耐看了,比起斑竹林中禮貌且帶着幾分疏離,現下倒是主動與她親近,曾經不變的三步守禮的距離,現下也成了衣角碰衣角,于風中交纏在一起。

“這不公平。”鐘花道突然開口,葉上離微微擡眉:“什麽不公平?”

“為什麽你随時随地知曉我在何處?我卻連你找我來了,都要靠一只傻鳥?”鐘花道說:“你不知道你留下的傻鳥有多壞,它把霖竹齋內的蘭花都踩死了,乙清宗的人給了我好幾次白眼,還摧殘了屋外竹筍,啄成了渣,今早更厲害,将烏承影的徒孫手都給咬破了,流了好多血,都是我來承擔後果的。”

才又碰面,鐘花道便開始吐苦水了,葉上離見她眉目多姿,每數落一句,眉頭都皺在一起,翻了兩個白眼,就差雙手叉腰了,如此情形,有些好笑,還有些……

他藏在袖中的手緊了緊,視線落在了鐘花道下半張臉的面具上,幾乎能想象出面具下那張嘴說出這些牢騷時的樣子。

“丹青活潑,我以為你能與它合得來,不過今早它傷人,是否是有人欲先傷你?”葉上離問。

鐘花道雙手環胸,微微擡起下巴道:“那人吧……倒是不會傷我,恐怕是有些崇拜我。”

“丹青孩子性,占有性強,若非是它認可的,誰也不能挨着它喜歡的人,這點……”似乎是和他學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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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裏他在雪海宮,所有人都不得碰他的所有物,哪怕是元翎霄,也從未碰過他屋中一書一瓶,未摸過他院內一草一木,長此以往,丹青學了幾分,它先看上的花兒,誰也不許摘,它先立過的石,其他仙鶴也不許過來。

“這不是個好習慣。”葉上離有些自慚形穢。

“物似主人型。”鐘花道一語點破,葉上離怔了怔,眼中似乎有些笑意,卻沒有反駁。

“不行,我想了想,還是得也給你套牢一樣東西才可,否則下回你再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我背後,非得把我給吓死不可。”鐘花道說完,微微皺眉想起了什麽,朝他伸手:“我上回給你的鈴铛呢?”

葉上離眨了眨眼,鐘花道一瞬不悅:“該不會是扔了吧?即便不值錢……那也是我送你的啊。”

“在的。”他從袖中拿出鈴铛,鈴铛遇風叮當作響,這東西五顏六色,太過女子氣了,葉上離不便将其挂在身上,可這是鐘花道送給他的,總得留着,千雲袋轉贈于她,葉上離不知要将這東西放在何處。

放在雪海宮,便是與其他俗物一起蒙灰,他還記得鐘花道鑽進馬車窗戶裏笑盈盈的臉,不舍如此對待,便幹脆藏于袖中,随身攜帶。

鐘花道見他當真拿出了鈴铛,呼吸一窒,緊接着将鈴铛拿回來,在掌心緊緊握了會兒,再将鈴铛遞給葉上離時,鈴铛上還覆蓋了一層未完全散去的紅光,兩顆鈴铛上印着火紋,顯然是被她煉化過了。

鐘花道說:“這回你離我五裏之內,我都知曉了。”

葉上離看向鈴铛,風吹無聲,鐘花道卻對着他彎起了雙眼,顯然在笑,她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以此表示,她聽見了。

五裏之內,葉上離若在,她便會多一份心思,多一些準備,不至于完全坦誠,毫無防備地被這人看見她的本來面目,猜到她的目的。

掌握葉上離的行蹤,實則也是為了方便自己,免得下一回她再想殺人,或者做什麽事前,被此人悄無聲息靠近,敗露了身份。

好在,這人放縱她慣了,居然也能答應這種要求。

鐘花道臉上的笑容未退,一手扶着葉上離的手臂站起來,恐怕是她方才喝了酒,腳下不穩踉跄了一步,葉上離立刻抓住了她的手腕,鐘花道一頭撞入了他的懷中,頭頂抵着他的胸膛,沒離開,卻一手扯過他手中的鈴铛,一手勾着他的腰帶,将他朝自己這邊拉近了點兒道:“來來來,我來給你挂上!”

扯腰帶的舉動頓時叫葉上離一驚,他渾身僵硬了片刻,便聞到了一股帶着甜味兒的女兒紅,這點薄酒,醉不了人,卻映着月下美景,有些微醺。

鐘花道将鈴铛挂在了他的腰間,白衣勝雪的男子,渾身上下純澈得沒有半分雜質,卻在腰間挂了一串色彩斑斓的繩子編成的挂飾,更可笑的是,挂的既不是香也不是玉,而是兩個普通的銅鈴。

“好看好看!”鐘花道拍了拍手,似乎是醉得不輕,她彎腰撿起酒壇晃了晃裏頭的酒,就剩兩口,本想喝完了去找陸懸的,現下卻不能莽撞了,她歪着頭對葉上離道:“葉真,你餓不餓?我請你吃飯好嗎?不過得你先墊付,等我日後有錢了,還你。”

葉上離低頭看了一眼腰間的鈴铛,伸手觸碰時,鈴铛聲響在二人之間傳來,再擡頭,葉上離輕笑:“好。”

一抹笑,惹得鐘花道眨了好幾下眼,她往後退了半步,幹咳了兩聲,深吸一口夜風,不知這一串鈴铛,葉上離又看出了她幾分心思。

烏承影走至後院,飛身上了屋頂去尋鐘花道,卻只看見屋頂上唯有一個空了的小酒壇,賞月飲酒之人,不知去向。

小鎮內沒什麽能喝酒吃肉的好地方,唯有一家酒樓還開着門,正因為此地不經常有人來,天一黑便沒生意,小二關門前見到兩個衣冠楚楚,面若神仙的人進來,頓時來了精神,哈欠也收了回去,彎腰說着二位請。

一路将人帶到了二樓的雅間,也不妨礙樓下大堂的收拾打掃,鐘花道讓他撿了酒樓裏最好的飯菜上來,不過記得,一定要有酒才好。

來了這兒,與葉上離在一起,她也沒有那麽拘束,飯菜全上來之後她便摘了面具,先飲一口酒,眯着眼睛點頭道了句:“還不錯。”便招呼着葉上離喝。

“我不喝酒。”葉上離看向面前的一杯酒,搖頭。

鐘花道輕輕眨了眨眼,有些驚訝:“為何不喝?酒乃人間的神仙水,既能開心,也能解愁。”

葉上離見她又朝自己碗裏面夾菜,一連串的動作殷勤了許多,回想起方才在屋檐上見她時她沉着的臉,思忖了會兒,問:“你今夜有事?”

鐘花道夾菜的筷子頓了頓,臉上笑容一僵,搖頭:“無事啊。”

葉上離微微皺眉,也沒吃碗裏油膩膩的菜,鐘花道卻笑:“怎麽?是不是因為我總從你那兒拿銀子,還故作大方地請你吃飯,你心裏不痛快了?如若你不想借,直說就是,我可以朝烏長老借,他肯定有不少錢,啊,對了,還有陳源,這小子現在對我可算馬首是瞻啊,他家境好,口袋鼓鼓,拿點兒估計還不用還呢。”

“看來卿卿姑娘在乙清宗,認識了許多朋友。”葉上離将桌上的酒杯拿起,并未喝下,只是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心裏略微不适。

不過他也知曉,她本就是個張揚性子,不過是在自己面前裝乖了幾分,離了他恐怕更自在些,這一點,葉上離覺得自己似乎做的不太合适,一味将人留在身邊,看似保護,其實也是桎梏,或許當真影響了鐘花道的修煉之道。

他無意幫她報仇,只想護她周全,但她若無意外,又憑什麽去仙風雪海宮呢?

天下之大,自有合适鐘花道的修煉之所,只是脫離了視線與掌控,葉上離怕她吃虧,傷了損了,便又成了他的罪過。

心裏想多了,葉上離便覺得淩亂,鐘花道單手撐着下巴,瞧出他此刻心情不似方才那般飛揚了,這才道:“不過我與他們熟,借他們錢,還是要請你吃飯喝酒的,畢竟我信任葉真,葉真可信任我?”

葉上離朝她看去,鐘花道對他噘了噘嘴道:“味道真不錯。”

“飲酒,會亂性。”葉上離道,鐘花道面頰微紅,連連點頭:“我正好也想瞧瞧,失了理智的葉宮主是何模樣。”

最終這杯酒,葉上離還是在鐘花道的半勸半推下,吞了下去,并非是自己想喝,而是知曉,鐘花道想讓他喝下這杯酒。

不過這夜,他只喝了一杯,從未占過酒的葉宮主不勝酒力,一口頭痛,二口睜不開眼,三口只有一杯,卻是一杯倒,一口飯菜都沒吃,卻趴在桌上不省人事了。

鐘花道驚訝,大約也猜到這人沒喝過酒,不勝酒力,卻沒想到這般不能喝,不過是一杯,三兩口的事兒,他就能趴在桌邊,微微皺着眉心,不論她怎麽晃都晃不醒了。

“葉宮主?”鐘花道推了一把,又喊:“葉真?真真?”

沒反應,她卻不太信,見葉上離白衣領口因為趴下微微皺起,于是對着葉上離的耳畔低聲道:“你醉了,我也醉了,你說酒會亂性,那我此刻調戲調戲你,當不算罪過吧?”

說罷,她便一手往葉上離的衣襟探去,半邊手入了衣領,溫熱的氣息傳來。他的裏衣很柔,指尖尚且能觸碰到他的心口,感受胸腔的跳動,略微有些快,恐怕是喝酒喝的,不過守禮又從不喜人親近的葉上離,能讓她堂而皇之占便宜,手都伸到衣服裏頭去了也絲毫不動,可見當真是醉了。

鐘花道收起手,心知這是個好時機。

他是害得瑤溪山落入此景的罪魁禍首,若非他一道天雷,單憑四派圍山,未必能破了瑤溪山的陣,殺了他,大仇至少算是報了一半,不論此人先前對她有多好,救過她幾回,也抵消不了他對瑤溪山種下的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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