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天蒙蒙亮的時候,馬車出了齊王府,往城外駛去。

城門口檢查出入的侍衛見了齊王府的腰牌,立即放行,車子一路向北,在城北亂墳崗前停了下來。

晨霧飄渺,太陽還沒升起,樹林間一片朦胧。

呂氏把那杏子從馬車中扛了下來,丢進了溝壑間。她從林子裏出來,身上也挂着點飄渺的鬼氣。

同行的有兩個仆婦,其中一個道:“扔在這裏不好吧?不如費點力氣,挖個坑掩埋了。”

呂氏抖了抖袖子,像是要抖落什麽不幹淨的東西,說道:“聽說亂墳崗裏多野狗。”

說話的仆婦立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望了眼另外一個婦人一眼,兩人都噤聲不言了。

拉車的馬打了個響鼻,呂氏向馬車走去,“回吧。”

兩個仆婦唯唯諾諾地應着,拼命向馬車上爬。

馬車走後不久,有一個身影從樹後閃了出來,瞥了眼遠去的車馬,向林子裏走去。

夜裏打了霜,溝壑間的枯草上挂着一層白,女孩躺在那裏,時間久了,又白氣從她鼻間噴出,是此間唯一的活物。

男子撩起袍子蹲了下去,把手放在杏子肩膀上輕輕搖了搖,“杏子姑娘,醒醒……”

(轉)

随着捷報一起傳入宮中的,還有齊王妃有喜的消息,龍顏大悅,賞賜的寶物拉了好幾輛馬車,堵得齊王府前的大道水洩不通。

就快要過年,府裏事務越來越多,潘氏再次進來回什麽事兒,李汝宓撂下話本子,坐直了身子,“阿姆,我沒精神料理這些,以後這些事情都不要回我了,讓王齊按照規矩,以前是怎麽辦的,現在仍然怎麽辦就行。”

潘氏笑着說:“小姐有孕在身,合該多休養。只是年關将近,朝中大員的內眷少不得要來府裏望候。”

Advertisement

李汝宓望着案上的水仙花出了會兒神,擡眼說:“就說我身體不适,不便見客,都回絕了吧。”她心裏其實還是怕,怕有閃失,導致腹中小兒不保。

潘氏陪笑應承了,退了出去安排這些事。

李汝宓又翻了會兒話本,向水仙說道:“坐着怪沒意思的,你叫呂氏進來,我想聽她講故事。”

水仙也愛聽呂氏講古記,答應一聲一溜煙去了。

不大會兒呂氏就進來了,李汝宓問了她幾句花房裏的事情,又打發屋裏水仙芍藥去找人搬花,支走了衆人,她向呂氏道:“阿姆,杏子那邊怎麽樣了?”

呂氏道:“秦公子已經問明,她是被冤枉的。”

李汝宓點頭,這在她的意料之中,當時她讓呂氏動手,就是為了留杏子一命,另行審問,如果真的是她,再處置她也不遲,若是被冤枉,就要留下她,便于以後行事。她問道:“表哥還說別的沒有?”

呂氏道:“秦公子說杏子不宜留在許都。”

李汝宓想了想,道:“讓她去樂浪吧。”

呂氏睜大了眼睛。

李汝宓點頭,“母親已經脫了奴籍,只是現在不方便回許都,我想讓杏子去照料她。”她頓了頓,又說:“我本來是想讓阿姆去的,只有阿姆去了,我才能放心,但我這裏一時也離不了阿姆。”

呂氏點點頭,“我盡快把消息遞出去。”

李汝宓端起蓋碗抿了口茶,“嗯。”

呂氏道:“小姐有了身孕,還是少喝茶為是。”

李汝宓放下蓋碗,“我有些反胃惡心,泡了幾顆酸棗止逆,并沒有喝茶。”

水仙和芍藥指派着幾個小寺人擡了兩盆山茶花進屋,兩人遂按下了話頭,說起了花花草草。

(轉)

劉碧波已經大好了,近日天冷,她仍舊每天伏案抄經。

杜雪晴在屋裏呆不住,又來到桃花居閑話。

“說起來,那位也算是個省事兒的,換做別人,每日只是晨昏定省,也要鬧得人不得安寧,她倒好,不用我們去立規矩,省去多少麻煩。”

劉碧波恍若未聞,仍舊一筆一劃地寫字。

杜雪晴又說:“聽說近日殿下都宿在書房裏。”

劉碧波一張字兒寫好,放下筆,輕輕活動着手腕,不得不接腔說:“那是殿□□恤王妃,怕她勞累。”

杜雪晴絞着手帕說:“王妃現在确實是勞累不得。”

劉碧波起身走去倒茶,“我見你面色緋紅,可是近日天氣幹燥,有些上火的緣故嗎?”

杜雪晴撫了撫臉頰,“你何時會看病了?”

劉碧波倒了杯菊花茶端給她,“菊花清肝明目,我這裏曬了好些,你拿些回去喝。”

杜雪晴接過杯子,“可惜。”

劉碧波也給自己倒了一盞,聞言,回頭問道:“可惜什麽?”

杜雪晴吹去杯子上面漂浮的菊花花瓣,抿了一口,說:“可惜你會治人身上的病,卻不會治人心裏的病。”

劉碧波的手顫了顫,而後穩穩端起了茶壺,“我們姐妹一場,你有什麽心事,只管說來,就算我不能為你排解一二,但人若是有了心事,說出來,總是會舒服些,你說呢?”

杜雪晴慢慢放下了杯子,走去拉上了隔扇,暖閣內只有兩人,她緩緩開了腔,“我也想要個孩子,只要一個便好,耿耿長夜,那肉乎乎的一團,抱在懷裏,總是一種慰藉吧。”

劉碧波亦放下了茶盞,她緩緩走到杜雪晴身邊坐下來,聲音低如蚊蟲哼鳴,“可,這種事情,總要殿下願意才行啊。”

杜雪晴怔忪的臉上良久後才浮起點笑意,“是啊,所以才稱之為心病。”她拉過劉碧波的手輕輕拍了拍,“我知道,這是癡心妄想罷了,也就是跟你說說,別放在心裏。”

劉碧波勉強笑了笑。

(轉)

轉眼到了新年,這一日宮中擺宴,李汝宓就算再深居簡出,這樣的場合也不得不前往。

宴席設在無極宮,無極宮離太液池近,只是年前落了幾場雪,此刻太液無波,池水都被凍實了,沒什麽景致可瞧,雖然國喪期間禁宴飲,但新春也不可太冷清,宮裏宦者便在無極店內外挂了些花燈彩帶,好歹透出點喜慶氣氛來。

宴席開始前,李汝宓在廊下碰到了景皇後,未及下拜,就被景皇後扶了起來,“你有了身孕,這些大禮就免了吧。”

“謝母後體恤。”李汝宓微微垂首,眉眼含笑。

景皇後打量着她,“近日還吐得厲害嗎?”

李汝宓搖頭,“這幾天好多了。”

景皇後又說:“胃口好了,就該多吃點,養胖一些,回頭孩子也胖乎乎的,身體才會強壯。”

李汝宓笑着應承。

景皇後又說:“我宮裏有一些好人參燕窩,回頭我讓人送過去,等你滿了三個月,可以進補的時候,讓他們給你弄來吃,底下那些人,你不說,他們樂得省事,不過我瞧着王齊還是個可靠的,只是他不便經常出入內宅,這些事,你只好讓你身邊的媽媽們多經心了。”

“兒臣記下了。”

王貴妃恰從另一側走來,穿着暗紅的袍子,挽着高高的發髻,頭上簪珠佩玉,好不貴氣,她笑着說:“妾身來遲了。”說着向景皇後行禮。

李汝宓忙側身避過,待王貴妃行完禮,便向她問安,自然又被王貴妃給攙扶住了。

“今年老太後薨逝,國喪期間不便慶賀,一切都從簡了,你嫂子今天也不過來,就咱們娘兒幾個,更顯得冷清。”

景皇後攜着李汝宓的手往大殿裏走,淡淡道:“趙王媳婦這兩日就要生了吧?”

王貴妃含笑說:“是啊,産期就是這兩日,如今從太醫院撥了太醫過去,日夜守着呢。”

景皇後點頭,“那就好。”

李汝宓張望了王貴妃身後一眼,“敏兒沒跟貴妃一起過來嗎?”

王貴妃笑說:“正是因為給他換衣服,才遲了,偏生換好了衣服,他又要如廁,我只好先走了,留了宮人帶他過來。”

李汝宓又說:“嫂子就要生産了,敏兒就快有幼弟了,心裏自然也很歡喜。”

王貴妃道:“可不是嘛,這兩天找了一堆自己的玩偶,說要送給小弟弟呢。”

步入殿內,景皇後看了李汝宓一眼,“阿宓,到我這邊來坐。”

因為第一次進宮,景皇後為難過李汝宓,她心裏其實對羊氏是有些不敢親近的,見她今番這麽熱情,雖然知道是自己懷孕的緣故,但也湧起些淡淡的歡喜來。

因為李昶在前線立功,所以今日的宴席雖然只延請宗室,但是卻有杜氏,她本早到了,跟幾位老太妃長公主閑聊,見了皇後等人,又起身挨個來行禮。

李汝宓看見陸宛跟在杜氏身後,眼中不禁放亮,原來嫂嫂也來了,陸宛也在眺望她,兩人隔着許多雲鬓玉翠,望着彼此,都微微笑了起來。

宴席不多時就開始了,李汝宓坐在景皇後身側的位置上,應承着席上各色目光和言語,送入口中的菜究竟是何滋味,也沒分辨出來。

宴席進行到大半的時候,景皇後召了藝者進來演習雅樂助興,劉碧波見有人離席,遂也起身去更衣,殿裏香氛融融,殿外卻冷得厲害,天陰着,像是随時要落雪似的,她剛轉過廊柱,忽然有人在她身後輕輕咳嗽了一聲。

劉碧波慢慢轉過身,見是趙王府中一個年輕嬌媚的孺人。

“姐姐可是去更衣?”孺人嬌滴滴地問道。

劉碧波點頭,“正是。”

孺人上前來攜了劉碧波的手,“妾身方才飲了兩口酒,頭暈得厲害,姐姐扶我一下。”

劉碧波心中顫了顫,身上有些哆嗦,她勉強定了定神,握緊了女子的手。

女子忽然湊近了,在她耳畔低聲說:“殿下讓我告訴姐姐,她腹中的小兒不能留。”說着話,在袖底,将一個硬硬的東西塞到了她手心裏。

劉碧波心頭巨震,仿佛有一張無形的大網扼住了她。

她一直知道自己是一條養在池塘裏的魚,生死都要看那人的心情,太平了這麽多日,她忽然忘了,那網一直都在,随時可以收緊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