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這是李汝玉第一次進宮,她忍不住想多走走多看看。

小時候母親也是很疼愛她的,可是後來有了妹妹,原本都落在她一人身上的疼愛就少了很多。她叫玉,妹妹叫珍,說是如珍如寶,其實只有妹妹一人才是母親心頭的珍寶。

以前宮中宴飲,她太小,上面有長姐李汝宓,輪不上她,後來她大了,還是有李汝宓,依然輪不上她,好容易等到李汝宓嫁人了,還是沒她的機會,因為李汝珍也長大了,母親更疼愛珍兒,出門自然都是把珍兒帶在身邊,她只能待在府裏,聽李汝珍回府後,施舍似的跟她嚼兩句出門的見聞。

自從長姐嫁入齊王府後,李汝玉知道,母親縱使不說,心裏也是豔羨得厲害,說好聽點,是李家跟皇室結了親,可他們心裏清楚得緊,那位長姐不是母親生的,甚至因為以前母親虧待過她,她心裏對母親還懷有怨怼,所以她知道,母親私心裏是想讓李汝珍能攀上趙王府的小世子,好真正揚眉吐氣。

可惜了,那丫頭被母親驕縱慣了,上次趙王妃做生日,她得罪了宇文敏那個傻子,正因為此,今天宮中宴飲,自己才有機會來。

她早就聽說了李汝宓懷孕的事情,女人有了身孕就是不一樣,不光母親更加奉承着她,連皇後娘娘都偏疼她幾分,坐在皇後身邊,好不風光,整個宴席上,除了皇後,就數她最受人矚目了,而自己呢,只能坐在角落裏,遠遠地眺望她。

她已經那樣靳貴了,偏生還穿那樣淺淡的衣裙,也不怎麽插金戴玉,弄出一副嬌柔的樸素模樣,更招人憐惜。

李汝玉以前覺得自己的母親是個有心計的,今天才覺得自己錯了,其實最有心機的那個人是李汝宓。

竹林裏面還有積雪,連同旁邊的小路也略微潮濕,李汝玉只管想着心事,待腳下滑溜時,才注意到自己的鹿皮小靴上沾了泥星子。

她随手掏出手帕,蹲了下去擦拭着靴子上的泥,可惜泥粘在上面,就算擦掉了,污跡也洇入了靴子裏面去,就像是李汝宓和李汝珍,她無論多麽努力,都無法擺脫他們帶給她的陰影。

李汝玉遂收起了帕子,站起了身,又走了兩步,她聽見身後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

來人勒着玉冠,面容俊逸,李汝玉從他衣服的紋飾認出此人是親王,朝中年輕的親王只有今上的兩位兒子,看年歲,眼前這一位自然不是她的姐夫齊王,而是趙王。

李汝玉遂側身行禮,“見過殿下。”

趙王眸色微動,打量着小徑邊上立着的八/九歲小女孩,見那女孩長得玉雪可人,溫順有禮,不由放慢了腳步,“你是?”

李汝玉垂着眼眸,微笑說:“小女是車騎将軍府上的。”

趙王記得上次聽王妃說過李寔的小女兒張揚跋扈,在自己府中跟宇文敏吵了一架,他心中帶着疑惑問道:“上次到府上去過的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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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汝玉清脆地答道:“那是小妹,小妹不懂事,沖撞了世子,小女代妹妹向世子賠罪。”

趙王着急回府,淡淡一笑,“小孩子間吵鬧也屬正常,你一個人走到這裏,仔細迷路,快回殿上吧,那裏也暖和些。”

李汝玉含笑道:“多謝殿下關心,小女這就回去。”

等到趙王走了,李汝玉才站起身子,她望着那修偉的背影出神,宇文敏為什麽是個傻子呢?若是能像他父親,那該有多好呢!

李汝玉又出了會神,擡腳往回走,不知走了多久,猛地擡頭,看見她母親杜氏帶了人走來。

“玉兒,你去哪裏了?害我好找。”杜氏氣急敗壞地說,又因為在宮裏,不好大聲喧嘩,壓着聲音。

李汝玉忙低下頭,輕聲說:“女兒碰上了趙王,跟他說了幾句話,故而回來遲了,害母親替女兒擔憂,都是女兒的罪過。”

杜氏狐疑道:“趙王?”

李汝玉點頭,“正是。”

杜氏走近她身邊,拉住了她的手,“殿下都同你說什麽了?”

李汝玉道:“殿下先是把女兒誤認成了珍兒,原來珍兒沖撞小世子的事情,殿下都知道了。”她說到這裏,擡起頭查看杜氏臉色,果然見杜氏面色陰郁起來。

杜氏皺了皺眉,問道:“那你是怎麽說的?”

李汝玉道:“女兒自然是替妹妹向殿下賠罪,殿下聽了之後就笑了,說小孩子吵鬧,都是小事,還叮囑女兒快點回來,莫要迷路了。”

杜氏眼中精光不由得炸了一下,她以前覺得這個大女兒性子軟糯,不夠爽快,不如小女兒開朗利落,如今看來,這軟糯也有軟糯的好處,軟糯的性格必然溫順,溫順的人,更會讨長輩的喜歡,長輩會覺得這樣的孩子更穩妥。

杜氏近來正為小女兒得罪了宇文敏生氣,一籌莫展之際,發現大女兒其實比小女兒更合适嫁入趙王府,心中忽然覺得特別暢快。她接過婢女手中的手爐,塞入李汝玉懷裏,“在外面走了這麽久,冷了吧?快抱着暖暖,凍了手可不是玩的。”

李汝玉笑着望向杜氏,心裏卻是在想,母親終于肯對我青眼相加了,宇文敏傻就傻吧,傻也有傻的好處,不是嗎?只要哄好了他,還有什麽是自己得不到的?

(轉)

且說劉碧波回到席上後,就有些神思不屬,杜雪晴當然不知道她在廊下遇見過趙王府的孺人,只當是她又遇見了趙王府裏某個男子。

那次在趙王府,杜雪晴看見劉碧波跟一個男子一起進入了湖邊的敞軒裏,她也一直知道劉碧波心裏有個人,但是盡管兩人關系親近,劉碧波卻一直不肯對她說出那人的身份,那次從趙王府回去後,她就揣測過那人或許是趙王府裏的幕僚,今天不由得又揣摩,能随着趙王一起進宮的幕僚,恐怕很得趙王信賴,必然是心腹之類的。

“你怎麽了?”

杜雪晴悄悄問劉碧波。

“好好的。”劉碧波勉強整了整表情。

杜雪晴瞥了眼左近的人都在看舞樂,遂附到劉碧波耳邊低聲說道:“你猜王妃去哪裏了?”

劉碧波朝上面席上眺望一眼,果然不見李汝宓,露出疑問的眼神。

杜雪晴嘴角噙笑,道:“我讓人假傳殿下找她說話,她跑去太液池邊吹冷風去了。”

劉碧波不禁皺起了眉頭,“太液池上都結冰了,若是她不慎滑一跤,可如何是好?”

杜雪晴道:“那就不關我的事了,那是跟着她的人不小心。”

劉碧波無奈,但想來杜雪晴雖然使壞,但李汝宓那麽大的人了,自然不會輕易摔跤,無關痛癢的事情,她也就沒再理會。

此刻,在她的袖底裏藏着一個硬硬的紙包,裏面是藥粉,應該是堕胎的,這件東西就像是一根針,時時刻刻刺着劉碧波,使她一籌莫展,更使她焦灼。

真的要害人嗎?她從來知道自己走到今日,已經別無選擇,可真的去做害人的事情,她又于心不忍。

(轉)

秦諾雖然日常出入齊王府,可能夠見到李汝宓的次數卻極其有限,有一次是他有急事要面見宇文攸,在書房裏看見李汝宓在窗下坐着看書,宇文攸坐在書案前處理公文,兩個互不相擾,見他去了,李汝宓當即便放下書告辭離去了。

看着李汝宓一步步走近,秦諾有些納悶,“阿宓,你怎麽到這裏來了?”

李汝宓聽他這麽問,便知道不是他叫自己來的,懸着的心放下了一些,不過為求穩妥,還是确認了一句:“不是你叫我來的?”

秦諾有些茫然,“沒有啊,我是躲酒才出來的。”

李汝宓尋思是傳話的人弄錯了嗎?還是別的什麽緣故?“既然無事,那我就回去了。”她沖秦諾略點了下頭,轉身便要走。

“阿宓。”

李汝宓聽見秦諾喚她,只得又停下,轉過身來,含笑問:“表哥還有何事?”

秦諾微微而笑,“表叔和表哥在淮南一切順遂,樂浪那邊也一切安好,你如今有了身孕,凡事多加小心,不要為這些事憂心。”

李汝宓也笑笑,“多謝表哥。”她忽心想起上一世魂魄在水邊漂泊時,看見表哥為尋查她的死因而奔赴那裏,最後被人殺害慘死的事情。秦諾是一個善心人,不管怎樣都不該是那樣的結局,這一世,這一切的悲劇都可以避免的,是嗎?

李汝宓想起這些,忍不住心浮氣動,因為激憤而有些微微的眩暈。

秦諾看見李汝宓的身子在風中晃了晃,他忙上前一步,扶住了她,“阿宓,你怎麽了?”

李汝宓閉上眼定了定神後才微微睜開,“沒事,就是有些眩暈。”

太極宮的前殿和後殿之間隔着一脈活水,宇文攸記挂着李汝宓是否被燙着了,腳步匆匆而來,路過太液池時,他朝冰凍的湖面上瞟了一眼,驀地瞥見水邊立着兩人,等他再仔細辨認時,有一個聲音在他腦中轟然炸響,就像是春信來時,湖面上初融的冰,有一道裂紋炸裂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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