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呂氏提溜着風燈,出了文杏殿往前院走去,剛走了沒兩步,迎面走來幾人,呂氏忙停下腳步舉起風燈照了過去,卻是水仙帶着兩個面生的婆子急匆匆走來。
“何事如此慌張?”呂氏狐疑道。
夜色幽黑,燈光暗淡,燈光并不能及遠,水仙聽出呂氏的聲音,忙停下步子,“阿姆怎麽會在這裏?難道是已經聽說了嗎?”
呂氏更加詫異,“我不曾聽說什麽啊,是出什麽事了嗎?”
水仙喘了口氣,道:“劉孺人吊死了。”
呂氏聞言,只覺一陣頭暈目眩,險些把手中的風燈扔出去,“你說什麽?”
“劉孺人在卧房中一條白绫,把自己吊死了。”水仙重複了一遍,聲音已較方才平複了許多。
呂氏深吸一口氣,“此事關系重大,還是先去告訴王妃吧。”
“我也是這樣想的。”
呂氏顧不得去前面,跟着水仙重新折返文杏殿。
這一日又是赴宴又是夜審啾啾,李汝宓早已有些疲倦了,呂氏去後,芍藥便和秋蟬等人伺候着她卸了簪環,脫了外裳,本要躺下的,見幾人一起進來,說不得又披了袍子起身。
“水仙怎麽回來了,發生了何事?”
水仙撲通跪了下去,“晚間劉孺人睡下後,奴婢就出去了,等奴婢準備好湯婆子拿進去,預備孺人夜裏要茶水,孺人已經吊死在了房中。”
這件事發生得過于突然,李汝宓與芍藥對視了一眼,沒有做聲。
水仙又道:“小姐讓奴婢去桃花居伺候劉孺人,奴婢沒有看好劉孺人,竟然出了這種事,請小姐責罰。”
李汝宓沒接言,轉向芍藥道:“給我拿出門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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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氏和水仙雙雙道:“小姐使不得啊,剛沒了人的地方不幹淨,又是夜裏,小姐好歹等天明再過去吧。”
“你們知道,我向來不忌諱這些。”死過一次又重生的人,怎麽會在乎這些呢!李汝宓攏了攏身上披的袍子,站起身,“雖說她八成是畏罪自殺,但到底是皇後娘娘親自冊封的孺人,人死燈滅,過往可一概不究了,所以明日一早,讓長史去坤儀宮将此事禀告皇後,緣由一概別提,多少給她留些體面吧。”
“畏罪自殺?”水仙震驚道。
“啾啾都認下了。”芍藥小聲解釋說。
水仙雖然早有猜測,乍然聽聞還是極度吃驚,良久才回過神來。
見芍藥和呂氏在服侍李汝宓穿出門的衣裳,忙走去拿來一條披風過來。
李汝宓穿戴妥當,帶人來到桃花居門口時,恰好碰上聞訊趕來的杜雪晴。
杜雪晴抹着淚給李汝宓請安,李汝宓打量她一眼,示意她起身,“進去吧。”
“她怎麽就會一時想不開去了呢?”
桃花居裏因為出了這件事,此刻內外都燃着燈,亮如白晝,李汝宓把杜雪晴的表情盡收眼底,淡淡道:“你說她是想不開?”
杜雪晴點頭,“她心細,自然是想不開才吊死了,不然好好的,為何就不想活了。”
李汝宓道:“這話我就不解了,難道是我這個做主母的苛待了她,才致使她想不開嗎?”
杜雪晴此刻也猜不透劉碧波為何一聲不吭就自缢了,她心裏懷疑多半跟劉碧波在趙王府那位心上人有關,但是如果說出那個,牽扯太多,她不敢冒險,殊不知啾啾已經全部招人了。嘴上瞎編道:“她是南邊的,這兩年其實沒少念叨故鄉的父母至親,還說入了這王府,這輩子都回不去了,以前還說,不知人死後是否有魂靈,魂靈能否重歸故裏。”
“人死後自然是有魂魄的,只是能否重歸故裏,這個真的說不好。”李汝宓眉目間一派悠遠,靜靜說道,尋思這種隐秘的□□,劉碧波就算跟杜雪晴關系匪淺,也不會告訴她。
杜雪晴瞧着李汝宓的神色,聽着她說話的腔調,卻是驀地覺得頭皮發麻。
劉碧波被婢女從梁上救下來,已然裝裹停當,兩人走到床前看了一眼,便在婢女的催促下步出了卧房。
“劉孺人走得年輕,況且她又篤信佛祖,日日抄經,妾身想求王妃恩典,在寺廟中給她做幾日法事。”
李汝宓道:“可以,你讓王齊看着安排就好。”
“謝王妃。”
“都是一家人,說這些就客氣了。”李汝宓虛扶了杜雪晴一把。
......
李汝宓自桃花居再回到文杏殿,已經是三更時分了,剛解下披風,就看見府中長史王齊驚慌失措地跌撞了進來,“王妃,殿下墜馬了!”
李汝宓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撐住芍藥的手定了定神,“好好的怎麽會墜馬?”
王齊喘了口氣,說道:“那馬本是殿下騎慣了的,方才回來路上,不知怎麽突然揚蹄頓地,把殿下掼了下來。”
“殿下人呢?”
王齊道:“因為那邊離大營不遠,營中有醫官,随行侍衛便将殿下送回了大營救治。”
李汝宓凝神稍思,“出事時,都誰在旁邊?”
王齊道:“聽說事發不久後李寔大人也趕了過去。”
李汝宓略點點頭,“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殿下那邊有任何消息,記得都要及時告訴我。”
王齊颔首道:“是。”
(轉)
且說大營中,中軍大帳內,宇文攸向屏風後轉出來的醫官問道:“小李将軍傷勢如何?”
醫官恭敬答道:“小将軍從馬上摔下,傷着了大腿的骨頭,好在有盔甲護身,沒有骨折,但也需要好好将養。”
宇文攸點頭,又道:“方才吩咐你的話,可記清楚了?”
醫官擡頭望了宇文攸一眼,垂首道:“下官都記住了。”
宇文攸遂擺手示意他退下。
待醫官離開帳篷,宇文攸大步走到屏風後的行軍床前,借着燭光打量李寔面色,見他面色蒼白,咬着牙關忍耐,知道是傷處疼痛得厲害。
“看來你還是歷練不夠。”
李寔瞥他一眼,收回視線,望向帳頂,似乎不打算說話。
宇文攸又道:“你還沒說,方才為何要跟我換馬騎?”
李寔不耐煩道:“馬廄裏黑燈瞎火,我牽錯馬了。”
宇文攸攤開掌心,掌心躺着一枚明晃晃的長釘,“在馬鞍下偷藏鐵釘,釘上淬毒,下手的人知道長期訓練有素的馬,就算吃痛,也不至于發狂,但是有毒就不一樣了。子實,你說到底是誰要害我?”
李寔擡起眼皮子道:“我怎麽知道你得罪了什麽人。”
宇文攸轉身在床沿上坐下,望着屏風說道:“我自忖沒做過虧心事,應該沒得罪什麽人。”
李寔想了想,道:“那就是你擋了誰的道。”
宇文攸倏地側身望着李寔,“擋道?”
李寔目光與他一碰就移開了,矢口否認道:“我就是胡亂說的,殿下随便聽聽就行。”
正在這時,屏風外側響起了腳步聲,宇文攸的貼身侍衛歐陽有藍回禀道:“殿下。”
宇文攸似乎懶得起身,道:“進來吧。”
歐陽有藍快步走來,抱拳行禮後道:“負責馬廄守衛的軍士都已經拷問過了。”
“他們怎麽說的?”
“晚間添草料的老張被人敲暈在了帳篷裏,代替他去喂馬的那人自稱是夥夫,小人将營中所有夥夫召集到了一起,軍士辨認過後,沒有找到那人。”
宇文攸微微皺眉,“就是說,讓他跑了?”
歐陽有藍道:“軍營四周都有崗哨,想要溜出去沒那麽容易,人應該還藏匿在大營裏,小人已經下令搜營了。”
宇文攸點頭,“把火把都點起來,動靜鬧大點,就說,說本王傷勢嚴重。”
歐陽有藍領命而去。
李寔忍痛道:“一般人得意就會忘形,但有些人藏得深,卻不會,殿下這一招并不高明,回頭讓皇上知道殿下身體無損,去放出這樣的消息,會不會責罰殿下還要另論。”
宇文攸道:“我猜那個給馬下毒的人如果逃不出去,定然也不會讓我們活捉。既然這條路走不通,只能試試另外一條,我也知道不高明,但也沒別的法子好用,父王要責罰就責罰好了。”
李寔不再多言。
宇文攸瞥見他額上冒出冷汗,道:“實在疼,你就說。”
李寔不答。
宇文攸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知道他性子倔強,不屑說疼,起身道:“我去叫醫官來,看有沒有什麽藥可用。”說着向外走去。
(轉)
夜已經很深了,趙王府的書房中還亮着燈。宇文嚴看完手邊的密信,皆遞給身旁的侍衛,再由侍衛丢入炭盆中燒掉。
劉喜忽然闖入書房中,宇文嚴擡頭望着他,打量他兩眼,才慢慢開口問道:“何事如此慌張?”
“回殿下,府外傳來消息,舊人已逝。”
宇文嚴把那四個字品了品,腦中浮出舊年宮中梅園裏第一次見到劉碧波的情形,輕飄飄的四個字,活生生的一個人,他溘然閉上雙眼,良久後睜開,“新的那一條線可鋪開了?”
“已經在籌備了。”劉喜恭敬地答道,頓了頓,又語焉不詳地說:“軍營那邊已經得手了,籌劃立太子之事宜早不宜遲,趙丞相那邊就等殿下一聲令下,殿下可要下定決心了。”
宇文嚴望着燭臺上跳動的火焰,似乎拿不定主意,只是出神。
劉喜趁機又說:“前朝規矩,儲君不傳身有殘疾之人,想皇上也會有這方面的疑慮,這個時候,有人将此前朝舊習散布開來,必然會動搖皇上的心念,殿下務必不能錯過此良機。”
宇文嚴淡淡說道:“可是如此一來,皇上是否會懷疑這件事是本王做了手腳呢?”
劉喜道:“皇上縱使有懷疑,沒有證據,也是枉然。皇上僅有殿下和齊王二子,在這件事上,他是別無選擇的。”
宇文攸道:“讓我再想想。”說着拿起一封文書,慢慢掀開,心思顯然不在其上,目光只是盯在一處,眼眸一瞬不瞬。
劉喜瞥了眼宇文嚴手邊的文書,還有厚厚一摞,勸慰道:“案牍勞神,殿下早點歇息,保重身體才是。”
宇文嚴點點頭,撂下文書,疲倦地靠回了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