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這一晚發生了太多事情,李汝宓幾乎是睜着眼到天亮的,然一直也無消息再傳回內宅,或許沒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看着從窗外滲進來白慘慘的微光,她知道是天将破曉了,天亮了,一切都會好起來吧,那一點光讓她心中的焦慮煩擾稍稍消退了一些,她閉上眼,準備小睡一會兒,然而她剛迷糊着,就被潘氏喚醒了。
“小姐,長史在外求見。”
李汝宓剛睡着就被喚醒,只覺得頭疼欲裂,她撐着枕頭起身,“拿衣服過來。”
潘氏服侍她快速穿好外袍,發髻散亂,她也顧不上再仔細梳過,胡亂對鏡抿了兩下就向外走去。
王齊立在殿門外請安,口稱吉言。
李汝宓說着免禮,急切地問道:“可是殿下那邊有消息傳回來?”
王齊道:“殿下讓人傳話回來,一切有他,讓王妃安心養胎。”他說着,擡頭看了李汝宓一眼。
李汝宓與王齊四目相對,王齊的眼睛雖然渾濁,但眼神卻透着篤定,李汝宓心中稍安,這就是說宇文攸落馬無甚大礙了,但傳回的消息又不明說,恐怕這其中還有別的緣故,李汝宓遂道:“殿下那邊若有任何所需,阿翁盡管着手去辦便是,有什麽消息,也務必要知會我一聲,煩勞阿翁讓人告訴殿下,府中一切都好。”
王齊躬身應下,後退出去了。
潘氏扶着李汝宓往房中走去,“這長史沒說殿下的傷勢到底有礙無礙,小姐怎麽也不問一聲。”
李汝宓不知宇文攸為何要跟她打啞謎,傳話回來自然是不想她過分擔心,但又不明說,肯定還有別的考量,她遂也不對潘氏明示,只道:“事已至此,多問也是無益,讓殿下安心才是最關緊的。”
潘氏一想也不差,只是覺得李汝宓未免太淡定了一些,她是李府的老人了,不管是李汝宓的生母徐氏還是繼母杜氏,她都是看着他們進門的,可是就算心計多端如杜氏,在李汝宓這個年紀,也沒有這份大氣。不知不覺間,這個昔日的嬌弱小姐似乎已迅速成長起來,只是她遇事時迅速表現出來的鎮靜,卻令潘氏十分費解。但既然成了親,又做了王妃,這樣總歸是好的,潘氏困惑的同時又覺得安心,有這樣的主子,她也好當差不是,遂悉心道:“小姐熬了一夜,不如再去睡一會吧?”
李汝宓道:“劉孺人死了,長史稍後便會去坤儀宮報喪,若皇後派人來府中垂詢,阿姆知道該如何回話吧。”
潘氏忙道:“奴婢省得。”
李汝宓略點了下頭,“我睡一會兒,若是殿下有消息傳回來,就喚醒我,若是別的什麽事兒,就不用知會我。”
潘氏點頭,“奴婢記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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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
南軍大營中,李寔躺在榻上無甚精神,他到底是沒吃過什麽苦頭,被腿傷折磨了一夜,就精神大減。
宇文攸看着軍士捧了膳食進來,他上前扶着李寔艱難起身就坐,李寔好容易坐好,因為牽動腿傷,說不得又出了一身冷汗,以至于軍士布好菜,他抓筷子的手都有些抖,宇文攸見了,笑着打趣他說:“不如我喚個丫鬟來伺候你飲食吧。”
李寔白了他一眼,稍稍換了個姿勢繼續去夾盤子裏一顆丸子。
宇文攸看他實在費勁,又說:“你若覺得找丫鬟來軍營裏伺候有損你威嚴,我去傳一個侍衛來喂你吧,再令他出去後不許嚼舌頭。”
李寔忍無可忍道:“你能不能閉嘴!”
宇文攸涼涼地道:“以下犯上哦!”
李寔強詞奪理道:“現在我們都沒穿官服,按親戚論,我是你長輩。”
宇文攸見李寔用筷子插中了那顆丸子,抽了抽嘴角,“了不起!”
李寔再次白了他一眼,悶頭扒飯,一時飯畢,軍士收拾了殘羹出去,李寔才開口道:“你一早為何讓人那樣傳話回去。”
宇文攸道:“你是怕阿宓擔心吧?”
李寔雖然不想承認,還是點了下頭。
宇文攸眉目間一片悠遠,微笑道:“我跟她這點默契還是有的。”
李寔還要再說什麽,外面軍士來報,說昨晚在馬廄中給馬做手腳的人找到了。
宇文攸看了軍士臉色,便猜到了結果,“死了?”
軍士颔首道:“是的,我們找到的時候,屍體已經涼了,在他身上還搜到了幾枚鐵釘。”
李寔道:“怎麽死的?”
軍士道:“用軍刀抹脖子自殺的。”
李寔看着宇文攸,“用軍刀自殺,可謂死無對證,昨晚鬧了一夜,殿下墜馬的消息如今也傳得沸沸揚揚,打算怎麽收場?”
宇文攸道:“昨晚不是已經議過了嗎?”他說着看了那軍士一眼,“去奏請太醫,就說本王傷勢嚴重,軍中醫師已束手無策。”
昨晚所議,其實也是宇文攸自己的決定,他的意思是把事情鬧大,半真半假的消息一起放出去,這樣一來,操縱此事的幕後之人必定坐不住,或許可逼得對方主動現形,然李寔卻覺得這樣并不妥當,萬一到時候魚沒釣出來,卻被人以欺君之罪告到皇帝面前去,不知皇帝會作何想。
“殿下要不要再考慮一下。”
宇文攸面色沉了沉,目示軍士道:“按我的吩咐去辦吧。”
李寔自知勸不住,無奈地搖搖頭。
(轉)
趙王府裏的幕僚們這一天随着各處搜集來的情報都指向他們期盼着的那個結果,勸進之言更是層出不窮,宇文嚴躊躇滿志地坐在書房中闊大的書案後,終于一錘定音地做了最後的決定,“還是容我先走一趟大營吧。”
劉喜憂急道:“那邊都去太醫院請太醫了,說明軍醫治不了,那就是傷得不輕,殿下何必再孤身趟那虎穴呢!”
宇文嚴道:“我去大營,一是要親眼确定他的傷勢,二是要讓父王看到,我對,對桃符關愛有加。”
劉喜皺眉思索片刻,“殿下既要去,也不能一個人去,把府中的護衛都帶上吧。”
宇文嚴道:“帶上護衛,反倒顯得心虛,這樣吧,你帶人在營外三裏處等着,如果我半個時辰沒有回轉,你知道該怎麽做。”
劉喜想這也是個萬全之策,點頭道:“屬下這就去安排。”
他剛出門,迎面卻見府中管事走來,“劉先生,殿下呢?宮裏來人了,要見殿下。”
宇文嚴本站在房內窗前,聽說,神色也不由得變了變。
劉喜轉身見宇文嚴已走了出來,向那管事的問道:“人在哪裏?”
管事的道:“在府門外,讓殿下去門外相見,說是皇上的意思。”
劉喜不由得一陣疑惑,宇文嚴也微微皺起了眉頭。
劉喜到底覺得此事不妥,沉吟着說:“殿下,這件事會不會……”
宇文嚴道:“人既已到了府門口,去見一下有何妨呢?”
劉喜道:“那去南大營的事情?”
宇文嚴道:“等我見過來人再說吧。”
“是。”
劉喜亦步亦趨地跟着宇文嚴來到府門口,果見府門前大街上停着一輛馬車,馬車瞧着是宮中的式樣,只是四周圍都垂着厚重的簾子,罩得密不透風,宇文嚴遲疑一下,走到了馬車一側的小窗前,“臣宇文嚴向父王請安。”
車窗撩開一條小縫,一個蒼老的聲音說了一句什麽,劉喜站得遠,看不分明亦聽不清楚,卻已見宇文嚴轉身望向自己,“備馬。”
車輪壓在青石板上一陣脆響,等劉喜走到府門口再回頭望去時,那馬車已經走遠了。
(轉)
李汝宓一直睡到午後才起,潘氏邊伺候她用膳邊将府中這一上午的事情細細地回給她聽:“長史從宮中回來,稱皇後娘娘口谕,劉孺人曾經跟她多年,是個乖巧的,今番走了,該找人給她誦誦經,也好讓她魂魄早歸故裏,除了按舊制賞下安葬銀子外,另拿出銀子賞了她家裏人。”
李汝宓微微挑眉,“家裏人?”
潘氏點頭,“據長史大人所說,這劉孺人在許都原還有一房遠親。”
李汝宓沉吟道:“這以前倒是沒有聽說過。”她推開小碗,拿帕子抿了抿嘴角,“殿下那邊可有消息傳回來?”
潘氏搖了搖頭。
(轉)
桃花居那邊,王齊指派了幾個府中年長的婆子過來幫着料理劉碧波的身後事。
杜雪晴親自給劉碧波最後畫了眉,又抹了點胭脂,又給她淤青的頸子上傅了粉,原本蒼白如紙的臉漸漸就變得有生氣起來,就像是睡着了。她做這些的時候,連她的貼身婢女小招也看得毛骨悚然,終于等她起身,站在床前端詳床上的人,小招才勻出口氣,小招一直知道她家主子和桃花居這一位交情好,現在她打量着杜雪晴臉上的神采,忽然有一種她要随劉孺人而去的感覺。
衆丫鬟婆子好容易等到杜雪晴走開一步,忙一擁而上,一邊勸着讓她節哀,一邊将裝裹已畢的劉碧波屍首移入連夜趕制出來的棺木中。
杜雪晴看着人擡了棺木往外間走,像是突然回過神來,伏在那棺上驀地放聲大哭起來,小招終于從她主子身上看到一絲人氣兒,忙不疊地又去勸慰攙扶。
杜雪晴哭了一陣,只覺得頭昏腦漲,周圍也亂糟糟的,她在這裏受了一夜到如今,困乏又悲痛,人仿佛虛脫了一般,忽然一個涼飕飕的聲音傳入她的耳中,“劉孺人先走了,其實是個有福的,杜孺人何必如此真情實感呢,殊不知殿下生死未蔔,來日還有得哭呢。”
杜雪晴心頭一震,茫然擡頭望去,屋中煙霧缭繞,簾幔飄渺,人來人往,已找不到說話的人了。她睜着一雙恐懼到極點的眼睛望向婢女小招,抓住她的手臂搖了搖,“你可聽到了?”
小招莫名其妙,卻被她的舉動吓了一跳,她定定神,扶着杜雪晴道:“孺人累了,不如回去歇息一會兒吧。”
杜雪晴再次環顧四周,人人各司其職都在忙碌着,她後背一陣發涼,搖搖晃晃站起身,“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