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許都的皇宮在前朝早年間曾經作為東都用過一段時間,雖然有前朝的根基在,但幾經戰火,還是損毀殆盡,等到武帝從洛陽遷都過來後,才又重新修起來,不過修繕的主要是帝後和嫔妃們的起居之所,至于其他宮室,有些一直到現在都還在修繕,有些則是用着修着,浣衣局就屬于後者。

由于宮室大梁要用的巨木緊缺,浣衣局的房子這些年一直都沒徹底修好過,每年內事房會在入夏的雨季到來前把這片房舍的屋頂重新翻修一下,以保證夏季室內不漏雨,湊合着,一年也就過去了。

李汝宓和潘氏、水仙幾人找到這邊的時候,正是午後洗衣的宮人們歇息的時間,內事房的人架了梯子在給屋頂換新的茅草,宮人們無處可躲,就在外面巷道的牆根下坐了一排曬太陽,打盹的也有,閑聊磨牙的也有。

水仙堆着笑臉走上去,“姐姐,想問一下巧娘是哪一個?”

坐在最邊上的這個宮人頭發已有些花白了,其實年齡不大,不過二十許,但是長年累月的勞作和缺衣少食的生活使得她的形容十分枯槁,她木然地看了水仙一眼,轉過身沖人堆裏喊了一句,“巧娘,有貴人找。”

巧娘正歪在旁邊一個宮人身上打盹,聽見人叫她,搓了搓手站了起來。

浣衣局這邊少有貴人前來,這些人看見水仙衣着華麗,都伸長了脖子向這邊張望。

巧娘恭恭敬敬地朝水仙行了禮,讷讷地說了句吉祥話。

水仙含笑問:“可否借一步說話?”

巧娘點點頭,跟在水仙身後向長長的巷道外走去。

出巷道拐了個彎,便是一座殘破的宮殿,李汝宓和潘氏就侯在這宮門口。巧娘見李汝宓裙角的紋繡,她常年洗衣,就算沒見過多少世面,還是知道能穿這樣繡飾的人身份何等尊貴,屈膝就要跪下去,李汝宓示意水仙,水仙忙扶住了她。

“我是為私事來找你的。”李汝宓目光柔和地望着眼前驚魂甫定的人。

私事就是說,我不會表露身份,你也無需執禮,巧娘點頭稱是,仍然顯得很拘謹。

“你還記得劉碧波嗎?”

巧娘望着李汝宓的眼神有點怯,遲疑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

“她臨終前托我來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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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娘瞬時瞪大了眼睛,“她,她,你說她死了?”

李汝宓點點頭,“是。”

巧娘眼角滾下眼淚來,默了默,問道:“她是怎麽死的?”

李汝宓輕聲道:“她是被人逼死的。”

巧娘的臉色變了變,本就蒼白的臉,更是一片死灰,午後日光如瀑,她的肩膀卻漸漸開始發抖,自然不會是因為冷,但卻不知是太過傷心,還是在懼怕什麽。

“你有對人說過你們是同鄉嗎?”李汝宓的聲音又輕又緩。

巧娘搖了搖頭,“沒有。”

“那就是了,想必她也沒對人說起過,直到臨終前,才悄悄告訴了我。”李汝宓微微嘆口氣,雖然說的是謊話,但态度表現的很。

似乎是在猶豫,或者也是在權衡,過了片刻,巧娘道:“她,她除了讓貴人來看奴婢,還有別的話嗎?”

李汝宓道:“她說她不甘心,她恨,但你也知道,人要走的時候就那麽片刻功夫,我想她應該還有很多話想說,可惜沒時間了。”

巧娘不知道想起了什麽,淚水更加滂沱而下,她哭了好一會兒,李汝宓倒是好耐心,就站着看她哭,不時在她肩頭後背上拍一下,再遞上一塊帕子。

等巧娘再開口說話時嗓子都有些啞了,“我們原本有總角之情,那還是前朝的時候,我的父親和她的父親都在荊州為官,兩家有通家之好,女眷們彼此往來,我們也經常一起玩。後來,後來聖上舉兵南下,父親拒不投降,再後來城破,我們一家的男人都被殺了,女人就都成了那些将軍的戰利品,我因為自毀了容貌,就沒人樂意要我,被帶回許都後,就充入後宮為奴了,後來我在宮裏遇上她,才知道在城破前她的父親讓家奴帶着她母親和兄弟們先出逃了,她運氣好,遇到了趙王,趙王不光救了她,還安置了她的近親。但是趙王也沒留她,我們相認的時候,她已經在皇後宮裏當差了,因為我們職責不同,見面的機會也并不多,但每次見她,能感覺到,她過得并不開心,問她,她又不肯細說。”

李汝宓舉手輕輕拂開巧娘垂在臉頰畔的亂發,果然見她的臉頰上一道長長的歪曲扭八的傷痕,她用手指輕輕撫了撫那凸起的疤痕,“怎麽弄的?”

巧娘道:“用梳子。”

梳子能有多鋒利,所以傷口并不齊整,李汝宓收回手,将手掌放在她的肩膀上,“保護好自己。”

巧娘擡起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李汝宓,“你會替她報仇嗎?”

這女孩雖然飽經摧殘,但一雙眼睛卻仍然清澈,未曾蒙塵,李汝宓心中一疼,語氣篤定地說道:“我會讓做過壞事的人付出代價。”

(轉)

宇文嚴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手中的箭還沒有射出,後背上先着了一箭,那枝箭勢大力沉,不光射穿了他的肩胛骨,還将他從馬背上掼了下去。

“抓刺客!抓刺客!”

吵吵嚷嚷的呼喊聲伴着馬蹄聲由遠及近,宇文嚴怒極氣極,用盡力氣喊道:“侍衛何在?”

很快身邊就圍了一群人,那些人本來像是要來抓他,摁着他的雙臂就地給他翻了個身,等翻過來看到他的正面後,又都松開了手。

所有人都傻了。

宇文嚴感覺徹底亂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宇文曠有緊不慢地趕過來,慢慢下了馬,撥開衆人,“不就是抓個刺客嗎?一個個都站着幹嘛?”他看到宇文嚴正臉後,臉上立即顯現出大吃一驚的神色,長籲短嘆道:“怎麽是殿下。”他一邊命人将宇文嚴扶起來,一邊頓足捶胸悔恨不已道:“怎麽是殿下啊,我本來以為是有刺客潛入西苑了呢。”

河對岸的宇文攸聽見這邊的動靜,收了弓,勒馬隔水揚聲問道:“那邊怎麽了?”

宇文曠高聲大嗓地嚷道:“我看見二哥在河對岸,又見這邊樹林裏有人舉着弓箭瞄二哥,以為混入了刺客,就放了一箭,卻想不到是趙王。”

随趙王進西苑的侍衛片刻功夫都趕了過來。

宇文曠忙道:“都圍着幹什麽,快去傳太醫啊。”

宇文嚴的侍衛裏立即分出三四個又翻身上馬去了。

宇文嚴肩膀上血流不止,痛得他龇牙咧嘴。

旁邊的侍衛頭領向宇文曠說:“闵陽候,你沒看清楚人怎麽就可以亂放箭呢,也太冒失了。”

宇文曠梗着脖子道:“那我明明看到趙王拿箭在瞄河對岸的二哥,他們也都看見了,我哪裏知道不是刺客呢?”

宇文嚴知道宇文曠那個性子天不怕地不怕,自從他父母雙親都過世後,他每日醉酒,不想上朝就不上朝,連皇帝都給他幾分面子,這件事情要是讓他這張大嘴嚷嚷出去,皇帝定然不會斥責宇文曠,恐怕還會疑心自己,當下他忍着痛斥責那侍衛頭領道:“閉嘴,方才不過是誤會而已,先把箭給我拔下來。”

宇文曠得了便宜仍舊不饒人,沖那侍衛頭領瞪眼說:“聽到沒有,殿下都說是誤會,你要再敢啰嗦,我就去告訴皇帝,殿下都是因為你們看護不周才受傷的。”

侍衛頭領冷汗直下,一個字也不敢說了。

這邊亂成一團,那邊宇文攸匆匆打馬從河水淺的地方躍到對岸來,從懷裏摸出一瓶子扔入了那侍衛頭領的手裏,“這裏面有些外傷的藥,先給大哥敷了止血吧。”

(轉)

到了傍晚必須出宮的時候,皇後又鬧頭疼,宇文攸便留在宮裏侍候母疾,只有李汝宓一人出宮回了王府,馬車剛進大門,就有書房這邊的小童來回說秦詹事有事回禀。李汝宓遂下了馬車,往書房這邊來見秦諾。

書房裏沒有掌燈,王齊開了書房大門,匆匆帶着小童進去燃燈,李汝宓就和秦諾站在門檻前交談。

“皇後娘娘聖體違和,殿下在宮裏侍疾,詹事若有急事回禀,如今宮門已經下鑰,也要等明日了。”李汝宓淡淡說道,她看到秦諾未着官府,身上穿着一件月白色家常袍子,尋思着他或許并不是為公事前來。

秦諾目視庭院裏矮矮的灌木,道:“下官是為齊國宮室修造的事宜來見殿下的,也不是什麽急事,既然殿下不在,下官明日再來就是了。”

李汝宓點點頭。

秦諾又指了指廊下幾口木頭箱子道:“殿下曾讓屬下尋可供雕琢的木頭來使,齊地産檀木,屬下就地取材,帶了一箱回來。卻并不敢居功,那裏面上好的紫檀木都是齊地屬官獻給殿下的,皆附有表文。”

李汝宓瞥了眼那幾口箱子,見最前面的箱子上還放壓着信封一樣的物事,想來是那些官員寫的表文,“有勞秦詹事了。”

秦諾朝李汝宓略一抱拳,彎腰成禮,“王妃若是沒有別的吩咐,臣告退了。”

李汝宓看着他走了,走到那箱子旁,彎腰拾起信封,向旁邊的小童們吩咐說:“箱子都先擡進書房裏吧,等殿下回來過了目再入庫。”

信封沒有封口,李汝宓借着門口照出來的燭光看到有一張字條露出一角在信封外。

上次她托秦諾追查劉碧波近親之事,想必已經有了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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