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秦諾出了書房,去大門一側馬廄裏取了馬匹,正欲離府,卻聽見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在身後道:“秦詹事請留步。”
秦諾尋思這聲音聽着陌生,不像是阿宓身邊的丫鬟,遂緩緩轉過身來,因為對方是府中女眷,他不便直視,便側身站着,“不知貴人有何見教。”
正經的人杜雪晴見得多了,但多半是假正經,她能看出眼前這位是真正經,忍不住噗的一聲笑了出來,只管拿一雙妙目打量着秦諾,等她笑夠了,才問道:“秦詹事方才在書房前和王妃聊了什麽?”
秦諾眉頭一跳,凝眸望向杜雪晴,“臣下不懂貴人說什麽。”
杜雪晴掩口笑了起來,“妾身不過是給詹事大人開個玩笑,詹事大人莫要當真。”
秦諾臉上陣白陣紅,再次轉過臉望向身畔的馬兒,“貴人若是沒有別的事,臣下告退了。”
杜雪晴道:“你跟王妃回話,也是這樣說不兩句就要走人嗎?”
秦諾無言,抱拳成禮,“貴人有何吩咐,還請明示。”
杜雪晴從未見人把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禮行得這麽好看過,好看中又明顯透着幾分別扭,即便別扭,也別扭得招人想多看,她目光不錯地看着眼前的年輕男子,看夠了,才收回視線,“妾身聽說秦地的紫檀木好,想托大人帶些回來。”
秦諾至此才徹底明白她不過是在消遣自己,他又不敢對她發怒,直起身子後的臉色未免就不太好看,“臣下剛送了幾箱紫檀入府,貴人若是有需要,自取便是。”
杜雪晴見他油鹽不進,想了想,忽湊近了兩步,用幾可蠱惑人心的聲調說道:“上次大人進府時遺落了一方絹帕,恰被妾身拾到,讓書房裏灑掃的小童送還,不知大人可曾收到?”
秦諾見她上前,下意識地後退,身後就是馬,他退了一步,就貼緊了馬,惹得馬兒打了個響鼻,“臣下,臣下不曾遺失過絹帕,想是貴人弄錯了。”
杜雪晴注目着他,一字字道:“妾身姓杜,名雪晴,是府中的孺人,并不是什麽貴人。”她要這個人記住她,記住她的名字。說罷,她一扭身,便款款出了月洞門,向後宅方向走去。
秦諾直到出了王府才發覺自己在四月底的傍晚出了一身汗,夜風清涼,吹起衣襟時也漸漸帶走後背的汗氣,袍子裏只剩下一團讓人覺得空虛的濡濕,中單在外袍下粘着脊背,即便坐在馬上也覺極其不适,他對着空蕩蕩的街道嘆了口氣,世上女子,果然并不是人人都如阿宓這般好相處。
杜雪晴一直走到蒹葭居門口時還在笑,小招終于被她笑得有點毛骨悚然起來,“孺人,你怎麽了?”
杜雪晴收起臉上的笑,“你覺得我犯花癡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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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杜雪晴心悅那個年輕的詹事,小招覺得不大可能,因為她見過杜雪晴望向齊王時那癡迷的眼神,她激靈了一下,搖了搖頭,“沒有。”
杜雪晴不再看她,擡腳跨入冷冷清清的院子裏,“你說,如果有一天王妃死了,是他更傷心一些,還是殿下更傷心些呢?”
小招聽她公然說出這種話,吓得不敢吭聲。
杜雪晴撫了撫自己的脖子,喃喃說:“有些人即便不用交頸相偎,貼皮貼肉,也可以傾心相交,可惜啊可惜!”
小招聽不懂她說什麽,快步走到門口,扶着她的手将人送入了房裏。她知道杜雪晴怕黑,其實她也怕,這偌大的後園,這空蕩蕩的蒹葭居,還有屋外夜夜吹入夢裏的風聲水汽,還有那——無邊的寂寞,都是讓人怕的。
(轉)
秦諾給李汝宓的字條極簡單,他已查清,劉碧波确實還有一房遠親在許都,但一個月前,也就是劉碧波自缢前幾日,他們一家人突然離開了許都,去向不明,半個月前,京兆府接報,有一家十餘口死于城郊驿道旁的樹林裏,都是被利刃所傷,一刀斃命,死者正是那一家人。
結合今日浣衣局的巧娘所說,可以确定劉碧波是趙王放在齊王府的內線,劉碧波出于某種原因選擇自缢,自缢前通知了親戚逃離許都,從她這一系列舉動可以看出,她自缢的原因應該是跟趙王決裂有關,但她的親戚們還是一逃出去就被趙王察覺,後又派人将其殺了滅口。
雖然早都猜測劉碧波是趙王的人,但如今證實,李汝宓還是不得不感慨趙王的心機深沉,他能于那麽多年前就安置一個棋子在皇後身邊,這棋子後又輾轉來到齊王府,那他會不會一開始就在齊王身邊安插的也有人呢?
李汝宓想到這裏,向潘氏道:“劉孺人身邊那個啾啾呢?”
潘氏道:“一開始關了她幾日,後來也沒敢使喚她幹別的,如今仍舊跟着呂氏幹粗活呢。”
李汝宓道:“把她帶過來。”
潘氏便立即去傳人。
不一時,啾啾就到了,她怯生生地跪下磕頭,也不說話。
李汝宓這一天着實有些乏了,且不說車馬勞頓,中午不曾歇午覺,單是應酬着皇後等人也十分累心,她一時也不着急問啾啾的話,只管閉着眼養神,水仙略懂醫術,又學過些推拿按摩,跪坐在她身後輕輕給她揉着肩膀後頸,許過了一炷香的功夫,她才緩緩睜開眼,“上次你說琴兒是劉孺人推入湖裏溺死的,是你親眼看見的嗎?”
啾啾跪了這麽久,心裏早七上八下,李汝宓一開口問的又是這件事,她更覺懼怕,搖頭哭道:“那天在趙王府,進了花園,奴婢就被劉孺人支開去拿東西了,并沒有親眼看到,那還是劉孺人自缢前,親口告訴奴婢的。”
李汝宓看了潘氏一眼,“讓她擡起頭。”
潘氏上前一步,捏着啾啾的下巴強迫她擡起了頭。
李汝宓高高在上地盯着她一雙淚目,“聽說你是個孝順的,每個月的月例錢自己一分都不舍得使,全送出去給你老娘了?”
啾啾忙不疊稱是。
“你可想清楚了,若是不說實話,回頭受苦的可不是你一個。”
啾啾痛哭起來,“奴婢說的千真萬确,奴婢不敢撒謊,方才說的都是真的。奴婢那天真的什麽都沒看見,都是劉孺人自缢前親口告訴奴婢的。”
李汝宓示意潘氏松手,啾啾受了這番驚吓,軟倒在地上低聲抽泣,潘氏見她爬不起來,只得命呂氏進來把人拖了出去。
趙王府之前送杏子過來頂罪,大概是為了保護劉孺人,可劉孺人死之前,又對一個身邊的丫鬟說是她自己将琴兒推入湖中的,她跟趙王在水邊私自見面,不巧被琴兒看見了,确實有殺人滅口的必要。可她為什麽要承認呢?當然不是為了替那個杏子開脫,死都要死了,死了正好贖罪,所以更不可能是良心過不去才說出來的,那就只有一個可能——她是在替什麽人頂罪。
這個人會是誰呢?會是趙王安插在齊王府裏另外一條眼線嗎?她在腦中将那天所有一起帶去趙王府的人都在腦中過了一遍,她這邊的人,都是她從娘家帶過來的,應該是可靠的,那就只剩下——杜孺人和她的貼身婢女。
(轉)
這一晚趙王府中亂作一團,趙王被一箭射落馬下,雖然與性命無礙,但裂了肩胛骨,還是有些麻煩的,太醫忙進忙出指揮着人換藥包紮煎藥,趙王妃和幾位孺人也湊在房中,有替趙王擦汗的,有喂湯水的,人人走來走去,偶有這個端了熱水一轉身潑了另外一個滿懷的,那個又踩了這個裙子摔倒的。趙王看着這一屋子雞飛狗跳,更覺氣悶,揮手令衆人都退下,只留劉喜近身伺候,連太醫都趕去院子裏煎藥了。
“王爺,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屬下聽說這一箭是闵陽候射的。”
他和宇文曠兩人各自心照不宣,所以皇帝詢問的時候,宇文曠只說自己失手,他也沒分辨,默認了,皇帝責宇文曠冒失,令其在府中禁足一月,同時罰俸半年。
想到這不痛不癢的懲罰,宇文嚴就更恨,他咬牙切齒道:“經此一事,桃符只怕對我更加懷恨在心了。”
劉喜眼底也閃過一絲陰鸷,“既已走到圖窮匕見這一步,殿下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宇文嚴道:“你有什麽主意?”
劉喜道:“此去齊國路途遙遙,邊關又常有盜賊滋擾,殿下不如借盜賊之手,結果了齊王,如此方可後患無憂。”
宇文嚴沉思片刻,“為今之計,也只能如此了,他是十月初上路吧?”
“聽說是,這次恐怕要用到埋在齊王府裏另外一條線了。”
宇文嚴道:“要用人你盡管用,只是盡量不要暴露她的身份,我要她還有用。”
劉喜想到那個人嬌滴滴的模樣,心中一蕩,“是。”
“此事你現在就可徐徐去做了。”
劉喜忙道:“屬下明日就去安排,這次時間充裕,屬下保證可以将此事做得滴水不漏,殿下盡管放心養傷。”
宇文嚴沖他點了下頭,眼中殺氣勃勃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