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幾年結交下來,如今秦諾在杜雪晴跟前應答已不似從前那般拘謹了,見問,便道:“臣膝蓋沒事了。”
杜雪晴瞥了眼場中,小長安已經被宇文攸強行抱起來放到了馬背上,不禁在心裏腹議了宇文攸一番,末了輕輕嘆口氣,向秦諾問道:“你苦勸殿下拒絕這門親事,到底是為了誰?”
秦諾也看到了校場中的情形,對于宇文攸教孩子的方式他一直不敢茍同,但也勸不住,未免皺起了眉,“為殿下,朝中對殿下的非議已然那麽多了,如果他這次再娶了李家女,恐怕就不是議論了,會變成嘲笑和辱罵。”
杜雪晴嘆了口氣,“如今皇帝卧病,太子掌朝,在許都的時候,太子就跟殿下過不去,現在逮着了機會,終于可以使勁羞辱殿下一番,你覺得他會輕易放棄嗎?女人如衣服,不就是娶個王妃嘛,娶過來回頭找個錯兒廢了就是了,何必非要在這個時候跟太子叫板呢!”
秦諾臉色變了變,“這是殿下的意思?”
杜雪晴道:“殿下什麽意思妾身可不清楚,這是我自己的想法。”
秦諾臉色更加難看起來,“你自己也是女兒,竟然說出這種話,确實,殿下把人娶回來,回頭随便尋個由頭就可把人趕出齊國,既不得罪太子,也可挽回一點顏面。可你替被娶回來的人想過沒有,難道她就活該被毀了一輩子?”
杜雪晴知道他必然是想到了李汝宓,卻故意道:“這樣的人還少?就不說許都了,齊國宮裏這樣的女人也不少吧?”
是啊,自己眼前就站着一位,如果不是當初阿宓将小長安交給杜雪晴撫育,這些年她一直未被齊王寵幸過,日子不曉得會凄慘到何種程度,秦諾想到這裏,心中湧起一陣痛來。
那邊,宇文攸也看見了秦諾,他令侍衛帶着小長安在場中騎馬,自己扔下馬鞭走了過來。
秦諾忙轉過身向他行禮,“臣拜見殿下。”
宇文攸示意其平身,臉上明顯帶着不悅問道:“又是為那件事?”
秦諾道:“正是,臣懇請殿下三思。”
宇文攸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我意已決,你不要再勸了,另外,父皇病重,我要回京探病,你替我拟個奏本送進京去,三日後我就動身啓程。”
秦諾眼皮子跳了跳,“只怕太子不會準許殿下進京的。”
宇文攸道:“父皇現在還在位呢,我去見自己的爹爹,他也敢攔我?”
秦諾再要說什麽,宇文攸不耐煩地揮手道:“下去吧。”
秦諾還要再勸,見杜雪晴不停沖他使眼色,只得行禮告退了。
等到秦諾走了,宇文攸瞥了杜雪晴一眼,“你要是生眼疾了就找太醫治治。”
杜雪晴忙躬身成禮,“區區小恙,妾身以為還不用勞動太醫。”
宇文攸擡腳向亭子裏走去,杜雪晴亦步亦趨跟在後面伺候着,她的行動力都透着小心翼翼,實則卻很不以為然。
“你若不是怕我苛責治兒,應該是不會跟到這種地方來吧?”宇文攸道。
杜雪晴說:“妾身對殿下的忠心日月可鑒,殿下這樣說,未免有點誅心了。”
宇文攸撩起袍子在椅子上坐了,随手翻過一個杯子,拿起茶壺給自己倒了杯茶,斥責說:“花言巧語!秦諾教你的?”
杜雪晴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宇文攸的脾氣這些年愈來愈陰晴不定,杜雪晴一直都躲着他,今天看來是躲不過了,她遲疑了一下,硬着頭皮繼續口是心非說:“妾身所說句句都是真心話,沒被誰教過。”
宇文攸喝着茶,目光一直望着場中馬上的小人,“我要迎娶李汝珍,你覺得我是在報複李氏呢還是在迎合太子?”
杜雪晴見他着意要為難自己,反而不再陪着小心了,站直了身子道:“妾身不知道。”
“剛才教秦諾的時候不是說得頭頭是道嗎?”宇文攸目光在她臉上流轉了一下就移開了。
“妾身只是不想讓秦詹事來煩殿下,若是他觸怒了殿下,回頭被罰了,沒得影響長安的課業。”杜雪晴道。
宇文攸被她氣笑了,打量着她說:“你對治兒倒是上心得很啊!”
杜雪晴見話說到這份上了,若是不坐實宇文攸的猜測,反而讓他疑心,便道:“我知道殿下不喜妾身,從前在宮裏,後來到府裏,女人争風吃醋的事情妾身也看得多了,所以無意争寵,唯一想的便是能夠在齊國穩妥終老,小長安是殿下長子,地位非同一般,殿下将他交給妾身來撫養,是對妾身天下的恩惠,妾身不敢不盡心,只有世子好,妾身才能好。”
宇文攸看她一眼,也不知是不是信了她的話,只見他撂下茶杯起身說:“我這次回許都,會将治兒留在齊國,我把他交給你,你一定要好好護住他。”
杜雪晴心中咯噔了一下,她凝眉沉思一瞬便懂了宇文攸的意思,“殿下既然知道此行有風險,為何還要去?”
宇文攸少有的既沒有揶揄她,也沒威懾她,語氣平平地說道:“當年走的時候沒有去看母後,如果不回去看她一眼,我心難安。”
杜雪晴也算懂一點宇文攸的心思,他其實是很孝順的,當年賭氣走的,事後只怕是很後悔,藩王不得随意回都城,他只能借探皇帝的病回去。但他這個時候回京,未免惹太子疑心忌憚,實在是太過兇險了。不過杜雪晴也沒有再勸,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就像李汝宓選擇殺了杜氏離開王府,她選擇讓盧缺走獨自留下一樣。
“殿下放心吧,妾身一定會照顧好世子的。”
宇文攸沒再多言,舉步離開了亭子。
(轉)
這一天是盧缺到府教習的日子,李汝宓晨起特意換了新衣,梳妝時看到自己的臉色略顯蒼白,便化開一點胭脂塗抹到了兩腮。
小桃和青梅在屏風後見了她這般,都悄悄抿着嘴笑起來,兩個丫鬟服侍她幾年了,還是第一次見她刻意梳妝打扮,一是新奇,二也是替她高興。
陸宛攜着李霁從外走來,看見湊在一起笑的兩個丫鬟,兩人也看到了走進來的主母,剛要行禮,被陸宛用個噤聲的手勢止住了,陸宛也不說話,只用口型問他們,小桃機靈,看出主母在問小姐,就指了指屏風後,陸宛會過意來,也笑了起來,她松開李霁,走向了間隔開正堂和卧房的屏風。
李汝宓從鏡子裏看到來人是她,輕聲喚道:“嫂子。”
陸宛端詳着鏡子裏的人,微笑說:“這才像個大家閨秀的樣子。”她說着徑直走到妝臺前,打開李汝宓的首飾匣子,替她挑選簪環等物。
“新晴呢?”李汝宓問。
陸宛道:“剛還在外間,想是被那倆丫頭領出去玩了。”她給李汝宓挑了一對碧玉耳環,這樣正好配她身上的綠裙子,又打趣她說:“前幾年見她繡一個荷包,幾年過去了,可完工了?”
李汝宓拿簪子的手頓了頓,少頃,她将玉簪插好,拿起了妝臺上的一個錦盒輕輕揭開了蓋子。
陸宛朝盒子裏望去,果然見那只荷包躺在裏面,看來已經完工了,“繡的是荷花嗎?”
李汝宓将其拿起來,“是荷花,還差穗子沒有綴。”
陸宛接過細看針線,“你這個繡法倒是別致,繡出來活靈活現,真的一般。”她說着将其還給李汝宓,“快收起來吧,這個布顏色淺,我再給你弄髒了。”
李汝宓盯着那荷花看了一會兒,重新放回盒子裏,合上後放在了妝臺最底層的抽屜裏。
陸宛見她神色怔怔的,後悔不該問起荷包的事情,想了想道:“咱們快出去吧,盧師傅應該已經到了。”
李汝宓點點頭,跟在她身後一起向外走去。
院子裏,李霁正纏着小桃給他摘豆花玩兒,青梅急得跺腳,“你們把花兒都摘了,回頭還怎麽結豆子啊?”
李霁回過頭先來看李汝宓,委屈巴巴說:“可是姑姑我就想摘這個花拿去引蝴蝶。”
陸宛出聲呵斥他說:“還不快過來,換了新衣服還沒見師父就弄髒了,仔細你爹揍你。”
李霁被他娘罵了,抿着嘴立馬便要哭了。
李汝宓忍不住笑道:“你想要蝴蝶回頭姑姑找點蛛絲幫你粘,你先出來,咱們去見老師了。”
李霁點點頭,抽抽鼻子從豆秧間走了出來。
幾人來到前院,卻見家丁匆匆從外面跑了進來,“夫人,老爺讓小的回來告訴你,有賊人在西市殺人放火作亂,老爺已調兵前去鎮壓,讓咱們待在府中不要出門。”
陸宛吃驚道:“賊人?哪裏來的賊人?”
家丁道:“小的也不知道,現在外面亂糟糟的,城門也關了,夫人快帶着小公子躲起來吧。”
家丁說着又跑去叫人堵門防守。
李霁有點害怕,躲在陸宛身後,緊緊抓住娘親的衣袖,陸宛一時有些不知所措,輕輕拍着李霁的肩膀安撫着他,“不怕,爹爹會抓住賊人的。”
李汝宓倒還算鎮定,見院子裏家丁們忙忙碌碌的,便道:“嫂子,咱們先帶着新晴回房吧。”
陸宛道:“郎君會不會有危險?”
李汝宓道:“應該不會的,如果賊人只是在城裏,其實還好。就怕外面也有賊人呼應,那樣就麻煩了。”說到這裏,她微微皺起了眉頭。
“啊?”陸宛驚慌失色道:“那可怎麽辦?”
李汝宓道:“我就是随便說說,也不一定有那麽多賊,這幾年哥哥鎮守淮南,淮南不是一直挺太平的,好了,別擔心了,咱們回房吧。”
陸宛點點頭,走了幾步又說:“那盧師傅?”
李汝宓心裏微微嘆息了一聲,“如果城裏亂了起來,他今天應該不會過來了,走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