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兩個月後。

李汝宓再次回到了許都,随她一同回許都的除了押解她的侍衛,就只有李霁了。

然而李霁還不太明白發生了什麽,他雖然聽母親和姑姑說過很多次許都,但這還是第一次到這裏來,進城之後,就不停地掀開車簾往外看。

李汝宓縮在車廂的一角,心裏都是苦澀,她不知道,等待她的将會是什麽。

兩個月前,宇文攸來到淮南城,帶淮南城守軍與馮其決戰,在盧缺的協助下,一舉拿下了馮其,同時救回了李寔。聽說那一戰宇文攸受了很重的傷。

緊接着,襄陽駐軍趕到,他們非但沒有協助宇文攸平亂,反而直指宇文攸造反,與宇文攸帶領的淮南駐軍再次發起戰事,幸虧有盧缺幫忙和随後趕來的秦諾,淮南慘軍和秦諾所率領的齊國一半的兵再次轉敗為勝。

據說幾役之後,死人無數,淮南城外的芳草都變成了紅色。又據說,盧缺也在這最後一役中身受重傷,清理戰場的時候沒有找到他,所以沒人說得上他到底是死還是活。

同時,京師傳來消息,太子數項罪名被羅列出來,皇帝将其送入宗正寺,同時召齊王進京。

齊王進京的前一晚,他與李寔密談了半個時辰。

密探的結果就是如今這樣,齊王不信任李寔,但是不知出于什麽目的,沒有殺他,反而留他繼續鎮守淮南城,同時,令李寔将她和獨子李霁一起送去許都,李霁将為世子宇文治伴讀,也就是為質。至于她,宇文攸沒說。

一個月後,皇帝禪位,宇文攸登基為帝。

宇文攸登基後冊封杜雪晴為貴妃,李汝珍為婕妤,沒有立後。

李汝宓目光投向身邊的侄子,李霁正指着街道上的什麽向她說:“姑姑,你快看,那個人嘴裏會噴火。”

李汝宓朝窗外瞥了一眼,“那是雜耍。”

“真有意思。”街上的雜耍吸引了李霁所有的注意力,少頃,他忽然轉過頭來說:“姑姑,爹爹和娘親他們什麽時候回來?”

李汝宓不忍讓他傷心,想了想說:“可能還要一陣子吧。”

小孩點點頭,又趴在了車窗上。

李霁到底是個敏感的孩子,馬車停在宮門外,寺人們引着他們穿過高高的宮牆一步步向皇宮裏面走的時候,他忽然緊張起來,“姑姑,我想回家。”

一寺人回頭瞥了他一眼,“以後這裏就是你的家了。”

李霁搖頭道:“我不要,我要回家。”

那寺人上前把躲在李汝宓身後的李霁牽過去,“走吧,讓奴才帶你到東宮去。”

東宮,那就是太子居住的宮殿了。

孩子不肯撒手,緊緊拽着李汝宓的手,最終還是被幾個寺人掰開手硬拖了去。

李汝宓站在初秋的晚風中,不遠處走來一個年長的宮人,向她道:“太後要見你。”

太後,景皇後,李汝宓在心裏重複着這個稱號,點了下頭,尾随那宮人去了。

經年不見,李汝宓再見到景皇後,竟然不覺得她有任何蒼老的跡象。

“皇後還是這樣年輕。”李汝宓跪在地上道。

“該稱太後了。”景皇後說。

“是,太後。”李汝宓道,“如今,你終于把殿下留在了許都,以後也再沒有人能夠将你們母子分開了。”

景皇後微笑道:“是啊,不過這還多虧了你。”

李汝宓微微擡起了眼皮。

“是你替宇文昭将消息帶去洛陽的吧?”景皇後擡手示意宮人們都退下,然後低聲笑問地上跪着的人。

“是。”李汝宓答。

景皇後道:“正是因為你帶去洛陽的消息,陸家将女兒嫁給了宇文曠,才徹底觸怒了皇帝。”她看李汝宓不解,淡淡道:“那天我在皇帝寝殿裏,宮人回說我派去宗正寺的人轉頭就去了太子府裏,宇文嚴大概沒想到,他促成了陸氏女嫁宇文曠,陸氏被閑置在洛陽,只有一個陸達在北境還被冀北侯看得死死的,他自以為宇文曠在這次聯姻裏吃了大虧,但他沒想到的是,皇帝會對此事深以為忌。皇帝怕被關押在宗正寺的宇文昭或許已被宇文曠知曉,宇文曠那個性子,甘心被太子擺布,是憋着要聯合陸達作亂。若是其他時候,皇帝大概也不會這麽擔心,但是他現在病着,淮南的軍情又被太子刻意隐瞞,他才痛下了決心。”

李汝宓一時有點不解。

景皇後也看出來了,笑笑着說:“你覺得皇帝應該惱我才對是嗎?畢竟知道宇文昭還活着的,除了皇帝自己,就只有我了,宇文曠若是知道他爹還活着,必然是我告訴的。不是這樣的。皇帝之所以動怒,是因為宇文嚴這件事做得太愚蠢了,當然,也不僅是這一件,他之前也做了很多蠢事,甚至還威脅過皇帝自己的利益,不過皇帝主要還是怕他繼續蠢下去,國朝早晚被他葬送掉。他心裏從來沒有偏向過任何一個兒子,之前讓桃符之藩,是因為你李家手握重兵,他怕外戚弄權,現在讓桃符繼位,也不過是桃符在處理淮南之事上稍顯幹才。”

李汝宓低頭沉思了一會兒,輕聲道:“人都道太後心思單純,想不到最懂人心,最會玩弄手腕的還是您。”

景皇後道:“非為不能,是為不願。之前我不屑于跟他們争鬥,但是為了桃符,我也只能如此。”她頓了頓又道:“桃符在我心裏如珍寶,在你眼中,大概如敝履。不過不管怎樣,我這個做母親的還能護住他。可是你呢?你的小長安就在旁邊的東宮裏,你今後卻連見他一面都不能,真是悲哀。”

當晚,李汝宓被送入了浣衣所。

(轉)

宇文攸獨自坐在空蕩蕩的宮殿裏,向侍立在旁的王齊道:“她來了?”

王齊知道他說的是誰,點頭道:“來了。”

“人呢?”

“被太後叫過去了。”王齊低聲說。

宇文攸望着燈臺上的蠟燭,“留在太後身邊了?”

王齊搖頭,“送去浣衣所了。”

宇文攸沒說什麽,低頭拿起了酒杯。

王齊又道:“下午的時候太上皇去了宗正寺。”

“哦。”宇文攸抿了口酒,沒接言。

王齊瞥了眼自己從小看着長大如今已貴為天子的青年皇帝,燭光照在他的臉上,在他眼底留下一痕暗光,令人無法捉摸他的情緒,王齊頓了頓,又補充道:“太上皇此刻還沒有回宮。”

宇文攸淺笑一聲,“他要和大哥敘舊,就讓他們敘吧。聽說大哥是那天進宮後就再也沒有出去過了,兩個多月了,爹爹應該有許多話要跟他說吧。”

王齊不敢再接言,走去拾起地上的空酒瓶子,低聲勸道:“皇上身上的傷雖然好差不多了,但還是不宜飲太多酒。”

宇文攸略點了下頭,表示知道,擡手示意他退下。

身邊的人,除了王齊還敢勸自己兩句,其他人見了自己都是噤若寒蟬,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人生只剩下漫長的等待,可宇文攸也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麽可以期待的,皇權在握,塵世最大的快樂也不過如此了吧?

雖然只是初秋,他獨自坐在空曠的殿裏還是覺得有些冷,不禁擡起手又倒了一盞酒灌入腹中。

(轉)

宗正寺。

廢太子宇文嚴此時伏在宇文邵的腳邊哭得好不傷心,“爹爹,求你放兒子出去吧。”

其實被關這兩個月,宇文嚴還是沒想明白自己為何就在奪嫡之争中輸了,直到今天看見他的父皇宇文邵,他才明白,或許自己作為太子監國那段時間,宇文邵并非真的病得人事不省,自己的一舉一動恐怕都還是在他的監視下的。

到底是自己的親生兒子,還是長子,宇文邵看他哭了許久,有些不忍心,擡手撫了撫他的發頂,“你待在這裏,對大家都好,你母親在宮中安養天年,你的妻兒留在許都,桃符也會善待的。”

宇文嚴哭得要斷氣一般,他情知如果不抓住這次機會,以後再也不會有機會了,可走到這個地步,他也知道已經無力回天,能做的無非是哭軟了爹爹的心腸,或許還有一兩轉機,“爹爹,兒子願為庶人,永世不再踏入許都,只求爹爹放兒子出去,兒子不想,不想被關在這裏面一輩子。兒子知道自己以前做錯了許多事情,桃符是皇後所出,兒子不該跟他争,兒子保證,如果能夠離開許都,一定安守本分,辛勤勞作,贖去從前的罪責,日夜為爹爹和母親祈禱,祈求你們能夠長命百歲。”因為無計可施,他此刻徹底慌了,話一出口就難免口不擇言。

宇文邵不覺嘆了口氣,愈發覺得沒有把皇位交給宇文嚴是一個明智的選擇。他再次撫了撫宇文嚴的發頂,語重心長道:“有件事我想問你,希望你能夠說實話。”

宇文邵忙不疊點頭,吸了吸鼻子,以為等到了生機,“兒子一定知無不言,爹爹請問吧。”

宇文邵道:“麗嫔,是你害死的嗎?”

麗嫔,宇文邵快速在腦子裏想了想這個名字,卻毫無印象,他搖頭說:“不是,不是兒子,兒子壓根就不知道她是誰,再說了,兒子怎麽會做出這種事情,請爹爹明察。”

宇文邵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張婕妤告訴朕說是你害死了她。”

宇文邵臉色煞白,“張婕妤?那肯定是她污蔑兒子的。”

宇文邵臉色沉了下去,“張婕妤與你無冤無仇,為何要陷害你?”

宇文邵搖頭道:“兒子不知道,但真的不是兒子,爹爹,你一定要相信兒子啊。”

宇文邵眼底流露出兩份嫌惡的神色,他病後初愈,身體還很虛弱,這一次出宮見宇文嚴,見完只覺得更加失望,當下從他手裏擡起自己的腿,“你好自為之吧。”

(轉)

這一晚的月亮很好,李汝宓初到浣衣所就被分派了一大盆子衣物,管事的還說讓她盡快洗出來,明天要用的,她提着衣物來到井邊,伏在井臺上打水,井中也倒影着一彎月亮。

可想而知的,以後的日子必然很難過,就是宇文攸不與自己為難,還有太後,還有如今貴為婕妤的李汝珍。

這人世還有什麽牽挂的呢?

李霁陷于深宮,但他既為長安的伴讀,只要哥哥不再做糊塗事,他應該也不至于有性命之虞。

而小長安,從他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母子緣薄。

還有盧缺,就算他還活着,也一直是那雲中月,可望而難及。

李汝宓理了理發絲,嘴角沁出一絲笑意,翻過井欄,縱身向下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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