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曲終人散的寂寞

這邊傷者還沒有治療完畢,那邊就有新的傷員送來,她們幾個實習醫生忙得腳不沾地,被使喚來使喚去。但沒有一個人有怨言,現在是在跟死神決鬥,能在鬼門關多拉回來一條人命,也算是多積了一份福氣。

“醫生,那邊患者不行了,收縮壓低于80mmHg,脈搏快超過100次/分,因為呼吸不暢進入休克狀态。”護士急忙過來通知。鄭建時手上正在做一個腹腔穿刺,無法□□。

“餘笙,你過去給那個休克的病人做環甲膜切開。”

“是。”餘笙馬上過去。面對着休克狀态的病人,她深呼吸一口氣,拿着手術刀,找準切口,回憶課堂上關于環甲膜切開的要點。

切開以後,儀器發出聲音。餘笙的心頭大石落地,這算是成功了。後續的工作由護士接手。她長舒一口氣,接到沈寧和葛晴川給她鼓勵手勢。

因為傷員衆多,輕傷是擦傷,骨折什麽的,嚴重的是脾髒破裂,腹腔出血,腦內出血和鋼筋貫穿。由于醫療器械有限,他們只能盡力搶救,無法搶救的那些只能送往醫院。有不少人死在搶救途中。這已經是他們第二次直面死亡,大家心裏還是有種說不出來的情緒。

生命是值得敬畏與尊重的。

前來認領死者的家屬沒有一個心情平靜的,對于親人來說,離去已經是最大的悲痛。他們需要一種方式來發洩心中的情緒。

沈寧面露不忍,她轉過頭,把臉埋在葛晴川的發間。鄭建時正好看到這一幕,他說:“以後這樣生離死別的場景會見得更多,你們要早點習慣。”

衆人心裏多少有些唏噓的。他們這群剛出校門的學子心裏對生死還是有着崇高的神聖敬意,不同于鄭建時已經在手術臺上征戰多年,對生死有些麻木了。

正當他們以為救援告了一段落以後,礦場發生了二次坍塌。随着“轟”的一聲巨響,前來搜救的人員和醫護人員也被掩埋。現場再次發生緊急情況,大家的情緒都很驚慌。

救援的隊長冷靜沉着地安排,他們首先探測生命體征反應,然後下場施救。醫護人員也随時待命,這次的坍塌很突然也很猛烈,傷者很多。餘笙她們這群實習醫生都當主力去全力救助傷患。

一場忙碌下來,每個人都筋疲力盡。一些人更是心有餘悸。如果剛才二次坍塌的區域是他們所在區域,後果怎麽樣,他們都無法想象。

忙碌過後,她們四個人抱在一起,有人低聲抽泣,有人顫抖。這一場災難,刷新了她們對生命的認知。我們活着,永遠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個會先來。如果有什麽事情沒有做,會成為永遠的遺憾。

餘笙在想,如果她剛才站在坍塌的地方,那她會不會永遠都不能再見到陳瑾南。這種生離死別的切膚之痛蔓延在她的心房,久久無法散去。

救援結束以後,醫院給她們放了三天的假。餘笙買了一張回江城的火車票。火車到達的時間是夜裏,餘父還是去火車站接她。餘母在家裏做好的飯菜和熱乎乎的湯在等她。她忽然就覺得眼前有潮濕的霧氣遮住了她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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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的時候她才整理好自己的東西,身旁的小箱子裏放着過去。秦臻送給她的禮物,互相來往的書信,一起看過的書還有唯一僅存的合照。

她在房間裏坐了一夜,天空泛起魚肚白的時候,她出門去市場。早上五點的菜市場才剛剛開始忙碌,所有的蔬菜和魚蝦都是最新鮮的。

她買了紅蘿蔔,白蘿蔔,牛蒡,山菜,鮮菇和排骨,又拐到魚蝦區域買了新鮮的黃花魚。

黃花魚先洗淨,然後加生姜和料酒辟腥。等待的時間将剩餘的食材處理好放進大鍋裏開始慢火炖煮。淘好的米放在鍋裏泡十分鐘,蒸出來飯是松軟的。

等餘父餘母起來的時候,竈上有炖好的湯,清蒸黃花魚和米飯。很豐盛的一頓早飯。桌上有餘笙留的字條。

——早餐已經做好,一定要吃過才去上班。我出門一趟,午飯前會回來。今天,回來吃午飯吧。

兩個老人家拿着女兒寫的字條,看着鍋裏熱氣騰騰的飯菜,相視一笑。

餘笙買了白菊到墓園去,到達的時候剛好開園。看門的大爺跟她問好:“這麽早就來了啊。”

餘笙笑着回:“是啊。”

通往墓地的林蔭小道還是那麽幽深,樹木似乎比前幾年更加蔥郁。她将白菊放到秦臻的墓前,照例盤腿坐下。

阿臻,我來看你了。四年了,你過得好嗎?

我以為我再也不會來的。我怕我沒有勇氣面對照片裏永遠年輕,青春鮮活的你。

前兩天我去了一個礦難現場救援。救援的過程中發生了二次坍塌,那一刻我想的是,如果我死了,就再也見不到師兄了。

對不起,阿臻。四年後,我終究是愛上了別人。你會祝福我嗎?

曾經我以為我會就這樣過下去,心裏裝着你。可是那時畢竟年輕,愛情太過淺薄。細細算起來,你離開我已經十五年了。如果有來世,你現在想來也是一個陽光帥氣的小夥子了吧。像我們當年正好的年紀一樣,意氣風發。

風吹過林稍,吹起餘笙的頭發,她伸手将亂發撥到耳後,小聲說:“你是我永遠不朽的青春,但此刻的我已經老去。”

第三天的清晨餘笙踏上了歸途。房間的角落放着一個被打包好的紙箱,塵埃在光線裏飛舞,慢慢落定在上面,積了灰蒙蒙的一層薄膜。它永遠不會再被開啓。

火車出發以後,餘笙發了條短信陳瑾南。

——我回來了。

片刻以後收到陳先生的回複。

——我去接你。

餘笙下火車以後一出站,還是第一眼在人群中找到他的身影。他微笑着朝她走來。

餘笙張開雙手抱住了他。陳瑾南身形一頓,用雙手環住她,在她耳邊輕輕說:“歡迎回來。”

實習一個月後,開始輪科。餘笙被分到心胸肺科,好不巧就在鄭醫師手下。沈寧被分到兒科,她嘟着嘴很不滿意。最近她對鄭醫師的熱情高漲,弄得鄭醫師在醫院看見她就躲。偏偏這人還咬住人家不放,一時間醫院裏都演上了貓捉老鼠的喜劇。

許楠平在這回輪到林清的科裏。她日日回宿舍哀嚎。其實林清并不像表面上那樣随和,在專業上的要求,他比之鄭建時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也許是上天都會給有才華的人多一些磨難。林清近期的一個手術病人,術後并發症嚴重進了深切部治療就再也沒能出來,進入深度昏迷的狀态。家屬在外面鬧得不可開交,甚至招來了記者。而這個記者恰恰是餘笙的熟人。

她和君君也就半年左右沒見,卻好像隔了幾個世紀一樣,顯得拘謹又生疏。

兩個人面對面在咖啡廳坐着,還是君君先說話打破了沉默。

“你,最近過得怎麽樣?”

餘笙說:“還好。”

“聽說實習醫生特別累,你要好好保重身體。”

“恩,我知道的。你呢?”

“我……當初的我們都太年輕,把世界想像得太美好。其實所有的事情未必如我們想像的那般,層層揭開的真相背後,往往隐藏着讓人接受不了的事實。”

“你當初,不是為了追求真相才選擇了記者這個職業嗎?”

“是啊,可是到如今,我也迷茫,什麽是真實報道。”

餘笙看着對面的這個女孩,才半年的時間,她身上的棱角已經被世俗磨得圓融。

“哎,不說我了。”她笑。“說說你吧。在醫院裏每天都會有家屬來鬧事嗎?”

“基本上吧。醫生和患者之間缺乏溝通,矛盾太大。好一點的三甲醫院每天都有很多人前來求醫,他們有的人是趕了幾天的火車才來,來了之後要排隊挂號,好一點的專家號很難挂到,還有黃牛跟他們炒號,好不容易挂上了又被安排做各種檢查,在不熟悉的醫院裏來回奔走,最後自然沒剩下多少耐心。只覺得我花了這麽大的力氣,如果得不到想要的結果,就是醫生的錯。”

君君沒再問下去。她們安靜地喝完一杯咖啡,餘笙回去上班,君君回酒店。走的時候君君說:“生命是個圓,所以我們離別又重逢。但願下次重逢時,你我都變得更成熟,在這個世界游刃有餘。”

對于這樣的期望,餘笙不知道作何回應。如果我們都對這個世界游刃有餘,那我們還會是當初的我們嗎?還會記得自己的初衷嗎?

晚上下班的時候,她收到陳瑾南的短信。

——今天還好嗎?

餘笙洗完澡才出來回複他。

——恩,還好。別擔心。

——乖乖的,別想太多。早點休息。

——恩,你也是。晚安。

——晚安。

和陳瑾南确定關系以後,餘笙反而很少跟他提到那些不開心的事情。她只想把所有的快樂和幸福與他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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