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你是我的傳奇

說好的生死白頭,最後都成為空泛的諾言。

疾病總能把一個健康開朗的人折磨得沉郁寡言。比起肉體上的痛苦,精神上的壓力更讓他們覺得難以承受。一個健康的人突然就被剝奪了獨立生活的權力變成依附他人生存的菟絲花,這中間的落差不是那麽容易就能緩得過來。

許楠平日複一日的沉默,許母和許父每天輪替着照顧她,希望的火苗在他們眼中越來越黯淡。後來沈寧不知道應該怎樣去接受這個事實,好長時間都不去看她。只是托葛晴川和餘笙帶一些書籍和CD給她。

那一日秋高氣爽,餘笙休假,她把整個假期耗在許楠平的病房裏,許母許父雙雙回家。許楠平說她想吃糯米藕。事實上除了腎髒以外她身體的各部分器官都開始衰竭,就算糯米藕做好了,她也不能吃。

天高雲淡,涼風送爽,偶爾有一群大雁掠過天空留下痕跡。餘笙正在低頭給她削一個蘋果。許楠平突然說:“人生真是無常。”

餘笙把削好的蘋果切成小塊遞給她。“一切都會好的。”

許楠平微笑着搖了搖頭。“阿笙,其實我的內心是快樂的。我終于可以去看看另一個世界。他在那裏。”

這一天的許楠平很溫柔,在她緩慢輕柔的語調中青春緩緩重現。那時候年少輕狂的她和他,永不知疲憊地相互愛着對方。

她說:“阿笙你一定不知道,我在高中的時候早戀了。”言中帶笑,餘笙也微笑着回應:“真的看不出來,以為你就是那種只知道學習的乖女孩。”

“遇上他之前,我真的是乖乖女,老師眼中的三好學習,家長眼中的文靜女兒。但是就像童話故事那樣,上天會派痞痞的壞小子來拯救乖乖女只有黑白色調的生活。”

她完全沉浸在過去的回憶中,瘦削的側臉上淩厲的線條都變得溫柔。餘笙安靜地聽她慢慢的講述,就像老人家懷念過去一樣,緩慢低沉的語調。

“我靠着實力考進了市裏最好的高中,生怕辜負了父母的期望,像瘋了一樣拼命學習,蟬聯年級第一。他是靠關系轉進來的插班生,頭腦聰明卻從來都懶得用來學習。就像言情小說裏常有的設定,他是單親家庭的孩子,父母離異,無人照管,小小年紀便用冷漠來疏離這個世界。而我就是老師派去拯救他爛得不能再爛的成績的小超人。

作為三好學生的我,當然想好好完成老師交給我的任務。于是我開始在課後對他圍追堵截給他補課。他從來不領情,還總是嘲笑我。他喜歡打籃球,動作潇灑又帥氣,吸引了一大群女粉絲在球場圍觀。只有我每次都深情淡漠地坐在球場等他打完球以後給他補課。

有一天我正在給他修改期中考試的試卷。零分的卷面,一個字也沒有。我拿紅筆認真寫好答案,勾好重點想着等下要給他講解。突然頭頂上的陽光被遮蔽,我擡頭,一顆球正好落在我的眼鏡上。陪伴了我兩年的六百度近視眼鏡壽終正寝。密密麻麻的裂紋讓我根本看不清路,就像世界被切割成無數小塊一樣。而那個始作俑者居然厚着臉皮說:“不好意思,球打偏了。”

我恨得牙癢癢,卻沒辦法,眼鏡碎了,我該怎麽回家。過了很久,喧鬧的球場漸漸安靜,身邊陸陸續續有離開的腳步聲。他的朋友叫他走,他說:“你們先走吧,我還得帶我的小寵物回家呢。”他朋友不懷好意地吹了幾聲口哨,我的臉騰地一下子就紅了。

他站在我身邊,嗓音低沉醇厚:“走吧,大班長,我送你回家。”那語氣簡直就像在哄騙小孩。我轉過頭擰着性子說:“不用,我自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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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卻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拉着我向前走。“走吧,你眼鏡碎了你能看到路嗎?”

我默不作聲。今天爸媽都要加班,不可能來接我。眼前除了跟他走,我沒有別的路。他一直拉着我的手腕。我走在落後他半步的地方。夜晚的風吹過來,夾雜着汗液的味道。

我從來沒有告訴他我家住在哪兒,然而他卻知道,直到我爬上樓梯,進到家門,他站在樓梯口對我說:“班長,你還是不戴眼鏡比較漂亮。”

我的心跟随着他下樓梯的腳步聲撲通撲通地跳。第二天爸爸帶我去配眼鏡,我偷偷看好一副隐形眼鏡用自己的零花錢買下來。

日子過得飛快,我和他的關系還那樣僵持着,只是他變了。頭腦聰明的他認真學習起來就像開了外挂一樣,我的地位很快受到威脅。老師說,多虧了我。其實我自己知道,跟我沒有關系。

有個周日的上午,我去商店街買東西,正好看見他和一個女生從甜品店出來,他還親昵地揉揉女生的頭發。那女生穿一身粉色的連衣裙,像洋娃娃一樣精致可愛,讓人心生愛憐。我心裏有種快要窒息的難過。那一刻,我知道我完了。

他的成績好了,我就沒有留在他身邊的必要了。我們又變得像陌生人一樣。高考結束的那天,我們班級約好了要到ktv去唱通宵,慶祝我們終于解脫。他一直坐在男生那邊,靜靜地聽別人唱歌。我的視線不受控制就往那邊看,然後在他發覺的時候移開。包房裏的空氣很足,可是我還是很熱,汗如雨下。我如坐針氈,打算起身去外面透透氣,話筒裏卻突然傳來他的聲音。

“只因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沒能忘記你容顏……”

原來他唱歌,這樣好聽。這是一首情歌呢,他是唱給誰聽呢?我們班的女生嗎?我越想越覺得難過,眼淚就要掉下來了。我終于控制不住,起身離開,被他擋住了去路。

他說:“許楠平,我喜歡你。”

我的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耳邊只剩下他說的那句話在無限循環。恣意張揚的青春,我喜歡的那個鮮衣怒馬的少年對我說,我喜歡你。我覺得,這個世界這樣美好,所有的不愉快都能被原諒。

我知道了他放學偷偷跟在我身後送我回家,我知道他故意惹我生氣想我多注意他一點,我知道他冬天跑到早餐店給我帶一杯熱熱的豆漿,我知道他偷偷往我書桌裏放巧克力,我知道他……那麽喜歡我。

可惜上天給我的幸福太短暫,他永遠停留在十八歲,屬于我們的十八歲。那天我穿着淑女屋新款的小襯衫格子裙,細細地編好頭發,戴上了隐形眼鏡,甚至抹了一點點口紅。我就在馬路對面,看着他懷抱一大束粉紅色的玫瑰向我招手。幸福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我一伸手就能摸到。

然而酒駕的那輛車,毀了我所有的幸福。他被撞倒,折斷的肋骨刺穿了肺葉,在送往醫院的路上就死亡了。那天柏油馬路上鮮紅的血跡,散落的玫瑰成了我揮之不去的傷痛。我之所以選擇醫生這條路,是想,如果我是醫生,我一定能夠救活他。

可是有時候,醫生也無能為力。生死有命。命裏無時,強求不來。”

這個故事這樣傷感,卻被許楠平用三言兩語輕描淡寫地帶過了。青春裏的愛戀,要麽轟轟烈烈之後慘痛收場,要麽還沒開始就成為遺憾。後者總是比前者更讓人傷心,讓人放不開。在得到之前失去,比贈你一場空歡喜更刻骨銘心。

許楠平艱難地熬了半年時間,還是沒有足夠的幸運等到與她适合配型的腎髒。她走的那天,天氣很好,适合出行,适合與愛人同行。

出殡那天,醫院的同事都前來吊唁她。每個人都帶一朵白玫瑰,只有餘笙帶了一束粉紅色的玫瑰。許母明白,她接過餘笙手裏的玫瑰放在許楠平的墓前,對餘笙說:“謝謝你,好孩子,她會明白的。”

生不能在一起,但願死後能相遇,再一同走一程,到奈何橋上一起喝下孟婆湯,一起忘記前塵往事,開始嶄新的生活。

許楠平的頭七過了以後,許父許母就離開了,到德國去找許楠平的哥哥。有時候面對這些無法傾訴的傷痛,離開也許是最好的選擇。

一年科室輪轉以後,到了最終評定審核的時候,餘笙的留院資格是早就确定了的。葛晴川申請調回她老家的醫院,因為父母在那邊,便于照顧生活。至于沈寧,她是有留院資格,卻被傳得風風雨雨的。沒能得到留院的人都懷疑鄭醫師偏袒沈寧,處事不公,他們告到醫務處,要求給他們一個說法。

沈寧氣得在宿舍兩天沒吃下飯。醫務處一次又一次找她談話,她最後撂下一句:“他媽的,愛怎麽想怎麽想,老子是喜歡鄭建時,男未婚女未嫁,談個戀愛怎麽了,犯法了?這留院資格老子不要了,誰他媽愛要誰要。”

她一拍桌子就要走人,卻被鄭建時制止了。

他黑着臉走進辦公室,沈寧的氣焰一下子就下去了一半。“誰批準你說髒話的?出去。”

俗話說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大鬧天宮的孫悟空還被如來鎮壓了。沈寧這只孫猴子就沒翻出鄭建時的手掌心。她很聽話地出去了。鄭建時在和裏面的人談話。出來的時候也沒給她好臉色,直接讓她回了宿舍。

沈寧在宿舍翻來覆去睡不着,第二天回醫院就聽人議論說鄭建時辭了工作要出國進修。她的心一下子就慌了,跑到鄭建時家裏敲門。

剛整理好行李的鄭建時開門就看見喘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沈寧。她說:“你為什麽要辭職?”

鄭建時側身讓她進門再說。可沈寧的牛脾氣上來了就是倔,一定要他回答。

鄭建時扶額,低低地說了句:“我怎麽會喜歡你這種倔丫頭。”

“什麽?”沈寧以為自己聽錯了。高冷的鄭醫師剛才是說……喜歡她嗎?

她還在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唇上就傳來他的溫度和柔軟的觸感。一吻封緘。這下什麽疑問都沒有了。

鄭建時說:“因為喜歡你,所以不願意讓你受委屈。”醫院的工作暫時辭了,他到德國進修一年,回來升任外科主任的職位。一年之後,實習的風波早就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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