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紅酥手,黃騰酒

成為住院醫生以後,大多數時間餘笙都泡在病房裏,要麽就在手術臺上,要麽就是會診,還有長達三十六小時的值班。對此,陳先生的對策是,在醫院附近租了一間兩室一廳的房子。美其名曰,近水樓臺。

他也不常在,但是餘笙休假的時候他一定在,就算工作沒完成也會趁着兩個人獨處的時間盡快完成。飯後他們會約着一起散步,有時候陳先生會帶餘笙去看話劇,聽音樂會,有新電影上映的時候也會去電影院。

這天晚上吃完飯,他們倆在公園裏散步,累了就坐在長椅上休息。落日将半邊天空都暈染成橘黃色,溫暖的色調。餘笙說:“我們過的好像是七十歲老爺爺老奶奶的生活。”

陳瑾南伸長手臂将餘笙圈住,輕聲說:“那我們就這樣一直到老吧。”

這一刻的無言勝過千言萬語。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莫過于有人願意陪你一起到老。

過年之前,餘笙收到了素言的信,她要結婚了,新郎不是多年以前她說過的那個人。陳先生曾經幾番明示暗示想要去見餘笙的父母,都被餘笙推脫了。

他雖然有些受傷,但還是沒說什麽。像幾年前在學校那樣,他把餘笙送到火車站,在檢票口相擁告別。如果他早知道這一別就是三年,他一定會用力地再抱緊一些,不會放開她,任她離去。

江城的雪下得很大,這次來接站的不是餘父而是素言。一別五年,當初稚嫩青澀的她已經變成一顆熟透的果實,散發着迷人的香味。

“阿笙。”她叫住她。她們之間就隔着幾步的距離,人群來往穿梭好像與她們無關。時間在此刻靜止,這份久別的重逢,她們需要更多的時間好好看看對方。

深情無須多言,一個微笑,一個擁抱足以。

餘父餘母早就在家中備好了飯菜,素言将她送到門口就告別了,她還要去試婚紗,辦酒席,定婚車……忙得不得了。

餘笙也就沒多留。素言說改天還會再來拜訪,帶着新郎一起給她送請柬。餘笙說不用,素言卻堅持。她說:“這份禮遇,你受得起的。”餘笙明白,當年的事,她還是在意的。

外面下雪,餘笙就窩在家裏不出去,只是偶爾下樓買些菜回來做飯。陳先生一天三通電話,像上班打卡一樣準時,餘父餘母都追問她是不是男朋友打來的。她笑着打哈哈說沒有,一邊又在電話裏叫陳先生別打那麽多電話。不知是她的話起了作用還是別的一些什麽事情,她過了幾天安靜的日子,反倒開始有些擔心。

如果有個人天天向你報道,但突然之間失去了蹤跡,你也會擔心的吧。餘笙在想要不要打個電話給他,也許他正忙着,但也許他出了什麽事情。猶豫之間,陳瑾南的電話打進來。

他說:“抱歉,阿笙。我這幾天有些事情,沒能聯系你。”他的聲音帶着濃濃的疲倦。讓餘笙沒來由地心疼。她本來還想問一下是什麽事,放緩語氣說出來的話卻是:“沒關系,好好休息一下。”當你真正心疼一個人,真的舍不得怪責他半分。

素言的婚禮定在除夕前一天。婚宴上很多客人,但伴娘的位置只留給了餘笙,像前世那場婚禮一樣,她把祝福送給了餘笙。這一切驚人地相似,讓餘笙心裏惴惴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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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先生應該很忙,餘笙打不通他的電話。她在家心急又煩躁,連初七都待不下去,急急忙忙就趕回了帝都。他們同住的那間房子裏落了一層灰,顯然是好久沒有人住過了。電話仍然是關機。她索性也關了手機給家裏做了個大掃除,然後早早上床,夜裏反反複複,做的夢都支離破碎,一些片段連不起來。早上起床的時候卻發現枕頭上有一塊水漬,眼角很幹。

她吃過早飯就到醫院裏去,反正無所事事,沈寧好像沒休年假,她調了班,要攢假期飛到德國去看鄭建時。看時間還早,沈寧應該還沒查完房,餘笙在醫院周圍的早餐店給她打包了一份生滾粥和叉燒包,都是她的摯愛。

她去護士站問沈寧在哪裏,她們說沈寧在外科。這丫頭明明留的是骨科,怎麽跑到外科來了?沒走兩步路,她就遇見剛查完房的沈寧。但對方看見她,像看見鬼一樣,吃驚的模樣,嘴裏都能放下一個雞蛋了。

“新年快樂。”她揚起手上的早餐對她笑。

沈寧快步走過來把她拉到自己的辦公室裏,還神神秘秘地鎖好了門。

“你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不是明天才上班嗎?”

餘笙把粥和叉燒包拿出來放在桌面上。“早一天晚一天有什麽區別?”

沈寧拍着額頭說:“當然有區別,區別可大了。我的姑奶奶。”

餘笙終于無法忽視她的異樣,問她:“你到底怎麽了,一大早就神叨的。”

“我……”沈寧似乎有話要說,但又咽回肚子裏了。她深吸了一口氣,扯出一張大笑臉對餘笙說:“沒事,沒事。我好餓,這是醫院前面那間的叉燒包嗎?好久沒吃了。”

她一口接一口地吃着叉燒包,又一口接一口地喝粥,嘴裏還不停地念叨好吃。她越是這樣表現異常,餘笙就越覺得她好像有事瞞着自己。但餘笙知道她不會說。這時候她的電話響了,雖然她迅速掩蓋了來電顯示,但餘笙還是看見了號碼。那個號碼她再熟悉不過了。

“病人電話,我去接一下啊。”沈寧跑得比兔子還快,那個方向,是去骨科。

“剛才真是快要吓死我了。”

“你怎麽了?”沈寧雖然大大咧咧,但也不會在醫院咋咋呼呼的。陳瑾南不由得問了一句。

“阿笙回來了,她沒告訴你嗎?”

這回輪到陳先生定住了。“她說她買的是明天的票。”

“哎,別管了,總之她現在在我辦公室。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搞定吧,我不幫你了。給你三十分鐘撤離醫院啊。”沈寧撓撓頭,她現在腦子都要炸/開了。

“恩,我知道了。打電話給你是想謝謝這些天的照顧,阿笙,還要麻煩你多照顧了。”他言辭懇切,沈寧的表情也松動了不少。

“算了吧,誰讓我跟阿笙是戰友呢。行了,改天請我吃飯就好了。”

“好。”

沈寧轉身的那一刻,餘笙将自己的身形隐入到另一條走廊,完美錯開與她的相遇。

陳瑾南,他為什麽會在這裏。聽他們的對話好像是沈寧幫了他一個忙,還不能讓她知道。這是怎麽回事?餘笙想要去問個明白,卻見病房裏走出來兩名女子。其中一位是陳瑾南的母親,餘笙見過她的照片。另一位是個标致的女子,舉手投足間的溫柔完全是林黛玉的畫風,嬌嬌弱弱又優雅高貴。

他們嘴一張一合說了很多話,餘笙只聽懂了一句。

“阿南,這次桑榆回來,你可得好好陪陪她。要是再像前幾年那樣不懂事,我可饒不了你,怎麽說桑榆也是你的未婚妻。”

未婚妻……

這三個字就像魔咒一樣萦繞在餘笙的腦海裏。相識這麽多年,陳瑾南從未提起過自己還有一門婚約。餘笙突然覺得頭很疼,缺氧,快要呼吸不了。心房的疼痛慢慢蔓延到四肢,整個人像被抽幹了力氣放進一缸冷水裏一樣,凍得發抖。

她像失了魂魄一樣跌跌撞撞回了租的那間房子裏,昨天的行李箱還沒來得及整理,她拉起就走,關門的聲音嘭的一聲,很響,掩蓋了心碎的聲音。

原來對于這段感情,她如此害怕失去,連問個清楚明白的勇氣都沒有。這樣狼狽的逃走,真是可憐極了。她熟悉的地方只有江城,帝都以及上大學的那個城市。而這些地方他都知道。

深夜裏的倒春寒将她逼迫到火車站旁的肯/德/基裏面,一杯熱豆漿喚不回流失的溫度,依舊冰冷。

人啊,真是很奇怪的動物。明明很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卻又害怕,偏要東躲西藏。餘笙輕扯嘴角,似乎在嘲笑自己的懦弱。也許,她對他不是深愛,而是不夠愛。因為不夠愛,所以不信任,才沒有勇氣去問出個結果吧。

天氣真冷啊。餘笙推開店門,去自動售票機上買了一張淩晨的火車票,通往饅頭所在的海濱城市。在火車上,她敲好一封辭職信發到院長的郵箱裏,言辭懇切。然後又登陸了Q/Q,給饅頭發了消息。饅頭還是愛熬夜,很快回複了她。

淩晨五點,天色還是灰蒙蒙的。餘笙出了站在人群中搜尋饅頭的身影。她忽然想起,每次陳瑾南來接站的時候,她總能一眼在人群中找到他的身影。

一節車廂走過去,總算是找到了饅頭。她寫了一張大大的接站紙,站在月臺上。很多人都這樣做,因為這是一個以旅游業為主的小鎮,慕名而來的游客都這樣被接待。

“阿笙,沒想到你能來。”饅頭給了餘笙一個大大的擁抱。又從她手裏接過行李,帶她到她開的小店裏。

對于餘笙的突然造訪,饅頭什麽都沒問。她總是很懂得在相處之間為人留一份餘地。她的小客棧在小鎮裏面,緊鄰着熱鬧的大街,陽臺的那一面也能看到美麗的海景,向來生意都不錯,于是請了兩個打義工的孩子。

所謂義工,是給那些想出來走走看看,卻沒少錢的孩子一個機會。他們從全國各地而來,在這裏免費工作一段時間,不發工資,只提供食宿。一周輪休兩天,可以游玩當地的景點。若是表現很好,離開的時候店家會送一張回程機票。

饅頭一直雇傭這樣的孩子。她說:“既然年輕人有夢想,那我們也應該為他們提供一個實現夢想的平臺。”

餘笙到的時候,店裏是一個叫小義的孩子當值。看起來也就二十出頭的樣子。

“岚姐你回來啦。”小義手腳很麻利。他一見饅頭回來還帶了個客人,便主動上前接過行李,倒來熱茶。饅頭真名叫林岚。打工的孩子都叫她岚姐。

“這位是我的朋友,到這裏來玩,你把走廊靠後那間能看見全海景的房間打掃出來,把行李搬到那裏去吧。”饅頭吩咐道。

“哎。”小義應聲,馬上就開始行動。

餘笙打趣她:“行啊你,這小工□□/得不錯啊。”

“他們啊,都是有夢想的年輕人。”饅頭笑着說。“這次來打算住多久?”

餘笙喝了口茶,說:“還不知道,我不會白住的,付你房租。”

饅頭說:“付什麽房租,你愛住多久就住多久。現在先上樓去洗個澡,睡一覺,起來我帶你去逛逛這個小鎮。”

“恩。”餘笙起身準備上樓,走過櫃臺的時候發現上面擺着一張合影。饅頭和林清。照片裏的饅頭笑得很燦爛。

“喲喲,這是什麽情況。”餘笙拿起那張照片問饅頭。饅頭顯得有點害羞,低下頭了。

她一把奪過照片。“去去去,洗你的澡去。睡醒了起來再跟你說。”

“行,那我就等着聽你的羅曼史了。”

餘笙洗完澡出來,坐在窗邊擦頭發。整片海景都盡收眼底。海浪從遠處奔來,裹挾着浪潮,拍打在沙灘上,翻出白色的浪花,一波又一波,無限重複的單純美好。

她打開手機,裏面跳出來很多未接電話和短信。有院長對她的辭職回複。有沈寧發來的短信。還有很多陳瑾南的短信和電話。她一條都不曾翻閱。全部删除以後,關機,拔卡,放進垃圾桶。就像是對過去告別的一個儀式一樣,莊嚴而肅穆。

顧不得頭發還濕,她将自己埋進被窩裏。夢境再次回到高中,秦臻坐在音樂教室的鋼琴前彈奏那首《一生有你》。那是他們永別的前一天,他坐在陽光充足的教室裏彈着他們都很喜歡的歌曲。

是不是上輩子她做錯過什麽,所以上天總要懲罰她與幸福擦肩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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