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吓死騎士和生氣公主

“既然你幫了莊家老爺子,這事就算過去了。景簌,別再問第二次。”

她倚着護欄,呼吸着空氣中厚重的雨水氣息。

母親保護孩子,似乎是本能。她尚在劉芳丹肚子裏,就受人恩惠。但景簌相信,劉芳丹也有護着她的心。可為什麽會在多年後言辭激烈地反駁,甚至努力想掩埋這件事。

她輕而細聲音也差點被掩蓋在風聲中,“媽媽,你生我的時候,是不是很痛苦?”

可什麽也掩蓋不了景簌對劉芳丹給她生命的感激。

“記不得了……”

電話那端,呼吸聲驀然沉重,無聲過了數十秒,劉芳丹才回答,在景簌眼前頓時迷蒙的瞬間,又擱下一把錐心的匕首,“但我情願從沒生過你。”

電話被挂斷,景簌眼角遍布淺淺水澤。

低頭,砸落兩滴淚。

她所殘存的感激,卻被母親踩得粉碎。

蹲在地上,景簌擦了擦眼角,卻止不住酸澀而洶湧的淚意。被直白剖開了心髒最深處不敢承認的地方,連指尖都微微發着抖。

為什麽?

多麽矛盾的事。需要她的存在來換取家庭生存的根基,換取另一個男人的垂憐,卻總是給她最惡劣的待遇。

景簌在瞬間想到了景夏,她的妹妹。

享受了所有劉芳丹的笑容和愛意,即使被寵溺成性格并不善良的小女孩,擁有讓景簌痛恨的脾氣,卻也是讓她十分羨慕的。

一個人呆在家裏,景簌為自己找了許多事,打掃房間,搬回家許多盆綠植,熏起了線香,袅袅環繞整個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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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始終無法靜下心,每天分割出一個上帝視角看自己,注視她假裝勞勞碌碌,看她假裝度日如秒。

周三的下午,重逢許久未見的晴朗。

景簌就着窗紗透進的陽光和暖意,睡了個心滿意足的午覺。醒來後,人還是有些怔愣的,撈起手機一看,五個未接來電,都來自景夏。

靠在床頭,景簌定定看片刻,撥回去。

那邊接起很快,似乎就在等她,入耳第一聲就是抽泣,“……我不讀書了,你來找我,把我接走吧,姐姐,求求你了。”

景夏哭得洶湧,也難得一見這樣心甘情願叫她一聲姐姐。

被她的哭泣攪得頭皮發麻,不知所措,景簌試圖開口,“為什麽?怎麽……你遇到什麽事了?”

她的聲音如往常細細軟軟,在景夏聽來并沒什麽改變。就是這份不變,讓景夏暫時止住了抽泣,喉嚨滾動着嗚咽。

“……你來找我,行嗎?”

“你先說原因。”

難得見景夏這樣失态,景簌沒有幸災樂禍,卻也不願意輕易被她牽着鼻子走,在心裏猜測是不是和同學鬧矛盾了之類。

“不是的……”

景簌彎腰,用腳尖去勾拖鞋。

“姐……”

“我懷孕了。”

她僵在原地,掌着床邊的手下意識捏緊。

在車上的時候,景簌想過很多次,景夏是不是用了一個最嚴重的借口在騙她,可無論怎麽自我安慰,心髒都壓抑不住狂跳。

她打開車窗,任熾熱的空氣湧入。

景夏約在了離學校較遠的奶茶店。景簌匆匆趕到,鼻尖滲汗,推開包間的門,景夏正茫然靠在沙發上,聽到聲響,哭得紅腫不堪的眼看向景簌,唇抿了下,不知從何開口。

将包不輕不重扔到桌上,景夏卻瑟縮了下。

“你說真的嗎?景夏,別拿這種事和我開玩笑,你才幾歲?!”

抓住景夏的手,看見女孩子委屈又小心翼翼的樣子,景簌終将是狠不下心,敲了敲桌,催促她回答。

吸了吸鼻子,景夏飛快又掉幾滴淚,拿出一個東西放到景簌面前。

驗孕棒。

結果分明,兩條線。

看見景簌瞬間沉下的臉色,和起伏的胸口,景夏往後縮了縮,咬住嘴唇,眼裏悄無聲息滲出大片大片的眼淚。

景簌轉頭看她,小女孩是真的慌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确定了嗎?”

“……我換了三根……都是這樣……”

合上眼,仿佛一記重拳直擊胸口。景簌輕輕咳了聲,才讓空氣重新湧流回去,給予她清醒的意識來做出判斷,“明天,跟我去醫院确診。如果真的有了,你必須做手術。”

強撐一口氣說完,景簌摁着胸口的位置,眉毛深深蹙起。

“我不要……”

景夏卻下意識反駁,底氣不足,卻毫不猶豫。

“你到底在想什麽!景夏你是瘋了嗎?”

忌憚于包間不隔音,景簌壓低聲音,卻關不住其中的惱怒。景簌很少這樣鮮明流露出自己的情緒,冷冷看着景夏的樣子,讓她後知後覺害怕起來。

卻不得不硬着頭皮回答,“我沒有瘋,孩子的爸爸很有錢,我可以……”

“你不可以!”

景簌覺得自己內心大概是熾熱岩漿與冰冷海水在交織湧動,自己的怒氣和景夏的眼淚無法握手言和,只能對惴惴不安的心髒發起進攻。她掐了把自己的腿,不改話語中的兇狠,“這件事,你說了不算。”

“景簌,你自己找了個有錢的男朋友,為什麽不能允許我找個有錢人?”

小女孩也許是被氣到了,忘記了自己剛發現懷孕時的驚恐,下意識脫口而出和往日一樣任性的話。

這次,卻沒被景簌笑一笑無視。

景簌擡手,不輕不重扇了景夏一耳光。眼定定鎖着她,看她不可置信捂着臉,低頭喃喃,“我只想等他的回複……”

“我把錢給你,明天去做手術,不然……”

“你會在醫院裏見到媽媽。”

提到劉芳丹,景夏眼睛瞪大,比起景簌,她确實更怕劉芳丹。雖然在兩個女兒之間,更溺愛誰一目了然。但這樣大的事,劉芳丹肯定無法接受,即使是備受寵愛的景夏,也想不到自己落到什麽後果。

景簌的這句威脅,暫時鎮住了小女孩。

她癟了癟嘴,無從反駁,眼裏卻燃燒着幽微的希望,放低聲音,流淚訴說,“我只是想等一個回答,姐,一天也可以,我不甘心……”

景簌垂眸去看默默哭泣的景夏,從沒這樣近距離安靜看過自己的妹妹。景夏從小被溺愛着,在景夏面前常常是得意忘形的樣子,偶爾說出一些氣死人不償命的話。

可她還是鮮活又貪心的,就如現在一般,即使陷入和自己年齡完全不符合的困境,也能咬着牙去争取。

景簌覺得自己做不到這樣。收回視線,拿出錢包,放了幾張一百在桌上,“做手術的錢我回去會轉給你,早點做決定。我回家了。”

推開包間門,景簌回頭,小女孩還在默默抽泣,右手拿起那幾張紙幣,趴在桌上不知在想什麽。

她低頭拿出手機,訂了學校附近的酒店。将就一晚,明天過後,即使景夏再怎麽不願意,也要壓着她去醫院。

念着景夏的事,景簌也沒睡好,被後怕和慌亂支配。在遠離了當事人之後,景簌反而陷入焦灼,偏偏在輾轉反側之間,不知道告訴誰。

熬到半夜,景簌有了模模糊糊的睡意。

第二天醒過來,竟然快中午了。她跳下床去看手機,一個未接電話也沒有,呼出一口氣,景簌揉了揉頭發,給景夏發短信提醒她注意時間。

底線就在下午四點。

景夏回了個好,再沒有動靜。

慢騰騰去洗漱,景簌看着自己的黑眼圈,嘆口氣。

都是被景夏折磨出來的,她倒沒有擔心過景夏會跑,她現在手裏就幾百塊錢,也等不到那個所謂的孩子父親,平日只會在景簌面前狐假虎威的小女孩,在這種事上,還是免不了大亂陣腳。

在酒店裏等到四點過,景夏來了電話,在那通泣不成聲,“為什麽……他不來……”

那聲音是稚嫩的,又是絕望的。

景簌也不忍心多說,“跟我去車站,我訂了晚上八點的機票,去隔壁市做手術。”

哽咽嗯了聲,景夏挂了電話。

從兩人見面後,一路坐大巴,坐飛機,坐出租,景夏都沉默不語,偶爾擡手擦擦眼淚。

終于到達隔壁市,預約了第二天的手術。景簌帶着景夏去換了身衣服,兩人在同一個酒店,不同房間。

小女孩大概只想安靜度過和腹中孩子的最後一夜。

不過景簌仍然覺得荒唐,自己都是個小孩子,又能拿什麽去迎接另一個小孩子。沒認識到責任,自然也不知它的重大。

誠如景簌自己,也不敢說劉芳丹對她盡了全部責任,或許……四分之一都不到,這還是在景簌父親在世的時候。等景父過世後,那剩餘的所有也全都轉移到景夏身上去了。

可要看着景夏小小年紀大着肚子,她也真的不忍。

手術後,醫生建議留院兩天,因為景夏年紀小,精神也不佳。

景簌很快去辦了手續,回到病房。看到景夏閉眼躺在床上,仿佛在手術後失去了所有的生機,肉眼可見憔悴下去。

聽到腳步聲,她也沒睜眼,悄悄側過頭,不想直面目睹整件荒唐事的景簌。

“睡一會,晚上我給你帶小馄饨。”

景簌沒做太多停留,“我出去給你請假,然後轉一圈,到時候回來叫你吃飯,有事記得按鈴叫護士。”

在往日遇到景簌這麽唠叨,景夏多半會刺她幾句。現在卻焉巴巴,慢慢将頭縮回被子裏,覆蓋周圍的所有聲響。

在隔壁市呆了幾天,在醫生确認沒問題後,景簌将身心俱疲的景夏接回家裏。為她請了病假,又為方便走動,将她安置到劉芳丹的房間裏。

景夏大約是沒遇到過如此嚴重的挫折,接連幾日沒怎麽出房門,在床上蜷縮着,吃飯都是景簌送進去,又端出來。

對于這次的照料,景夏沒辦法無視,卻難以開口。畢竟這樣一個恥于見人的致命把柄捏在向來不被自己喜歡的姐姐手裏。

一概不知景夏的心思,景簌也沒有和病人計較的閑心,不照顧景夏的時候,就打理她買回的綠植。

這樣相安無事的日子過到周末,景簌才發現,說是在縣城住一周的盛濯然卻沒見蹤影。

松一口氣,景夏現在的模樣,倒真的不能被盛濯然撞見。

兩人都是炸脾氣,景夏還說不過盛濯然。

景簌給他打電話。許久沒說過話,在等待聲裏,她的呼吸纏繞出幾分緊張的意思。

“喂……”

下午四點,盛濯然聲音仍舊不清晰,迷迷糊糊。

“盛濯然,你還在縣城?”

“……在。”

第二句話清醒了許多,伴着窸窸窣窣的聲響,大約是從床上起身了,然後是叮的一聲。

景簌聽了許多次他掀開火機蓋的聲音,沒有哪一次像現在這麽清晰。

她幾乎能想到盛濯然懶懶躺在床上的樣子,舔舔唇不安提出自己的要求,“那……你能多呆幾天嗎?”

“……”

“這麽迫不及待就想把我踢出家門?”

“沒有。”

盛濯然也不說話,安靜在那頭抽起了煙。

“……我妹妹生病了,在家休息,請了大半個月病假。”

“知道了。”

卻也沒逃過被挂掉電話的命,景簌看着手機,無奈地摸了摸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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