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無措騎士和勇敢公主

景簌抱着腿,下巴磕在膝蓋上,看他的背影。這幾天的故作冷漠就慢慢瓦解于還在肆意的風雨聲中。白熾燈下,少年動作很快,卻也不見含糊。

打掃完畢,盛濯然額前有汗。他想也沒細想,右手伸到背後,抓住衣領,微微低頭脫掉了T恤,漫不經心轉身想去桌上找到水杯。

卻看到景簌微微凝固的嘴角,眼裏還有笑意。

她迅速轉過頭,不敢看半.裸的少年。

嘴裏低低罵了一句,盛濯然去衣櫃裏翻出件短袖套上,才折到電腦桌前,拿起水杯,灌下大半。

“景簌。”

靠在桌上,長腿舒展,盛濯然叫她,語氣輕快。

“什麽?”

“這雨還要下多久?”

“……已經停了啊。”

她低頭揉了揉膝蓋,撐着把手試了試,站直身子,朝盛濯然走過去。眉眼帶笑,就是姿勢怎麽看都有點奇怪。

雙手撐在桌上,盛濯然看面前的少女。

“……在我心中,已經停了。”

她這樣說完,背着手,低頭咳了聲。飛快看他一眼,就皺眉一瘸一拐推開門走了。

盛濯然順着她背影看出去,風雨交加,不見減弱。

“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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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騙子。”

雨斷斷續續下了一周,景簌清點了下冰箱裏的東西,決定出門去采購。

推開樓下大門,樹下躺了個人,似乎是暈倒了,任雨水直愣愣砸個滿身。景簌擡起遮住大半視線的傘,疑惑靠近去細看。

竟然是莊森的爺爺。

老人以一種奇怪的姿勢蜷起來,俨然已經昏迷,唇色泛着紫。

景簌心髒猛跳,顫着手扔開傘,蹲下去查看情況,觸手的皮膚十分冷,鼻息也似有似無。

她深吸了幾口氣,撥通了120講清楚情況,撿起傘撐在老爺子的頭上,一手拿着手機,不時抖抖上面的雨水,給莊森打電話。

電話那邊的人也被吓了一大跳,“我和媽媽不在家,爺爺怎麽會昏迷了?!”

“嚴重嗎?出血沒有?”

“沒有,沒看見外傷,我打了120了。”

景簌有些恍然,整個人被雨水打得劈頭蓋臉,衣褲盡濕。對老人的擔心不斷郁積,出口的話也打着顫。

莊森似乎聽出來了,“景簌,你別急,我爺爺是有點老病。你打過120了對嗎?你也不要動他,免得磕碰到哪。麻煩叫你們家的那位男生搭把手,等醫生來。我馬上和媽媽趕回來。麻煩你了。”

景簌嗯了聲,挂斷,轉而給盛濯然打電話。

他下來得很快,到景簌面前,見她可憐無比蹲在那裏,眼尾都是紅的,扔了一件自己常穿的外套蓋住她,“穿上。”

接過景簌手中的傘,盛濯然又将自己手中那把黑色大傘支在另一側,蓋住老爺子的下半身。

景簌将兜帽扣在頭上,喃喃開口,“怎麽還不來。”

“別着急。”

盛濯然站她身邊,不過瞬間,也被淋濕透。

她抱着雙手,有些冷。

在景簌準備折返回去再拿兩把傘的時候,鎮醫院的救護車到了。兩人匆忙跟上去,說明了情況。

然而在簡單處理之後,醫生的建議是轉到縣醫院去細查。

念着老爺子的病,景簌自然答應,通知了莊森後,又和盛濯然一起打車到縣醫院。

刷卡付過治療費後,景簌眼看莊爺爺被推去檢查,無事再需要她。只慢慢坐在椅子上,才發現手腳都軟到不行,鋪天蓋地的冷意蔓延起來。

正搓着手,身邊卻微微一沉,落座個人。

盛濯然将灌裝咖啡塞到她掌心裏,是熱的。

她滿足地握住,細細感受那份溫度。兩人還沒來得及說話,莊森從走廊那一端跑來,很快就到景簌面前。

他勉強停下,喘着氣,眼裏全是擔憂,“爺爺……”

“進去檢查了,醫生還沒出來。”

景簌起身,慢慢解釋,輕聲細語。腳下已經堆積起小小一灘水跡,被嚴實踩在已經不算白的白色板鞋下。

莊森才看見幾乎從水裏撈起來一般的景簌,“你淋雨了?”

“沒什麽……在等你和阿姨……”

她搖了搖頭,瞟了眼同樣濕漉漉的盛濯然。他沒什麽神色,任咖啡罐在雙手間游離。

“錢我已經給了,那我先走了……”

景簌看見靠近的莊媽媽,聲音緩緩低下去。

中年女人明顯也是一路匆忙趕來,褲腿上沾着泥水印記,面龐發紅,胸口起伏着。

就那樣神色複雜地看着景簌。

“景簌,你跟阿姨到樓梯口去一下。”

樓道裏溫度似乎比外頭低,景簌沒忍住低低打了個噴嚏。

“淋了雨早點回去吧,回頭把費用告訴莊森,我們還給你。”

她伸手拉了下貼着腹部濕透的衣裳,遲疑片刻,還是點點頭。

莊媽媽的表情明顯不想因為她給的這筆錢而沾上什麽人情債,自己也就沒理由做個爛好人。

“景簌,今天這個事,阿姨是該謝你。”

“但是,從某方面來說,這也是你在還人情。”

“莊森他爸以前也是林場員工,後來之所以去了深城企業求職,其中的原因,你知道嗎?或者說,你爸爸媽媽有告訴過你嗎?”

背着手,不安攪在一起,景簌覺得面前的中年女人并不是在連續反問,字裏行間都表達着對她的不滿。

“當年工程隊有人在你媽媽面前鬧事,為了還在肚子裏的你,莊森他爸爸的右手落了永久傷,雖然說不嚴重,也算是他現在事業起步的基礎,帶給了我們家更好的生活。但沒有人願意用身體來換金錢,這總歸不是件好事,今天,就當和你,和你們家兩清了。”

這段話裏潛藏太多消息,景簌蹙眉,努力想要聽清并且記住。腦海裏卻是嗡嗡然一片,中年女人涼薄的語句使她手腳冰涼。

“還有……”

莊媽媽靠近了些,看少女白淨的臉,水汪汪的眼,确實是個端正的姑娘。

可惜,命不好。

“我那天陪着莊森奶奶在陽臺曬太陽,看見你們家送走客人了。”

景簌一陣犯暈——盛景給她的那個額頭輕吻,也被其他人看見了。

她看向莊媽媽,她果然一臉洞悉,帶着點輕蔑,“既然都這樣了,以後也不要和莊森走得太近了。”

“年輕男孩是容易受吸引,我知道。”

“所以只有麻煩你了,好嗎?”

走出醫院,景簌還有點無所适從。盛濯然去醫院裏的小超市買了兩把傘,分給她淺藍色的,自己挑了黑色的。

景簌撐開,看着來往的人群,輕聲開口,“去哪?”

“去買衣服。”

皺着眉,盛濯然看她不正常的唇色,略略有些白。

“再拖就感冒了。”

“好。”

她就跟失了魂一樣,乖乖點頭,答應。

心裏卻還在仔細回想莊森媽媽的話,其中深意太多,除了對莊爸爸的愧疚,還有極力想催眠自己當做夢一場的現實被人揭開的羞窘。

無法把遙遠的距離當做忽視的借口———她和盛景的關系。

慢慢跟在盛濯然後面,景簌完全陷入自己的世界。雨點敲打傘面的聲音都如風一樣,過耳無蹤。

直到盛濯然猛然拽了下她纖細手腕,語氣不太好,“走路看路。”

滴——

比景簌先回應他的,是後面即将轉彎的小車。

她讓出一條道,擡眼看見他有些肅然的神色,下意識抽出自己的手,背在身後,含含糊糊點了點頭。

打車去中心廣場買衣服,兩人分開行動。

景簌也沒細挑,從內到外換了身新,就去三樓找盛濯然了。

他還在最貴的那家店裏,糾結于黑色和白色的外套,看見景簌走來,朝她挑挑眉,“哪件好?”

導購小姐看見兩人,不由自主笑眯眯開口,“帥哥您選黑色這件吧,您女朋友正好也是黑色連衣裙,就可以穿情侶服了。”

盛濯然低頭看黑色的外套,似乎真的能看出一朵花來。

“不是的。”

“我們不是男女朋友。”

耳邊卻聽到景簌幹巴巴的解釋,擡眼看見導購小姐凝固的臉色。盛濯然也沒了笑,将黑色那件丢在沙發上,不發一言套上了白色外套。

“回家嗎?”

站在噴泉口,景簌移開傘,看了下烏雲沉沉的天,眉毛也應景耷着,沒什麽精神。

身後飄來一陣煙味,景簌扭頭,看見盛濯然正盯着不遠處發呆,指尖捏着煙,并不急于放入口中。

“不。”

他片刻後看回景簌,她的長發已經在理發店被吹幹,泛着柔順光澤,襯着一張白得有些孱弱的臉孔。

她疑惑,盛濯然吸了一口煙,左手指了指不遠處的酒店,“我想在這玩一周。”

“……好。”

到家後,景簌洗了個熱水澡。

用了比平時多一倍的時間,渾身上下被滾燙的水沖刷出紅色的痕跡,才關掉花灑。

脫下那件黑色的新連衣裙,挂在牆上。被白色的牆壁襯得像一幅單調的畫,景簌看了會,伸手摸了摸裙擺的紗。

換了身睡衣,景簌躺回自己的小床。

身子陷入床沒多久,肚子開始作響。拿起手機看了下時間,正好下午三點。

從上午九點出門開始,她沒吃過任何東西,也沒喝一口水,心髒處于高度緊張狀态,現在整個人卸去所有力氣,竟然不想起床做飯。

擡起手遮在眼前,借着一片黑暗休息了幾分鐘。景簌還是選擇翻身下床,給自己煮了一碗面。

面上卧了幾根青菜,飄着數滴辣油,她攪了攪,慢慢吃起來。

家裏很空,只有外面偷跑進來的風雨聲。

景簌突然又想到了莊媽媽的話———她在劉芳丹肚子裏的時候,就已經是個小小的罪魁禍首了。

喝了幾口湯,景簌看向放在一旁黑屏的手機。

想着現在還是工作時間,念頭轉了幾轉,還是暫時放棄。

熬到吃晚飯的時間,景簌還是撥通了劉芳丹的電話。她的語氣和過往沒什麽太大區別,只是在聽到景簌坦陳了今天的遭遇,順便修辭了一番才轉述的莊媽媽口中原話時,聲音猛然拔高,像受驚的烏鴉,“你說什麽?”

“是真的嗎?”

景簌只執着于這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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