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不快騎士和無影公主

景簌的爺爺去世很早,老太太一直跟景簌的姑姑姑父住在一起,還有兩個女兒,分別在小學和初中讀書,老房子裏也算有人氣兒。

但她站在屋裏,頃刻覺得人太多也不是好事。一堆人明目張膽打量她,那目光絲毫不帶着血緣的親昵,反而不懷好意居多。

老太太坐在沙發中間,不太高興問,“你來幹什麽?”

“找您問點事。”

景簌擱下水果和補品,退了步,見沒有人叫她坐的意思,就站在那裏。頗有點不卑不亢的意思,也不為老太太的冷漠所擊退。

“哎喲,小簌啊,你要問什麽?我們這裏也沒有值得你來的地方……房子太小,都沒辦法好好招待你了。”

說話的是她的姑姑,面容刻薄,語調尖銳的女人。景簌知道這人一直因為景簌父親去世後,一分錢沒分給他們家而耿耿于懷。

擺出了極不喜歡的樣子就算了,言語裏也要做足了犀利和擠兌。

景簌不理會,只是看着老太太,“奶奶,我想問您,當年爸爸……”

“別問我!也別再說這個事了,你千裏迢迢就是為了來氣我這個老婆子嗎……景簌,你這個小白眼狼還有沒有點良心了!”

老太太一時情緒激動,捂着胸口急促呼吸幾聲,臉頰憋紅,恨恨看着景簌。

她父親的離世,不僅在林滿是個禁忌,在畢城也不能提起。

景簌走近了點,聲音低了下來,“我媽住院了,現在精神狀況很不好,所以我真的很需要知道是否有什麽事,讓我媽媽記這麽多年,現在都無法釋懷。”

屋裏的空氣凝了片刻,很快被一串蒼老的笑聲打破,老太太竟然笑得暢快,皺褶的紋路裏藏着絲絲縷縷不懷好意,“又進去了?”

“倒是活該,她本來就是個禍害,你爸不聽,一定要和她結婚,我就說過劉芳丹會遭報應的,這不就來了。哈哈哈……”

這一連串的話語速很快,如同從嗓子眼裏倉促擠出,像極了腐朽的木頭被人拿鋸子切割,粗噶幹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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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得微微皺眉,雖然景簌并沒得到劉芳丹多少疼愛,給予她生命的母親被人這樣惡毒咒罵,景簌也忍不下去,開口打斷,“奶奶,您這樣說有些過分了。就算您再怎麽不喜歡我媽媽,她還是我爸選的那個人。”

掀開眼悠悠看了景簌一眼,蒼老的紋路堆疊下全是不耐,老太太轉頭,“秀玲去做家務吧,小二快給你家孩子輔導家庭作業,別看熱鬧了,也沒什麽好看的。”

其餘人應了聲,不再看景簌,客廳裏的人瞬間走得幹淨。

像一口氣從胸口也抽離出去,景簌覺得心髒有些悶悶的痛。

見老太太有起身出門的意思,匆忙幾步趕過去,微微擡手,攔住了人,“奶奶,您要去哪?我今天來這裏是想好好和您談一談的,關于我爸媽的事情。爸爸不僅是您的兒子,也是我的父親,他疼我養我,讓我能平安長大到現在,我有責任在他離開後守護好這個家。”

老太太佝偻着身子,撐着椅子背看景簌,那目光是□□裸的譏笑,似乎在嘲她年少無知。

很快,老太太收回輕蔑,略顯渾濁的眼打量了景簌許久,才擡起枯槁如老樹的手,指着一間大門緊閉的屋子,“可以,只要你在你父親的遺像前跪着,直到我覺得滿意為止,我就告訴你。”

有些不可置信地盯着比自己矮許多的老太太,景簌還能想起父親在世的時候,也和她提過幾句,雖然一直沒來林滿看過她,心裏還是記挂着景簌的。

那時她還是紮着雙馬尾的年紀,傻乎乎只會說哦奶奶真好。

現在真的跨越了數年歲月,站在老太太面前,景簌只覺得如浸寒潭。

“您說的是真的嗎……”

她輕聲問,眼裏虛無一片,看不見那扇門,也看不見眼前近在咫尺卻如隔千裏的親人。

“去跪吧。”

老人作勢要去開門,晃悠邁了兩步,卻聽到身後女孩子不大卻堅定的聲音,“我不會跪的,我只會跪他本人,除非找到爸爸的墓,我會親自給他上香送花,長跪不起也是可以的。但是一個根本不是他沉睡的地方,我不會跪。”

話語裏的顫抖被很好藏起,景簌盡力挺直了背,告訴自己不能妥協也不能示弱。哪怕是對着父親尊敬的人,也不能辜負這麽多年被父親教育要有尊嚴的苦心。

轉了個身,老太太會意,嗤笑,“行,那你就做夢去吧。別留在這了,馬上走,我不想看到你。”

深深看了老太太一眼,景簌不作猶豫,扭開大門走了出去,陽光滲着縫隙灑滿全身,她卻聽到心中空曠的風聲。

在樓道中平複了會情緒,景簌才拿出手機,輸入解鎖密碼時,才發現雙手沒什麽力氣。垂着頭,靜靜握了一會拳,感受血液汩汩上湧,她嘆口氣,擡頭望了下外頭。

附近這片矮樓都修的很密,陽光肆無忌憚滲入,間或越過電線,落下一根根糾纏的影。

最終還是撥出了那個電話。

“景夏,你在哪,我們見一面,好好談談。”

和小女孩荒廢了一番口舌,景簌挂斷電話只覺得很累,慢騰騰往下走,在心裏想着等會要怎麽和她周旋,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走出小區,景簌招了輛出租,去景夏在電話裏說的那個地方。

是個有些昏暗的酒吧,下午時分,門簾緊掩着,有些低矮的天花板上挂着一串酒瓶,景夏就站在那些酒瓶下面,有些百無聊賴的模樣。

聽到關車門的聲響,她擡起頭,确定了來人是景簌,卻也沒動,就在原地等着。

撐着傘,走到門口,景簌并沒有進去的意思,朝景夏輕擡下巴,示意她跟自己走。

“去哪。”

“換個地方。”

“……麻不麻煩啊你。”

景夏嘟囔着,但又敏銳察覺到景簌情緒不太對,沒有以往面對她時那種百毒不侵的态度,只是平靜着一張臉,眉心藏着點焦躁。

兩人稍走了幾步,進了家奶茶店。

裏面冷氣很足,景簌默默收起了傘,示意景夏去點單。自己找了個偏僻的位置坐下,雙手交握,咬着唇深思。

“你要說什麽……”

拿着小票回來,景夏坐下,察覺到景簌的情緒很差。

“媽媽的情況你也看到了,我找奶奶問當年的事,她不告訴我。所以景夏,我才來找你,你是去套奶奶的話,還是直接帶我回林滿到爸爸的墓前。二選一,你覺得怎麽樣?”

她敲着桌子,頻率有些快,話語也悶悶的,在老太太那裏撞不破的南牆此刻又在心裏高高矗立。

“我……我考慮下。”

景夏舔了下嘴唇,沒有直視景簌,心裏卻在作比較。無論是奶奶家還是父親的墳墓,景簌去都讨不了好的。但要自己在得罪目前養着自己的老太太和固執不讓景簌去上墳的母親裏做出個選擇,景夏一時得不出結果。

穿着咖啡色制服的店員端來了奶茶和甜點,打斷了兩人之間的沉默。景簌瞥了眼托盤裏顏色鮮豔的食物,毫無胃口,伸手朝景夏的方向推近了點,一雙眼鎖着她,“還需要考慮嗎?”

低頭慌張喝了口奶茶,景夏含糊着,“當然了,奶奶和媽媽一直都不喜歡你,我要是套話,對不起奶奶,我帶你去見爸爸,對不起媽媽,你這樣為難我……”

“為難?”

景簌咬着這兩個字,只覺得想笑。她伸手點了點桌,把剩下的話咽了回去,在心裏開了道口子,深深埋藏。

那些在忌日裏卻要離家避嫌輾轉反側的日子,那些被至親指着鼻子斥責甚至辱罵的日子。

沒有人來問問這種日子她是不是為難,是不是絕望。

“景夏,在我們從這家店出去之前,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回答。”

不再看對面的小女孩,景簌往後靠了些。沙發柔軟,一點點使她的軀體失去力氣,全部交付于它,閉了眼在休息。

景夏拿勺子攪着冰淇淋,糾結地看着景簌,半晌呼啦啦開始加快速度解決桌上的東西。

自己似乎是睡着了,但又沒有,混沌的腦海裏,神經快跳出來,讓景簌仍能聽到對面小女孩窸窸窣窣的聲音,空調制冷的聲音,還有店裏其他人的腳步聲和話語聲。

她卻甘願能毫無負累地沉入一個美夢。

許久,景簌睜開眼,看見景夏正抽了張紙擦嘴邊的巧克力醬,一邊活動着有些僵硬的脖子,不疾不徐開口,“想好了嗎?”

“你別逼我行嗎?”

用力在嘴上胡亂擦了一道,景夏有些不快,語氣也尖銳了些。

見她又是一副要吵架的姿态,景簌也懶得應戰,從那棟老樓出來她就覺得很累,無心再糾纏,只開口,“景夏你能不能帶點腦子,你能在奶奶家住多久,姑姑和姑父現在是能讓你待一段時間,等開學了,或者以後,你拿什麽身份留在畢城,奶奶的孫女嗎?她一個老太太,現在和女兒女婿住在一起,還加一個本來有家可去的孫女,誰會願意留你?”

“媽媽現在情況你不是不知道,她在醫院每天情緒不穩,如果不能好起來,你打算讓她一輩子住在二院嗎?且不說這個住院的錢你沒有,現在連你的生活費,你出去玩樂的錢都是我給你的,你還來在我面前添堵。能不能乖一次,景夏?”

可是景簌似乎忘記了,面前的小女孩是個□□桶,自己心情不愉,語帶火星,對面就順勢爆炸了,“對啊,你多了不起,靠個有錢男朋友就能養活我們一家,這件事給了你多大底氣啊,每次都拿生活費威脅我。景簌你自己就沒想過你在這個家裏一直就是不受歡迎的人,再怎麽努力都沒辦法像我這樣的。除了爸爸,除了爸爸沒有人喜歡你!”

小女孩拍了下桌子,氣紅一張臉跑了。

留景簌坐在原地,沉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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