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沉默騎士和旁觀公主
當頭一棒是什麽感覺,景簌總算切身體會了。她急促喘着氣,心髒劇烈跳動,卻趕不及氧氣流失的速度,什麽東西在和淚水一起迸發,讓整個人都暈暈乎乎,卻又能清晰感受到指尖的冰涼。
景夏的話就像是罪惡之手,将她拖入萬劫不複的深淵,一切掙紮都是徒勞。
微低着頭,景簌左手顫了顫,想抓住什麽東西。耳邊還充斥着景夏惡毒的話語,毫不保留,傾瀉而出,每個字都是一把刀,在心裏穿過,不見血,卻痛得很。
她眼前似乎泛起了白光,頭腦意識越發模糊,試圖開口卻什麽都說不出來,只剩怎麽也壓抑不住的痛苦。
手在瞬間脫力,景簌和手機一起栽倒在地。
身體和地板磕出的巨大聲響驚動了在衛生間的盛濯然,他匆匆走出,卻沒見景簌的身影。
快步越過大床,她卻緊閉着眼,躺在床和牆之間狹小之處,淚痕滿布臉孔,一動也不動。
心裏一窒,盛濯然輕輕低頭将人拉起到懷中,她完全失去意識,軟軟任他擺弄。
确認景簌突然昏倒後,盛濯然拿起還在通話中的手機,眼神驟然轉冷,咬着牙磨出幾個字,“景夏你他媽到底想幹什麽?”
狠狠挂了手機,盛濯然吸了一口氣,皺眉撥了120。在等待的間隙,他也不敢随意動,低頭撥開景簌散亂的長發,擡手擦去那些水跡,指尖沾到,好像什麽毒液,輕易就腐蝕到心髒。
嘆一口氣,他在這個安靜的時刻終于肯承認,是真的比自己想象的,更在乎她。
到了醫院,景簌被推去做檢查,她就那樣安靜躺在移動病床上,被人團團圍着送走。
盛濯然只能止步,倒退幾步靠在牆上,不知所想。
片刻後,他長嘆一口氣,目光凝在手機上,似乎在做鬥争。最終還是撥打了那個惡心到生生排到通訊錄末尾的號碼。
“喂?”
“小然?怎麽……突然想起給我打電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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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端的男人在笑,帶着一貫的輕佻和無所畏懼。
盛濯然不像過去那般直接,把所有憎恨和惡毒傾注于話語之中,凝成刀刃,每次都傷人也傷己,他聲音木然,“景簌現在情況很不好,你別玩了。”
“玩?”
“你覺得我是在玩?”
男人輕笑,絲毫不見同情。
“……”
沉默沒多久,盛濯然覺得和這人真講不通道理,從他當年做的那些豬狗不如的混賬事來看,交流只是浪費時間。
以及給他帶來變态專屬的滿足感。
剛打算挂斷電話,那人卻加重了音叫他的名字,咬在唇齒間,“她情況不好,你呢?”
“什麽時候回來。”
“你做夢去吧,傻.逼。”
毫不猶豫挂了電話,盛濯然生生忍住了将手機狠丢在地的念頭,他擡眼看了下不遠處的檢查室,慢騰騰走過去,在長椅上坐下,姿态有些疲憊。
心裏更甚。
景簌醒來的時候,是夜裏。
她不知道具體幾點了,周圍一片漆黑,身體仍然是綿軟的。嘗試着動了動,右手一陣刺痛,忍不住嘶嘶吸了口氣。
聲響驚動了旁邊小床上的盛濯然,他茫然翻身,摁亮小燈。
兩人視線交彙。
“醒了?”
他聲音喑啞,揉了揉眼,拉過一旁椅子坐下,擡頭看了下輸液瓶,“還沒完,醫生說四點能輸完這一瓶。”
“現在是……”
拿起手機瞥了眼,“三點十五。”
“哦……”
從喉嚨裏輕輕擠出一個字,景簌舔了下嘴唇,整張臉較平時蒼白,透露着虛弱,“我想喝水。”
盛濯然起身,在床頭上找到杯子和壺,緩慢地倒,熱水袅袅注入,将昏黃的燈光氤氲得朦胧起來。
安靜靠在枕頭上,景簌側頭看那片氣澤裏的盛濯然,他頭發睡亂了些,亂糟糟搭在腦後,垂着眼的樣子很沉默。
被注視着的人轉過身,将水杯遞到她手邊,“喝吧,混了提前涼好的水”
用左手接過,景簌一口氣喝光,還是覺得不夠,心裏好像有一場火,将她想要遮掩的一切熊熊燃燒。
巴巴看着盛濯然,他接過杯子,“醫生說剛醒來別喝太多,早上六點再喝。”
“……”
景簌別過頭,眼睛看向裝着液體的瓶子,晃悠悠吊在上方。
她意識回來了,記憶也回來了。心髒又開始失序,隐隐的痛,像被人死死踩着,還要輾轉碾壓最脆弱的位置。
她了解景夏,這個小女孩雖然性格惡劣,但對于自己占上風的事情絕對不會說謊,并且會洋洋得意倍加打擊。
正是這樣,景簌才不敢置信,也不敢再去回憶。
睜着眼,景簌沒有任何聲響,只是安靜地流淚,藥水一邊為她注入生機,卻又立馬通過眼淚化為虛無。
她覺得很累,擡手摁住胸口,想要停止這種痛感。
身後窸窸窣窣一陣響,景簌愣住,想去擦眼淚,卻被人俯身下來摁住了手腕,受控的只有那裏。
盛濯然半跪半坐在病床邊,略微彎腰,閑着的那只手撐住身體,整個人攏住了景簌。
“在哭?”
腦袋往被子裏縮了點,景簌的聲音甕聲甕氣,“……不知道。”
“不知道什麽?真是……”
他也無奈了,拽着景簌的那只手松開,卻一路往上走,直到摸到她尖尖的下巴。僅僅是擦拭了下,掌心都濕潤了起來。
趁盛濯然移開手,景簌将整個人徹底埋在了被子裏,只剩輸液的那只手,露在外面抓着被角。
他幹脆躺下來,和景簌擠在一張病床上有些委屈,聲音卻是柔和的,“我換過衣服洗過澡了,讓我躺一會。”
“……”
沒人說話。
景簌蜷着身子,貼着臉的那一側的頭發幾乎被眼淚浸濕。
她似乎從沒有這樣哭過,腦子裏沒有什麽打架的小人,告訴她到底能不能這樣軟弱,只是悄無聲息地發洩。
盛濯然伸手,大致隔着被子找到了她的背,安撫輕拍。
閉上眼,景簌咬着唇,從睫毛到心髒都在劇烈顫抖,被淚水泡得酸脹的心髒似乎想要往上浮起,尋找一絲氧氣。
放任景簌在被子裏哭了一會,鬧鐘響了。
翻身,盛濯然掀着她的被子,“要取針了,出來透透氣。”
将人從被子裏剝出來,盛濯然又加了個枕頭,讓景簌靠着,她閉着眼,發絲被淚痕淩亂沾在臉上,還在小口喘着氣。
處理好之後,盛濯然撥開那些頭發,擦了擦她濕漉漉的臉,近乎哄小孩子一般,“好了,要睡覺還是喝水?”
緩緩睜開眼,景簌吸了吸鼻子,大哭過後人完全脫力,“喝水。”
又喂她喝了半杯水,盛濯然回到床上,看景簌垂着頭發呆,只将燈的亮度調低了些,他問,“打算怎麽辦?”
景簌驀地回頭,迎着昏暗的燈光看盛濯然,紅腫的眼裏全是訝然。
他沒問她發生了什麽,只是問她怎麽辦。
俨然以一種上刀山下火海也會陪着她的姿态,在這渾濁夜色中,劈開一條帶着光亮的路。
即使看不到路的盡頭是什麽,此刻景簌也覺得酸澀不已。
她咬了下唇,吸了下鼻子,又是兩滴淚掉下來。
“我想回家。”
回到那個即使現在沒人愛她,她也為之不舍的家。
“好。”
“天亮後找醫生檢查下,沒問題,我們就回去。”
醒來的時候,已經八點了,這一晚折騰得只睡了三個多小時。盛濯然卻不困,他略微低頭,看着在自己懷裏睡得安然的景簌。
她臉朝着他,呼吸安甜。
身子卻裹在被子裏,變成一條臃腫的蟲。
掀開搭在自己身上聊以充數的外套,盛濯然活動了下整晚都委屈蜷着的腿,才拍了拍景簌的頭,“等會醫生要來了。”
迷糊睜開眼,景簌終于肯放開他的右手。在天光大明的時候,看見和她躺在同一張床上的盛濯然,還是有些害羞,幹脆轉過頭悶悶說了聲知道了。
盛濯然翹起唇角,下床先去洗漱。
等他從衛生間出來的時候,醫生護士已經來了,圍着景簌做診斷,确認她能出院後,才朝盛濯然點了點頭。
送走一圈人,盛濯然才走到景簌面前,對她伸出手,“走吧,我陪你回去。”
在回林滿之前,景簌去了趟奶奶家,老太太已經不在了,她無視了姑姑酸溜溜的話,直接和盛濯然趕赴機場。
即便是一路沒怎麽喘息,趕回去也都是下午了。
家裏沒人。
景簌扶着牆,堅定地說,“去二院。”
又匆匆過去,這次卻沒撲空,所有當事人都在那裏,只是景簌還沒推門進去,就聽到劉芳丹幾乎死去一般的叫喊,“不行!我不同意!”
捏着門把的手一顫,景簌做了個深呼吸,才緩慢推開。
所有人都回過頭來,包括此刻看上去絲毫不瘋癫的劉芳丹。
“我不是和你商量,你現在這個樣子,跟個瘋婆子沒什麽兩樣,正好你女兒也來了。夏夏說她也知道了這些事,那我就把夏夏帶回去養了,你同不同意都沒關系,大不了我們去法院,看看哪個法院會把一個女兒判給有精神病還沒固定收入的母親。”
老太太拉着景夏的手,站在離劉芳丹很遠的位置,絲毫不掩自己的意圖,說話硬氣,不帶商量的餘地。
景簌只是盯着劉芳丹,看她流露出悲傷至極的表情,看她很快紅了眼,看她哭出聲。
這還是那個見到自己就大吼大叫的病人嗎?
她抓着盛濯然的手緊了又緊,胸口沉悶作痛。
“景夏是我的孩子,我了解她,我也養了她這麽多年,我不能沒有她。媽,你家裏有女兒女婿,還有兩個小孩兒,何必和我搶景夏。她是我唯一的命了,求求你……”
劉芳丹哭着,甚至下了床,慢慢走到老太太面前,試圖伸出手去拉景夏。
這樣思維清晰的病人,盛濯然沒見過。
他側頭看景簌,她果然沉默了,站在那裏,如同一個局外人,看這一家人互相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