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王六郎(六)
“且慢,還請諸位聽我一言。”村民們正與王六郎等人僵持不下,廟外卻傳來一個清亮的聲音。
衆人齊齊向門外看去。
白菁菁眼神随即一亮,這次真是師父來了,她簡直忍不住要熱淚盈眶。還好,師父沒有等到壞人都被制服了才出現。真要等到那個時刻,說不定被當成壞人制服的反倒是她和元淳。
邵士梅在衆人灼灼的目光中,神情沉靜地走進了土地廟,步履紋絲不亂,許元化緊跟在他身後也走了進來。
王六郎見到許元化,面上一喜。兩人眼神一對視,微微颔首。
邵士梅擡起雙手,朝村民拱了一禮,說道:“這王六郎本是淄川縣洛川溺鬼,因救了墜河的母子二人,被上界派來邬鎮擔任土地神。足見王六郎是品行端正之人。衆位不必懷疑。”
一旁的許元化也補充道:“我是淄川縣人,邵道長所言屬實,如果你等不信,可到淄川縣詢問。王六郎确實是昨日才前來邬鎮赴任的。”
村民們一時沒了聲音。
那劉氏卻又大哭道:“若不找這土地公,那我夫君的冤屈又要到哪裏申訴?”
邵士梅暗自思忖了一會,上前扶起劉氏,對她說:“敢問夫人,你夫君王炳是何時過世?”
劉氏疑惑地回答了一句,“三日前。”
邵士梅便說道:“既還未過頭七,便好辦。若夫人信得過我,等七日之期滿時,我做法招王炳鬼魂回家,到時問清楚詳情即可。”
說完,他從袖子裏掏出一封符箓,交到劉氏手中,“你可拿着這封符箓置于靈位前,我必在七日期滿時前去你家中。”
劉氏遲疑了好一會,不知道該如何決斷。村民們紛紛勸道:“聽這位道長的,先家去吧。你家中老翁年邁,王炳無人守靈,你還是同我們一起回去吧。”
劉氏這才點頭答應了邵士梅,随着衆村民一起離開了土地廟。
待村民們一離開,土地廟裏除邵士梅等人就只剩清和道長一人。
Advertisement
清和道長陰森森地笑了一聲,聲音冷得像冰錐子,“小師弟還是好手段啊!三言兩語就勸退了一班村民。”
邵士梅也直直看向他,“公道自在人心,村民一時義憤,不過是被蒙蔽了雙眼。王炳已過世了三日,村民們卻偏偏今天找來土地廟鬧事。至于誰會這麽做,這麽做什麽目的,我想大師兄應該比我更清楚。”
清和道長冷笑了一聲,“是嗎?上一次,我便警告過你,再碰面我絕不手下留情,看來清虛道長一點都沒放在心上。那今日就先讓我手中的劍來給你一個交代吧!看劍。”
說完,清和道長一聲厲喝,抽出“滅劍”,欺身上前,朝邵士梅毫不留情的刺去。
邵士梅沒有用他慣常使用的那把懸門八劍之一的“生劍”,而是甩出一道黃色令旗。
清和手中的滅劍,一碰見令旗,似乎有了自己的意識,懸在半空,畏懼不肯上前。
清和一見令旗,臉色大變,面色猙獰,憤然怒道:“師父何時連掌門令旗都交給你了!”他只好收回佩劍,口中連連喊道:“好的很,好一個玄機子,竟如此待我!我一定會讓師父後悔做出這樣的決定!”說完後退了幾步,轉瞬消失不見。
白菁菁一見清和這個大變态被吓走了,喜笑顏開地跑到師父身邊,拉着他的胳膊,剛要開口說話,忽得吓呆了,驚叫了一聲,“啊,師父,你怎麽,你吐血了!”
邵士梅忍住胸內一陣陣往上翻湧的血氣,強咽下口中的腥甜,将令旗召回收到袖中。他卻一個站不穩,身軀搖晃了兩下,白菁菁滿臉驚慌地用弱小的身體支撐住他。
邵士梅朝她微微笑了下,擺擺手示意他沒事。
白菁菁卻一點都不相信,她胸口直跳,急得眼淚都快下來了,聲音哽咽地朝王六郎嚷道:“王六郎,你快來看看,我師父這是怎麽了?”
許元化也擔憂地說道:“之前邵道長在洛川河邊還吐了一口血,又一路上施法術急行。剛剛還和那道人纏鬥了一番,只怕動了舊傷。”
王六郎待要為他扶脈,邵士梅卻已經站穩了身體。他安撫地拍了拍白菁菁的頭頂,朝王六郎說道:“不必勞煩王六郎,我的身體無礙。只是打坐一時出了岔子,修養幾日即可。”
王六郎見他執意不肯,也未再繼續強勸。
白菁菁将信将疑地問邵士梅,“師父,你真的沒事嗎?”
邵士梅像往常一樣朝她露出一個清淺的笑意,白菁菁不知為何,卻看得眼眶一酸,她忙假裝不在意地轉過頭。
王六郎朝邵士梅深施一禮,“六郎多謝邵道長出手相幫。我甫剛赴任便發生此事,實在是愧對上界玉帝的厚愛。”
邵士梅勸道:“你不必自責,若要追究起來,還是我徒兒連累了你。如今便不必糾纏于此,還待四日後去王家才能真正平息此事。”
王六郎忙又致謝,“那就勞煩邵道長了。”
邵士梅朝他微微颔首後,便找了空地坐下打坐。
白菁菁安靜地守在他身旁,默默地凝望着他。沒見到師父的時候,有一肚子的話想對師父說。等真見到人了,滿肚子話卻一時都被堵在喉嚨口,不知從何說起。
“師父,我想以後跟着你,好好學法術。我什麽苦都能吃。我要是學不好,師父你随便罵我打我都可以。我絕不叫苦。”
邵士梅閉着眼睛,嘴中吐出一個字,“恩。”
白菁菁見他同意了,心頭的煩悶一下子一掃而空,高興地在原地轉起了圈。
王炳去世七日之期已滿,邵士梅帶着白菁菁如約而至。元淳傷重未愈;王六郎身為土地神,不得随意出行;許元化看望過好友,業已返回家中。故此行只有他們師徒二人。
王炳的夫人劉氏正摟着一個年約七歲的小兒,雙眼淚淋淋地跪坐在靈前。
一見到邵士梅,她便要站起身。邵士梅輕聲止住了她,“夫人還請節哀。”說完,彎腰點了一炷香插在靈前的香爐裏,又鞠了一躬。
白菁菁也忙跟着邵士梅,朝王炳的靈位深鞠了一躬。
接下來,邵士梅便在靈前擺起壇桌,鋪上壇布,擺好鎮壇木和手爐。子時一到,他便開始做法。
頭七乃是還魂夜,剛死去的人可以逗留在人間的最後時刻。此後魂魄若不是淪為孤魂野鬼,便被黑白無常拘去閻羅殿,過那忘川喝那孟婆湯,從此與人間一切糾葛一刀兩斷,再無現世機會。
四周漆黑一片,只有靈前的那盞油燈在一閃一閃搖曳着。白菁菁覺得身上的雞皮疙瘩一陣一陣地冒個不停,忙緊緊摟住師父前幾天交給她的七星劍,好歹還能辟邪。
陰風越起越盛,劉氏把兒子緊緊摟在懷中。只剩邵士梅一人還巍然不動地閉着眼睛搖鈴。
幽幽暗暗的燈光中,慢慢浮現一個輕飄飄的影子。
王炳現身了,眼神呆滞,面目蒼白,一副行動遲緩的模樣。
他轉頭朝劉氏看去,口中嚅嗫了句,“娘子、濤兒!”
劉氏摟着懷中的兒子,怯怯不敢上前,“你可是王郎?”
王炳輕輕點了點頭。
劉氏臉上的淚水又跟決堤了似地簌簌而下,抽噎地說不出話。
王炳僵硬地身體,想靠近他們。劉氏卻摟着兒子後退了幾步。王炳神色複雜,止住了腳步,轉向邵士梅問道:“道長,何事召我回來家中?”
邵士梅這才開口問道:“你娘子說你生前是被土地公夫人迷惑,這才喪了性命。可有此事?”
王炳喏地應了聲。
邵士梅又問道:“你确定那女子是土地公夫人?”
王炳偏着腦袋想了想,“其實我并不在是在土地廟遇見那女子。那天,我經過土地廟,路過一片柳林,走出一個妙齡女子。我前去攀談,約好了夜裏幽會,我便将家中住址告訴了她。後來,我問她姓名,她一直不肯說。一次她說漏嘴說自己住在山東省東昌府的龔家,本姓也是王。待我追問,她又一口咬定自己是土地公夫人。”
邵士梅點點頭,看再無其他可問的,便示意王炳可還有話要說。
王炳轉頭朝劉氏輕聲說道:“都怪我一時鬼迷心竅。那女子只怕是妖邪所化,并不是什麽土地公夫人。你萬不可再去尋土地公的麻煩。望你把濤兒養大,若你要改嫁,我也不攔你。對不起,娘子。來世不要再相見。”
說完,王炳的身軀漸漸變得透明,消失在黑暗中。周圍凄涼的陰風也立刻消失地無影無蹤。
劉氏伏在地上,嗚嗚痛哭不止。那小兒呆立着,似懂非懂。
邵士梅嘆了句,“人總是看不破紅顏枯骨。生前時癡迷于皮相,等過世了才能大徹大悟,卻又被投入輪回之中,生生世世經受上天的考驗。”
白菁菁也跟在師父身邊感嘆道:“凡人難做,那修道的人也不好過,窮盡一生都不能得道的人多了去。譬如清和那個大變态!這種人就不應該修道。師父,你說師祖怎麽會收這麽個徒弟啊?真是瞎眼啦!”
邵士梅掃了她一眼,白菁菁忙換了話題,“師父,我們還要去找那害人的妖怪嗎?那不是得去東昌府,元淳怎麽辦?他的傷都還沒好。”
邵士梅沒有回答,走進了漆黑的夜色之中。
白菁菁環顧了下四周,伸手不見五指,她心頭一寒,不敢再呆,忙喊了聲,“師父,等等我。”疾步追了上去。
作者有話要說: 王六郎的故事就結束了,至于那妖怪王氏,預知後事,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