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花姑子(四)
花姑子一離開安家就往家中疾奔。待回到新家,便撲通一聲跪在了章老頭跟前。
章老頭瞧她一副衣襟淩亂、滿頭大汗的焦慮模樣,連忙問道:“花姑子,何事如此驚慌失措?”
花姑子擡起哭得紅腫的眼睑,心中自此方才真切領會到父親當初對她說的話,人妖糾纏不休,最終只會禍害其身。她好悔,悔恨自己當初不該心軟,當斷不斷最後妄害了安幼輿的性命。
她下定了決心,再也無所畏懼,将與安幼輿之間的糾葛一五一十地全都告訴了父親。
章老頭聽完她一番話,陰沉着臉,拿起拐杖狠狠抽到花姑子身上,嘴中大罵道:“臭丫頭,章家清白的門庭,都讓你玷污了!”
花姑子不躲不避,倔強地緊抿着雙唇,這些都是她該承受的,她違背了天道倫常,違背了人妖不能相戀的規矩。若是受父親這幾下拐杖就能救回安幼輿的性命,她情願讓父親再打她一百下。她的眼淚沖出眼眶,順着臉頰流了下來。
章老頭猶不能消氣,拐杖被用力地揮動着,淩厲地破開了空氣的阻滞,落在花姑子身上,發出噗噗的聲響。
章母沖進了大廳,握住了章老頭的棍棒,摟住花姑子,大聲哭道:“你這是要打死女兒啊!我也不活了!你連我一起打死算了。”
花姑子把腦袋埋到母親懷裏,悶聲大哭道:“母親,是孩兒不孝,鑄下了大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章老頭頹喪地扔掉手中的拐杖,踱到一旁,看着窗外,獨自站立了很久。
章母扶着花姑子回房替她上藥。她一邊往花姑子背上搽藥,一邊心疼不已地說道:“這個死老頭,怎麽能下得了手,把你打成這樣。”
花姑子情緒低落地低垂着頭,沒有說一句話。
兩人沉默了半晌,章母替她整理好衣服,又說道:“你別怨你父親,兒女都是債。你是我們唯一的女兒,我們不疼你還能疼誰呢?”
花姑子依偎着母親,把頭靠在她肩窩處,眼淚默默地又湧出了眼眶,斜斜墜入了鬓發之中。章母的肩膀慢慢被她的眼淚打濕了。章母撫摸着她的臉頰,長長嘆了口氣。
夜裏章父帶着花姑子去了閻羅殿。兩人跪在閻王面前苦苦哀求:“大人,安幼輿是被那白蛇精罔害了性命,他陽壽本不該絕啊!請大人查明真相!”
閻王一臉威儀,不怒自威,朝兩人怒喝了一聲:“陰司豈是你等妖怪可以幹涉的。這安幼輿魂魄已過了奈何橋,即刻就要轉生西村王主政家中。念你們救人心切,我就不責難你們了。你們回去吧!”他再不理會兩人,一甩袖子,離開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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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父與花姑子,不肯離去,在殿外苦苦跪了七天七夜。閻王不耐煩,這才又召見了他們父女。
花姑子大喜過望,砰砰地磕着頭,懇求閻王,“大人,請您将安幼輿放回去。我情願用我的性命相抵。”
閻王打量了她一眼,捋了捋胡子。
章父聞言,連忙擋在花姑子身前,朝閻王言辭懇切地說道:“大人,還請原諒小女的言語無狀。安幼輿多年前曾救我一命,老朽多活了幾年,這命本就是撿來的。如今用我的命還了他的恩情,正是應了天地間的大道。我一生修煉,從未犯下大錯,平生最悔是加入了白蓮教。我不願女兒再重蹈覆轍,因此與白蛇精結下仇怨。安幼輿因此喪命純屬無妄之災。我願獻出我修煉多年的道業和我自己的性命,以換回安幼輿還陽。還請大人成全。”
章父說完這番話,朝閻王又砰砰磕了幾個響頭,轉頭看向花姑子,神情凝重地叮囑她,“往後,好好照顧你自己還有你母親。”話剛說完,閉上了雙眼,瞬間沒了氣息。一道白煙後,地上軟軟地卧着一只獐子。
花姑子怔住了,臉上的表情還凝固着不知如何反應。她跌跌撞撞地跪爬到那獐子身旁,伸手扶起獐子的頭顱,獐子卻又從她手上滑落了下來。她把獐子摟在懷裏,一直苦苦壓抑在心裏的情緒終于爆發了出來。
“啊——”
一聲歇斯底裏凄厲的吶喊聲猛地沖出了她的喉嚨,撕破了天際。花姑子崩潰地放聲痛哭。悔恨的潮水波濤洶湧,淹沒了她,幾乎滅頂,讓她無法喘息。為何如此!為何如此!她好想大叫好想問上天,她到底做錯了什麽,竟然失去兩個最愛她的人。她到底有什麽錯啊!為什麽!為什麽!妖精就不該有愛嗎!這世間,為何如此地不公平!
閻王早已看透世間的悲歡離合,眼前的一切并未在他心裏掀起一絲波瀾。他淡漠地看了眼花姑子,公事公辦地開口道:“你父親的性命我收下了,你回去找安幼輿吧。此刻他應該已經醒過來了。”
獐子精的身體漸漸從花姑子懷中消失了,花姑子聽到閻王的話,轉過頭,怔怔地看着他,神色茫然不知所措。
閻王這才嘆息般呼出一口氣,朝花姑子吹了過去。花姑子人一暈,發現自己出現在安家的大門外。
她怔怔地擡起腳步,跟個提線木偶般面無表情地走進了安家大門。此刻躺在床上的安幼輿突然□□了一聲,幽幽醒了過來。安家人吃了一驚,紛紛圍攏在他身旁,這時發現之前哭靈的女子旁若無人地走了進來,衆人都吓了一跳,讓到一旁。花姑子朝他們揮手示意他們先出去。待房門關好後,她才走到安幼輿跟前。
安幼輿看見花姑子,全身瑟縮了兩下,往床裏縮了進去,嘴中喃喃道:“害我的人是你,救我的人也是你。究竟哪一個是真的你?”
花姑子面色蒼白,強忍着悲痛解釋道:“那一晚害你的人是白蛇精,她冒充我,害了你的性命。上次我臨走之時已告知你我要搬家了。你為何還如此糊塗。罷了,都是命吧。過去的事我也不想多說。如今我也不怕告訴你,我一家都是獐子精。從前你在獵人手中救下我父親,我父親為了報答你的恩情,将你帶回了家中。未料到後面會發生這些事情。為了換回你的還陽,他毀了一身道業,還有自己的性命。”
說到一半,花姑子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繼續說道:“如今我心如死灰,不能再終身陪伴你,做你的妻子。好在我腹中已有了你的孩兒,待出生後,我會把他送回來給你。今後,你我恩義兩斷,就此別過。”說完她轉身告辭而去,眼眶中潸潸滾落下一串串晶瑩的淚珠。
安幼輿大驚失色,伸手要攔住她,卻砰地跌下了床。花姑子聽到身後的動靜,腳步停滞了下,終是不再回頭,腳不停歇地離開了安家。
她還有有一件事情要做,拼着毀了一身的道行,她也要把那兩只害人的白蛇精除去。
花姑子這一去,剛好碰上了尾随白蛇精兄妹也到了華山的白菁菁。
花姑子埋伏在山谷入口處,遠遠瞧見白蛇精兄妹的身影。她屏住氣息,手上緊緊握着父親留下來的金烏拐杖。待兩人走到跟前,她從草叢中猛地一躍而出,揮動着金烏拐杖,狠狠打在白蛇精哥哥的身上。他顯然被擊中了七寸,再也維持不住人形,化作一條白蛇,在地上痛得直打滾。
白蛇精妹妹臉色駭異,嬌斥了一聲,“花姑子,你這是做什麽?敢害我哥哥,我讓你有去無回。”說着她咬牙切齒地朝花姑子撲了過去。
花姑子絲毫未曾畏懼,手持金烏拐杖舞動起來,在她周圍形成一道屏障。白蛇精妹妹畏懼金烏拐杖,不能近她的身,惱羞成怒,化成一條巨大的白蛇,揮動着沉重的尾巴朝花姑子橫掃過去。
躲在暗處的白菁菁再也按捺不住,高呼了聲:“小心!”手中的符箓随着她的聲音一起飛了出去,堪堪貼在大白蛇的尾巴上。
符箓發出耀眼的光芒,大白蛇痛得就地一翻滾,符箓就被她從尾巴上撕了下來。大白蛇朝白菁菁轉過頭顱,雙眼猩紅地盯着白菁菁,口中嘶嘶吐出蛇信,就要卷到她身上。白菁菁連忙一個翻滾,避開了她的攻擊。
花姑子看見一個小道士跳出來,也無心思去注意,不是白蛇精的幫手就好。她朝白菁菁喊了一聲,“退開,讓我來對付她。你去除掉地上那條大的白蛇。”說完,她一個飛身,跳到了白蛇精的頭頂,掄起金烏拐杖,狠狠地抽打下去。
白菁菁見幫不上忙,就去看那條被打中七寸的大白蛇。他幽幽地晃過神來,見又來個小道士,竟是在教中見過一面的白菁菁,他吓得咻忽一聲搖擺着尾巴鑽進了叢林之中。
白菁菁眼見他要逃跑,連忙提着劍,緊跟在他身後追了過去。
大白蛇在叢林中轉來轉去,就是甩不脫白菁菁。他一個惱怒,猛地回轉過頭,張開血盆大嘴,朝白菁菁一下子咬了下去。
白菁菁條件反射地高呼了一聲,立刻将劍護在身前,死死地抵住大白蛇的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