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衣冠禽獸

安福愕然,有時真不明白這丫頭想的啥,這麽難得露臉出頭的機會,擱別人頭上不得樂死啊,偏到了她這兒,跟上法場砍頭一般。

這丫頭跟大老爺前頭那檔子事兒,府裏如今誰還不知道,這人都是大老爺的了,出去能嫁什麽男人,便這丫頭一身廚藝,到底還是個女人,女人莫不求一個好歸宿,前頭之所以倒黴,估計也是大姨娘從中作梗,如今正好有了機會,若重新讓大老爺瞧上,說不準府裏就多了位五姨娘,所以剛才忙着來給安然道喜,哪想這丫頭竟然寧可裝暈,也不去。

安福真有些想不明白了,有心勸勸她,可這當口也來不及了,更何況,她自己都不想出頭,強求也沒用,嘆了口氣,叫了兩個仆婦過來扶着安然回去歇着,自己扭身去回大老爺。

安然被擡回自己的小院,等兩個仆婦走了,剛要松口氣,聽見門響了一聲,以為大老爺不死心,又叫安福來傳自己了,忙躺下閉上眼裝暈,卻聽見幹娘的笑聲,忙一咕嚕爬起來:“娘還笑,差點兒沒吓死我。”

柳大娘給她順了順頭發,嘆了口氣:“總這麽避着也不是法兒,如今你成了大廚房的人,那幾個姨娘背後不定怎麽想呢,昨兒蓮兒還過來尋我說了半天不鹹不淡的話,話裏話外的掃聽你怎麽學的廚藝,說你之前連燒水都能燙着,聽她的話頭,估摸是月姑娘讓她來的,你如今是老爺子的徒弟,娘倒不怕月姑娘跟蓮兒,卻擔心這只是個開頭,咱們府裏這幾位姨娘,別瞧在大老爺跟前,一個比着一個性子好,底下沒一個善茬兒,要不然,趕早贖身出去吧,也圖個拎清,這事兒娘想了些日子了,今兒正好也問問你的意思。”

安然嘆了口氣:“我也是想出去,昨兒去尋了丁守財,本來他答應的好好,贖身銀子都給他了,不想,今兒卻生出變故,說大老爺哪兒發了話,近些日子,府裏各處的人都不許動。”

柳大娘一驚:“大老爺自來不管下頭的事兒,怎忽下了這麽個令,莫不是沖着你來的,可是你得罪了什麽人?”

安然苦笑一聲:“若說得罪,這些日子也就跟安子和有些磕碰。”

柳大娘愣了愣:“安子和?安記酒樓的大管事,上回不還跟你逛市集呢嗎,聽你大哥說,是個極和氣的,娘還想着是不是對你意呢。”

安然哼了一聲:“便對我有意,也不是好意,娘快別提他了,提起他我就一肚子火,娘也不用太擔心,便他想為難我,有我師傅跟兩位師兄,他也不能拿我如何,大不了再在府裏再待上一段日子罷了。”

柳大娘點點頭:“倒不想他是這麽個人,你說的是,男人哪有長性,不都是吃着碗裏瞧着鍋裏的嗎,新鮮一陣兒,見你不理他也就過去了,尤其,他又是大管事,估摸過些日子就撂開手了。”安然點點頭,如今也只能這麽想了。

轉過天一早,安然去了師傅的小院,剛進去就見師傅已經起了,正在院子裏打太極呢,當廚子必須有個健康的身體,所以鍛煉至關重要,師傅的鍛煉法子就是打太極。

林杏兒曾經說過,太極拳暗合陰陽五行變化與中醫的經絡學,是集合古代導引吐納為一體的拳法,只不過那女人嫌節奏太慢,并且沒什麽攻擊力,所以才選擇形意拳。看得出來,師傅這套太極拳,頗有造詣,整套打下來,剛柔并濟如行雲流水一般賞心悅目。

安然看了一會兒,見師傅快打完了,去屋裏捧了師傅的手把壺出來,大師兄已經泡好了茶,等師傅收勢站定,遞了過去。

老爺子接在手裏喝了一口,看着她笑眯眯的道:“師傅可是聽說,你這丫頭昨兒露臉了。”

安然笑了,扶着師傅坐在椅子上,才道:“若不是師傅指點,別說露臉,怕是要出醜了呢。”

見大師兄從竈房端了早飯出來,不禁愧疚的道:“沒想師傅起的這般早,安然來的晚了,倒勞動大師兄做早飯。”

大師兄敲了她的額頭一下:“一頓早飯罷了,還能累着師兄不成,再說,如今天熱,師傅也吃不了多少,去把粥端出來,一會兒吃了飯跟師兄好好說說,昨兒讓逍遙侯都稱贊的那兩道禦膳,櫻桃肉還好說,那道鑲銀芽卻極難,就連師兄我也只見師傅做過一次,自己未親手試過呢。”

安然端了粥出來:“其實也不難,只是太費功夫,也不見得多好吃,想來這道菜之所以列在禦膳上,就因這個費功夫的勁兒,能突顯皇家尊貴罷了,吃個豆芽菜哪用如此費事兒。”

一句話說的老爺子哈哈笑了起來:“你這丫頭倒真是聰明,可不是,這道菜刁鑽非常,說道口味卻真提不上,說到底,不過就是一盤豆芽菜罷了,這般做倒不如直接炒一盤端上來,更得真味,如今的禦膳為了讨好皇上,越來越追求費時費力,卻不知,如此精工細作早已偏離了菜的本味,不知所雲了,故此,師傅以前最不耐煩做這些,不過,那道櫻桃肉倒是正經禦膳,逍遙侯也是有名的嘴刁,能入他的嘴,還讓他贊了一聲,丫頭,你這手藝能出師了。”

安然不依了:“我才跟師傅學了幾天,還差着遠呢。”

老爺子:“你這丫頭有悟性,能琢磨,肯吃苦又勤力,占了這幾樣,天生就是吃這行飯的,師傅老了,能教你的,也不過是過去這些年積下的經驗罷了,真正的手藝,還得你自己以後慢慢琢磨領悟。”

說着頓了頓:“不過,想成為一個真正的廚子,除了剛師傅說的這些,還有一樣格外重要,就是見識,安府才有多大,冀州府才多大,整個大燕,從江南到漠北,從草原到冰山,有多少州府,多少人,多少江河大川,高山密林,每個地方老百姓的口味吃食都不一樣,每個地方都有它獨特的食材與烹饪手法,所以咱們廚子也才有南北之分。”

搖搖頭:“其實啊,這都是廚子自己給自己分的,便地方不同,食材不同,口味不同,若能到哪兒都能烹制出一桌美味佳肴,這才是真正的廚子,丫頭,師傅知道你心大,心大好,想成為真正的廚子,心小了可不行,有機會就出去吧,不管哪兒都行,只要走出去,也不一定非要什麽有名的大館子,什麽名廚,哪怕不起眼的鄉村野店,随便的一盤鹵味兒,也會給你不一樣的領悟,便是皇宮裏那些美輪美奂的禦膳,說到底也是來自民間,所以,老百姓才是真正的大廚。”

師傅的話就仿佛醍醐灌頂,讓安然頓時有種撥雲見日的感覺,之前雖也想出去走走,卻有些迷茫,不知該去哪兒?該做什麽?只是知道自己必須出去,去尋找補充安記食單的機緣,但沒有一個既定的方向,師傅的話就如指路明燈,讓安然徹底明白過來。

不用想去哪兒?做什麽?只要出去,行遍萬裏自然會有收獲,女人行走不便,可以扮成男裝,便沒銀子也不怕,只手裏拿着廚刀,還怕沒飯吃嗎。

想通透了,安然倒不着急了,也不再想方設法的存錢,錢再多也有用完的時候,還是指望手藝更靠譜。

定了心思,安然就等着安子和忘了自己,到時就能贖身出去,去增廣見聞,去領悟一個真正大廚該具備的東西。

安然相信,安子和不會跟自己這麽個丫頭耗太久,他又不缺女人,不過,開頭幾天安然依然有些忐忑,畢竟那男人看起來有些小肚雞腸,怕他記仇,一計不成再生二計。忐忑了幾天,都格外平靜,慢慢才放了心。

端午過去,天就更熱起來,在大廚房還好,那天招待了逍遙侯之後,府裏便消停了下來。安然那兩道得到逍遙侯肯定的禦膳出手之後,再也沒人敢小看她,尤其大廚房的人,很是恭敬,尋常菜肴根本不會讓她上竈。

但,最近這些日子,卻有些奇怪,大老爺不折騰着請客擺宴了,卻也沒跟往年似的,住到城外的莊子上避暑,仍在府裏貓着,也不知想的什麽,一日三餐都交給了大廚房,還指名讓安然做。

安然一開始還不覺得什麽,後來越來越發現不對頭,府裏也漸漸有了風言風語,傳到安然耳朵裏的版本是大老爺看上她了,要收房,說的有鼻子有眼兒,就連大廚房的人,看自己的目光都透着那麽暧昧。

安然本來還不當回事兒,可這天忽然大姨娘使了丫頭來請她,就由不得她不想了。自己跟大姨娘那點兒恩怨,可是由來已久,前頭恨不能弄死自己呢,這忽然客客氣氣的來請自己,真讓安然有種毛骨悚然之感。

來的丫頭是安然舊日相好的姐妹,這話是那個叫安翠的丫頭自己說的,實際上,安然對她一點兒印象都沒有,不是她自己說,就算碰上,安然也不知道她是誰。

對于她說的什麽舊日相好的姐妹,安然是堅決不信的,當初自己被發落到外廚房的時候,怎不見有什麽相好的姐妹,如今倒蹦了出來,背後還有大姨娘那麽個主子,能按什麽好心就怪了。

所以,跟安翠來蘭院的一路,安然都謹慎防備着,能不說話就不說話,安翠問什麽就答什麽,說起過去的事兒一口咬定不記得了,完全無視安翠極力讨好自己,拼命找話題敘舊的行為,誰知這丫頭安的什麽心。

眼瞅到了蘭院,安翠終于忍不住了,站在院門口盯着安然,眼裏都閃爍着淚光。可憐之極:”安然你就別裝了,我知道你心裏怨我,當初大姨娘發落你的時候,沒幫你一把,可你也知道大姨娘的脾氣,我那時若替你求情,說不定,大姨娘尋人牙子把你賣了也未可知,你這麽個模樣兒,真要是落到人牙子手裏,不定就賣到那些腌攢地兒去了,連身子的清白都保不住,倒不如在外廚房,好歹還是府裏的人,等有機會,說不定就回來了,你瞧,如今可不讓我猜着了,過去的事都過去了,你就別裝不認識我了成不。”

安然暗暗冷笑,心說,這安府的後宅裏還真是人才濟濟啊,這麽個小丫頭都能把戲演的入木三分,若自己仍是過去那個傻不拉幾的丫頭,估摸這會兒肯定感動的稀裏嘩啦,然後,繼續把這丫頭當成知心姐妹一般,讓人陰了都不知道。

見識了安翠的演戲水準,安然忽然有種直覺,沒準之前的自己,也不像別人說的那麽不堪,好歹在蘭院當了幾年差,便再傻也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便有這樣的心思,若沒有旁人推波助瀾,恐怕也不敢貿然行事,然後被陰了一道,怕不止大姨娘一個人要收拾自己,這些蘭院的丫頭也沒一個清白的。

安然的目光落在安翠有些平凡的五官上,忽然就明白了,跟安翠一比,自己真算相當好看,五官,身段兒,都不是安翠能比的。

即便安翠這樣的丫頭,天天守着望着一個男人,眼瞅着大姨娘錦衣玉食,再想想她自己,日子長了,沒心思也生出心思來了,有了心思,第一件事恐怕就是除掉情敵,所以姿色出衆的自己就成了衆矢之的,而大姨娘大概早看自己不順眼了,于是将計就計,便有了自己爬床被發落的事兒。

雖然一切還未證實,但安然直覺,自己猜的*不離十,而,今天大姨娘找自己來,莫非真像這幾天外頭說的,大老爺看上自己了?

想到此,安然不禁出了一身冷汗,若是真的,豈不是沒出虎穴又入狼窩嗎,安子和哪兒還沒料理明白呢,又惹上一個渣到無底線的大老爺,就算自己心有七竅,恐怕也難應付過去。

大老爺的性子就從前頭山柳的事兒就能知道,簡直就是個視人命如草芥的主兒,在他眼裏,丫頭的命都不叫事兒,更何況身子了,肯定還覺看上自己,是自己八輩子也求不來的福氣呢,最要命的,他是安府最大的主子,手段通天,這樣的男人,可比安子和難對付的多。

如果真看上自己,哪會容自己拒絕,估計直接霸王硬上弓,就把自己辦了,自己難道還能像對付安子和一般把他踹出去不成。

再說,安子和一個讀書的秀才都有那樣的身手,大老爺就更不用說了,收拾自己簡直不要太輕松,自己反抗,說不定還會勾起渣男的惡趣味,更來勁兒了也未可知。

真要到了那種境地,還不如直接死了痛快呢,越想越怕,哪還有心思看安翠演戲,直接道:“我真忘了,過去的事一點兒都記不得,不止你,連我自己是誰?叫什麽?都是聽柳大娘說才知道的,你若不信,可以去問外廚房的人,她們都是知道的。”

安翠愣了愣,心裏雖仍猶豫,可見安然言之鑿鑿,加上她的确跟變了個人似的,便信了幾分,剛在大廚房瞧見她,不是眉眼兒還跟過去一樣,差點兒都沒敢認了。

即便眉眼一樣,可站在那兒,怎麽看怎麽不像一個人,過去的安然模樣兒好,又愛打扮,便是安府丫頭的衣裳都是一個樣兒,穿在她身上也變了,她會特意把衫子改瘦,穿在身上緊緊裹着身子,腰帶也系的緊,越發顯出兩只高聳的奶,子,細軟的腰肢,走起路來扭腰擺臀,比三姨娘跟紅棉還能勾男人,天生就是個狐貍精。

可如今的安然呢?安翠兒忍不住暗暗打量她一遭,身上這件衣裳自己認得,當初安然給大姨娘發落到外廚房的時候,她的那些首飾衣裳都讓自己幾個瓜分了,就塞給她兩身舊衣裳,她身上這身還是自己的,邊兒上都磨毛了,裙子下擺還讓火燙了個窟窿,雖說用同色的布補了,仔細瞧還是能瞧出來的。

莫說,她如今頂了大廚房的一火大廚,便是大廚房的雜役,也有的是油水可撈,手裏斷不會少了錢使,以她之前的性子,不定要打扮的怎麽花枝招展呢,如今卻穿着這麽身舊衣裳,雖洗的幹淨,卻着實有些寒酸。

頭發更是梳的簡單,一根大辮子,連根兒鮮亮的頭繩都沒有,镯子,戒指,墜子一樣首飾都沒有,臉上更是幹淨,這哪兒還是過去的狐貍精,半點兒妖嬈氣都不見。

可就是這樣的安然,更有種說不出的好看,巴掌大的一張小臉白白淨淨,一頭濃密的頭發烏黑發亮,梳成一條發辮垂在肩頭,清清爽爽卻讓人移不開目光。

安翠心裏不免嫉恨,倒沒想到這丫頭落那麽個下場,仍有翻身的一天,而且,這一回真入了大老爺的眼,若成了姨娘,想起當初的事兒,能有自己的好兒嗎。

就為這個,安翠這幾天都沒睡好覺,今兒這一路才不停試探,就是想探聽明白了,到底安然是真忘了還是糊弄自己呢,如今看來像真的,倒暗暗松了口氣,假意嘆了口氣:“我還總想着過去咱們一起的事兒呢,不想你竟忘了。”

說着,進了大姨娘的蘭院,蘭院不大,卻小巧精致,安然注意到院子裏種了兩顆石榴,看起來不像年頭長了,看那植株大小,倒像新栽的,若是長了幾年的,如今剛過端午,正是榴花勝火的時候,卻并不見開花,只一片青綠的石榴葉有些蔫頭耷拉腦的,倒成了這個小院的一大敗筆,想來是為了取石榴多子的意思,特意栽的。

院子中間有個大水缸,支棱處幾只荷葉,才添了幾分生機,安然就站在水缸旁邊候着安翠進去通報。

還是早上,日頭不怎麽曬,安然側頭往缸裏看了看,見有幾條大肚子金魚,正在荷徑間搖頭擺尾的嬉戲,看起來很是歡樂,一點兒不覺得在缸裏有什麽不好,就像廊下籠子裏那只紅頭的雀鳥,叽叽喳喳蹦來蹦去,用清脆婉轉的叫聲來取悅主人,一點兒也不向往籠子外的天空,。

缸中魚,籠中鳥,跟這後宅裏的女人們相得益彰,也不能說是對是錯,只是追求不同罷了。

大姨娘隔着碧紗窗瞧院子裏水缸旁立着的丫頭,就這麽瞅着,心裏都堵得慌,這才幾個月,本以為這輩子都會待在泥裏的丫頭,一眨眼的功夫就翻身了,竟然還成了大廚房的大廚。

憑着廚藝得了侯爺贊賞,也入了爺的眼,這可真是前有狼後有虎,正不知先打狼還是先驅虎呢,林子裏又鑽出個豹子來,早知如此,當初就該一次就把這丫頭收拾死,也就沒有如今的後患了。

想着,側頭問安翠:“你試了她不曾?是真忘了還是糊弄人呢?這丫頭可是個狐貍精,莫不是為了勾引大老爺,使出的招數吧。”

安翠忙道:“瞧着像是真忘了,而且,跟之前的完全就是兩個人,隔着碧紗窗瞧不真切,一會兒她進來,姨娘就知道了,也就眉眼兒一樣,其他倒像換了個人,奴婢這麽瞧着都覺生疏呢。”

大姨娘點點頭:“,你去讓她進來吧。”

安翠眨眨眼,低聲道:“大姨娘真算替老爺收了他啊,大老爺哪兒不是沒發話嗎,大姨娘這般,若老爺并無此意,豈不弄巧成拙。”

大姨娘哼了一聲:“這事宜早不宜晚,真等爺發話,還有我什麽事兒,況且,安然是我這兒出去的丫頭,大老爺既然有意,我若裝糊塗,這個好兒讓別人賣了,還不叫那幾個賤人笑話死,至于大老爺的意思,還用問嗎,這幾日哪天不是從大廚房要菜,還點名讓這丫頭做,大老爺這心思便沒說出來,誰又不知呢,再有,最近幾日府裏風言風語傳的厲害,大老爺什麽秉性,若不是真有此意,哪容得府裏這麽傳,行了,此事我自有主張,你去把她叫進來就是,有件事我想了這些日子都沒想明白,今兒正好她來了,倒要問個底細。”安翠應着出去。

安然等了這麽大會兒子,雖說早上日頭不烈,曬這麽半天,也出了一身汗,心說這位大姨娘果然名不虛傳,這是故意給自己下馬威不成,若不是賣身契在府裏,誰耐煩跟這種無聊的女人糾纏,這麽多心機手段,幹點兒什麽不好,都用在争男人上頭了,末了,還是個侍妾,真不知圖什麽。

跟着安翠進了外間,餘光掃見炕邊兒上靠着個白皙豐腴的女人,估摸是大姨娘,微微蹲身:“安然給大姨娘請安。”

安然剛蹲下,不妨炕上的女人就走了下來,近前一伸手把自己扶了起來,端詳她半晌兒,異常親熱的道:“倒真是瘦多了,可見受了苦,你這丫頭的性子怎這般倔,當日,我也不過一氣之下發落了你,想着讓你知錯罷了,你若肯跟我說句軟話兒,或是求我一求,便念在咱們主仆這些年的情份,也斷不會讓你受這些罪的。”

安然目光閃了閃,不禁瞄了安翠一眼,心說,瞧見沒這位才是高手,一見面就把過去的事兒都點出來了,合着,過去發落自己,根本不是大姨娘這個主子無情,是自己這個當丫頭的性子太倔,不知道求她。

兩句話過來,就把事兒圓過去了,別管心裏怎麽想,嘴裏卻仍念着主仆的情份,而且,不等自己開口,就把兩人的關系定在了主仆上,這無疑對大姨娘大有好處,若自己真跟了大老爺,與大姨娘是主仆關系,豈不比她低了一等嗎。

這份心機着實厲害,可惜找錯了對手,自己根本沒想跟她争男人,她的這些心機也就白費了。

想到此,安然開口:“大姨娘言重了,安然是死過一回的人,活過來那天就跟自己發了誓,不管過去安然是什麽人?發生過什麽?既然忘了就忘了吧,以前種種譬如昨日死,以後種種譬如今日生,從那天起,安然就當自己重活了,後得師傅眷顧,收為關門弟子,如今安然只想學好手藝,當一個好廚子,至于其他,安然不在意。”

安然一句話,令氣氛有些僵下來,顯然,大姨娘未想到安然會如此不給面子,有心要惱,可一想,這丫頭早不是當初蘭院的丫頭,也不是外廚房的雜役,她是府裏的大廚,也不像過去一般沒根兒沒葉,她背後的可是那位當過禦廚的鄭老爺子,大老爺都得敬着的人。

正因如此,這丫頭才一開口就把鄭老爺子搬了出來,有鄭老爺子擋着,自己斷然不敢為難她,倒不想,才幾個月,那個就知道勾男人的蠢丫頭,竟有了這般心計,也變相告訴自己,她早不是自己的丫頭了,更不是主仆,她是府裏的大廚,便自己是姨娘也得客氣些。大姨娘只覺一口氣正卡在嗓子眼兒,上不來下不去,別提多難受了。

到底是個有城府的女人,僵持不過片刻,便笑了起來,跟安翠道:“瞧瞧,這才幾個月不見,安然這一張嘴,竟如此能說會道起來,知道你拜了個厲害師傅,學了一身好手藝,可再怎麽着,終歸是個女人,咱們女人可不比他們男人,什麽都是虛的,有個好歸宿才是正經,你從進府就跟着我,沒有爹娘在跟前,這些事兒我不替你想着,誰替你想着,你也別害臊,今兒叫你來,就是有件事兒要跟你商量,來,咱姐倆坐下說。”

說着,便要拉安然的手。安然忙往後退了一步,微微躬身:“大廚房如今離不得安然,大姨娘若無要緊事情,安然便先告退了。”說着就要走。

大姨娘愣了一下,反應卻極快,上前兩步擋住她的去路,臉上堆出的笑,已有些僵硬,盯着她看了半晌兒,忽的嘆了口氣:“我知你心裏還怨我,只你心裏再怨我,也不能耽誤了自己的終身的大事不是,便你如今成了府裏的大廚,到底也是我蘭院的丫頭,這件事我若不替你出頭,誰還能出頭,你莫犯傻,這可是你當初心裏盼着的事兒呢,倘若錯過,怕你要後悔一輩子的。”

安然心裏一跳,暗道,此事若讓大姨娘說出來,便再無轉圜了,想到此,開口截住她的話:“安然知道大姨娘是菩薩心腸,必是為了安然好,卻,安然跟自己發過誓,此生都不嫁人,只一心學手藝。”

大姨娘愕然,看着半天仍不死心:“你可知我,給出頭的是什麽人?”

安然直直望向她,斬釘截鐵的道:“不管是何人,安然都是一樣的話,安然此生都不嫁。”

一句話倒把大姨娘的脾氣激了出來,不禁冷笑了一聲:“可真是出息了,什麽話都敢往外說,這話是糊弄我呢,還是糊弄你自己,你才多大的丫頭就說此生不嫁,莫非還有別的心思不成。”

安然的耐心用盡:“大姨娘不信也罷,本來這就是安然自己發的誓,跟旁人無幹,安然告退。”說着,再不停留,轉身就走。

剛邁出門檻,就聽後頭大姨娘陰測測的道:“還真是越發不知好歹,真以為自己成了廚子,就一步登天了不成,說到底,還不是個下人。”

安然停住腳回過頭來,看了大姨娘半晌而,忽的笑了起來:“安然雖如今是府裏的下人,卻不會永遠是下人,我會用我自己的能力,讓所有人知道,我不是誰的丫頭,更不是下人,我是安然。”撂下話,昂首挺胸大步而去。

大姨娘愣怔片刻,良久,方喃喃的道:“安翠,她是安然那丫頭嗎,怎麽我瞧着不像呢。”

安翠搖搖頭:“奴婢瞧着也不像,莫不是鬼上身吧,大姨娘想想,怎麽好端端一個連燒水都不會的丫頭,就成了大廚呢,還能做出萬歲爺才吃的着的禦膳,這事兒怎麽想怎麽蹊跷,要不然,請後街姑子廟的花道姑來一趟給瞧瞧,若真有邪祟,也好及早禀明大老爺,除了才好,留在府裏終是禍患。”

一句話提醒了大姨娘,是啊,這丫頭如今半點不領自己的情兒,認真要跟自己作對呢,若真讓大老爺收了房,以後有自己的好兒嗎,倒不如,趁着大老爺還沒太上心,想個法子除了她,也省了後頭麻煩。

想到此,暗暗咬了咬牙,跟安翠道:“此事先不要聲張,你拿上銀子悄悄去姑子廟一趟,找花道姑來我這兒一趟,就說我想在她的廟裏做場好事,讓她過來商議商議。”

安翠應着去了不提,且說安然,從蘭院回來,真覺着心累,比自己上一天竈還累呢。到了大廚房,又趕上,安福過來說:“大老爺吩咐晌午仍讓姑娘做幾個菜。”

安然想到大姨娘,安然這氣就不打一處來,偏還要給他做菜,心裏真是一萬個不樂意,想了想,問安福:“可吩咐做什麽菜?”

安福搖搖頭:“只說讓你掂量着,做什麽都成。”

安然點點頭,心說,既如此,自己就給他做個應景的菜,紅燒豬大腸,爆炒雞冠子,老母雞炖王八,再加一個碳烤豬排,正好湊齊了衣冠禽獸。

安然做得了,安福有些遲疑:“那個,安然丫頭,這可都快六月了,天熱,你做這幾個菜,是不是有些燥,大老爺吃了,不會上火吧。”

安然笑眯眯的搖搖頭:“福叔盡管放心,老母雞炖甲魚裏放了中藥,既補又不會上火,碳烤豬排旁邊配了些冰梅苦瓜,最是去火潤燥,正适合。”

安福聽了,覺得安然說的甚有道理,也就不再問了,叫人端了上去。

晚上大老爺沒吩咐安然做菜,倒是交代了面案,說要吃素餡包子,安然不禁暗笑,估計是中午油水太大,一頓吃頂了,晚上吃點兒素的清清腸胃,至于明兒?就沒自己什麽事兒了。

這一晃半個月都沒休息了,安然跟安福說好,明後連着休息兩天,收拾收拾自己的小院,再去郊外莊子旁邊的水坑裏撈自己那把匕首。

若是別的東西,丢就丢了,那可是自己拜師的時候大師兄給的見面禮,真要弄丢了,往後可沒臉見大師兄了。

轉過天一早,先在安福這兒登了記,拿了出府的木牌,卻不着急走,早說好兒了今兒德福跟劉喜兒,幫自己壘竈搭棚子,趕着早上涼快幹了起來。

忙活了一天,日頭落了才完活,就着一早醬好的豬頭肉吃了晚上飯,等德福跟劉喜都回去,安然收拾收拾,才從角門出府。

對于怎麽撈那把匕首,安然真想了些日子,這要是在現代,哪用如此費事兒,憑自己的水性,一猛子紮進去,一會兒就撈上來了。

可這是古代,雖說哪個水坑地處荒僻,卻臨着安府的莊子,難保就有人經過,上回安子和不就是。

要是大白天,自己紮水裏撈匕首,讓人看見,說不定以為自己是水鬼直接綁起來燒死了,這年頭,女人別說游泳了,露個胳膊露個腳都是傷風敗俗的大罪過,所以,自己必須慎。

而且,從那天匕首落盡水裏的聲音,就能聽出,那個水坑可不淺,估摸着怎麽也得有兩三米深,除了潛下去,沒有第二個法子。

如果要下水,就只能是趁着夜裏沒人的時候才行,至于撈上來之後怎麽辦,安然也想過了,如今剛收了麥子,附近有的是麥子垛,找個麥子垛躲一晚上,天一亮城門開了再回來,神不知鬼不覺。

安然把裏外上下都想好了,才開始行動,趁着冀州府關城門之前出了城,就着還有點兒亮,奔着安府的莊子來了。

走了得有一個時辰,天已經全黑了下來,好在月亮大,能看見道兒,饒過安府的莊子,到了水坑邊兒上。

安然圍着水坑轉了兩圈,回憶那天匕首落的方向,估摸了個大概位置,左右看了看,除了一兩聲青蛙叫,鬼影子都沒一個,便開始脫衣裳,她可不想穿着衣裳下水。

卻也沒脫精光,只留了肚兜跟亵褲,怕水裏涼,略活動了幾下,身子一躍就跳了進去,入水的瞬間,仿佛聽見什麽人喊了一嗓子。

安然吓了一跳,忙從水裏露出腦袋,往坑邊兒看了過去,月亮地裏還真是站了一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冤家路窄的安子和……<!--o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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