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從恒天出來,在臨近的街邊買了些水果以及一些拜祭用品,這才攔了輛的士去車站。
老家離市中心還有一個小時的車程,所以每次回家都必須轉乘。
買好了票,将行李放置好之後,她才上了車。好在發車算快,車內的空調也開了起來,她這才慵懶地伸了個懶腰,眯着雙眼打起了盹兒。昨晚睡得并不踏實,今天又趕了個早,确實也有些困乏了。
到站的時候,還是鄰座的姑娘輕推了她一把,她才醒來。
四年的時間,還是那個熟悉的小鎮。柳素言戴上遮陽帽,墨鏡往下一拉,便低着頭提着東西拐進了一個偏僻的小道。
許是許久沒人走過這條路,小道兩側雜草叢生,她小心翼翼地邁着步伐。烈日高照,白皙的臉已經曬得通紅,偶爾有幾個過路的人會朝她投來奇怪的目光,又匆匆離去。
這裏都是鄉裏鄉親,之所以選擇這條小道,很顯然柳素言并不希望大家看到她。站立兩旁的樹木亦是紋絲不動,除了酷暑難耐別無其他,她的腳步卻又加快了幾分。
在不遠處的山頭上,高高聳起的雙人墓已經隐約可見。
越來越近,她的步伐也越來越急,直到到了墓碑前,她才直挺挺地跪在了墳前,黑色的雙眸已經濕潤,淚水亦是控制不住地往外湧。
哭了好一會,她才抹幹了眼淚,雙手撫摸着冰涼的墓碑,哽咽道:“爸、媽,素素回來看你們了。這些年,我過得很好,你們不必挂心。”
擺好水果,燃上香,她才磕頭繼續道:“這都是你們平常愛吃的幾樣,我都帶了些過來。錢也給你們燒了些,不夠用的話,就托夢給我。”
絮絮叨叨唠嗑了半天,她這才發現墳墓周邊清理得很幹淨,看來是有人不定時地過來打理過。拔了些新冒出的雜草,她索性靠着墓碑坐了下來。這裏樹木茂盛能遮陽,他們兩老又圖清淨,所以當初才選了這個地方。
晌午的時候,日頭正烈,盡管對這裏依依不舍,她也只能起身返回。這座小鎮,除了自己牽挂的父母,沒有什麽值得她留戀的。甚至于,她是恨這個地方的。
剛下山,不巧卻遇見了父親同母異父的弟弟,也就是她的親叔叔。
男人五十左右的年紀,一身淳樸莊稼漢的打扮,半垂拉下來的眼睑此刻也拉開了,正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嘴唇蠕動了許久,才發出聲音:“素素?”
鐮刀還別在腰間。
多年前的事情,如潮水般湧了出來。那年暑假,日頭也同今日一般烈。為了能夠以最好的姿态踏入社會,假期選擇留在了S市繼續深造。父母都是當地的教師,正值假期,因為思女心切便瞞着她訂了前往S市的長途大巴。
不料大巴司機為了趕路程竟然在高速上超車,與右側來不及減速的大貨車撞了上去。全車三十個人,無一生還。那個時候,她還蒙在鼓裏。
知道真相的叔叔,卻沒第一時間告知她這個噩耗,緣由竟是怕耽誤了她的前程。只為守護好當初對她父母的承諾,她甚至來不及見父母最後一面,回來就只見着這冷冰冰的墓了。
那時候的她,對叔叔嬸嬸是恨透了的。後來即使想明白了他們的良苦用心,她卻再也沒有原諒的勇氣。與其說她恨的是叔嬸,不如說她恨的是她自己。
她的嘴角狠狠地抽搐了幾下,顫聲道:“叔叔——”
一別四年,第一次見到自家的侄女,郭朝然老淚縱橫,一把摟住了她,“素素,這麽些年——可苦了你——”
多年未解的心結,陡然松開,淚水就像卸了匣一樣停不下來。面對久違的親情,她哽咽道:“叔,這麽些年——是我不好。”
四年,她居然整整四年沒跟家人聯系,想起來她就覺得自己絕情自私,此時也不敢奢求叔嬸的原諒,哽咽着繼續道:“這些年,辛苦叔了!”
郭朝然本就是個老實本分的莊稼漢子,侄女幾年不回來也是因為心裏怨恨,他也是能夠理解的,當下抹了抹眼淚,笑嘻嘻地指着自家屋那頭道:“你嬸嬸要是知道你回來了,該高興得睡不着覺了,還沒吃午飯吧?咱回家吃!”
回家?她陡然又是一陣心酸,眼眶又紅了一圈。郭朝然拍拍她的肩,安慰道:“以後有時間,常回家看看。”
山路都是被平整過的,比來時的路要好走許多,這條道被叔叔不知道踩了多少回了。好在他身子健朗,不然她又該自責了。
才到屋門口,郭朝然便朝着裏頭囔囔。
“湘雲,你快出來看看,這是誰回來了!”
被喚作湘雲的婦人,此時正在院子裏切草準備喂豬的食材,聞訊奔了出來,一見着柳素言便抹起了眼淚。
“可算是把你盼回來了——”
小時候嬸嬸最寵的就是她了,見着湘雲,她便撲進了她的懷裏,哽咽道:“嬸嬸,都是我不好……我不懂事……你就原諒我吧……”
看着倆人抱頭痛哭,郭朝然的眼眶又紅了,指着屋裏頭道:“湘雲,素素還沒吃午飯呢!這天大的喜事,都哭什麽呢!”
果然他這麽一說,湘雲立刻抹幹了眼淚,拾起圍裙也替她抹淚,“餓壞了吧?嬸這就給你做點好吃的去!”
三個人這才進了屋,湘雲連忙進廚房忙活了去。
屋子裏的陳設跟當年一樣,沒半點改動。郭朝然咧嘴笑道:“怕你回家不認地兒,屋子裏的東西都沒置換過。”
一番話下來,柳素言鼻頭又是一酸,拼命忍了回去,這才道:“下午去鎮上置辦新的家具回來……”
郭朝然連連擺手,這麽些年,他們夫婦二人吃穿用度都是一個樣,若是換了些別的東西回來,他們反而不自在。“叔跟嬸也喜歡這樣,你呀就甭操心了。吃些東西了,等會領你回家看看。”
說話間湘雲已經從裏屋端着一碗面條出來,招呼道:“這是你小時候最喜歡吃的面條,來,試試看嬸的手藝有沒有退步。”
小時候能吃到嬸嬸煮的一碗清湯面,她便覺得此等美味天下無人能及。她笑盈盈地接過面條,擱置在桌上,哧溜一下便嗦了一大口,連連稱贊。
“嬸,您廚藝不減當年啊!”
湘雲抿嘴輕笑,郭朝然則悄然進了裏屋。
再挑了一筷子,底下是一個糖心荷包蛋,輕咬了一口,味道還是一如當年,她偏頭嬌笑,“嬸,還是您最疼我了。”
末了,她連湯汁都沒剩下,喝得一幹二淨。拍着撐爆了的肚皮,她撲進了湘雲的懷裏,撅嘴道:“您肯定又變着法子想讓我長些肉了。”
湘雲抿嘴輕笑,疼惜道:“都瘦得皮包骨來,這幾年都沒好好照顧自己——”
說罷作勢又要抹淚,柳素言趕緊朝她吐吐舌,“養得跟頭小豬崽似的,您就滿意了?”
被她逗得哭笑不得,湘雲只得作罷。正碰着郭朝然從裏頭捧着一個小布袋出來,她疑惑地湊過去,“叔,您拿着什麽呢?”
郭朝然小心翼翼地掀開布,露出一本嶄新的存折,遞到她的跟前。
“這是當年——”
他沒接着說下去,她自然明白那裏頭是什麽卻不接,“叔、嬸,我這些年攢了些錢,真的不用,你們二老在家裏也不容易——”
柳素言還沒來得及說完,卻被郭朝然打斷了。
“我們老兩口不知道什麽時候兩腿一蹬,你在世上就真的一個親人都沒了。你一個人在外面,這個——你拿着。”
不容分說,郭朝然将存折放進了她的背包裏。
一時間,背包的分量似乎重了許多,沉甸甸的。郭朝然鮮少會有這麽強硬的一面,他們是真的害怕萬一哪天他們都不在了,留下她一個人孤苦無依。
下午聞訊趕來的鄉親,都拉着她噓寒問暖,一時間柳素言回家的消息便傳開了。
當初柳素言與郭家決裂的場面,他們至今記得,卻又無可奈何,這次回來想必是心結已經解開,對當年的事情緘口不言。
鎮上住着的人家,與叔嬸的年紀相當,或者年紀稍大一些。年輕一輩的,都外出了。本以為那些青梅竹馬也難得見上,卻沒料到臨近傍晚時分,一個洪亮的男聲在院子外頭響起。
還是原來熟悉的聲音,柳素言聞聲喜出望外,立馬奔了出來,看着站在面前高高大大的帥小夥,莞爾一笑。
“胖子!”
被喚作胖子的陳誠,佯裝怒道,“幾年不見,哥都變得這麽風流倜傥了,你居然還喊胖子!”
他的一雙眼賊亮,在她身上巡視了一圈,立馬又道:“我身上的肉,怎麽就沒成功轉移到你身上?”
四年前,陳誠還是一個大胖小夥,如果不是他的那把聲音還沒變化的話,估計站在大街上她壓根都認不出來他。此時見她調侃自己,她也不示弱,“胖子,你還真是賊心不改,一身的肥肉禍害得你還不夠啊?”
“素素,伶牙俐齒不減當年吶!”
她嗤笑。
他神色複雜地又看了她一眼,半晌才道,“你已長發及腰,少年肥膘亦已故。我娶你可好?”
☆、竹馬